輾轉幾個小時,他們終於抵達派出所,值班的民警核對完段灼的身份信息後,將電腦交還給他。閱讀
這起案件之所以拖這麼久才查出來,是因為警方一開始就被監控和群眾們提供的信息給誤導了,偷東西並不是年輕女人而是一個十七歲的小男生。
他穿著從網上買來的衣服,化妝成年輕時髦的女性,出入一些特別忙碌,但人員管理又有些鬆散的地方偷東西。能得手這麼多次,不僅是因為身型條件和女性很像,更是因為他具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每次都在偷完東西以後躲開攝像頭換回男裝。
可能是扮女人上了癮,他出入酒吧時也打扮成女人的樣子,吸引了警方的注意,被抓捕歸案。
這台筆記本電腦被小偷掛在二手交易平台上出售,有不少人收藏和詢價,目前已經被警方下架。
蔣隨看見寶貝詳情頁上寫著說明:搞活動時候抽到的一台筆記本,全新未拆封,票據證件齊全。
「小小年紀這麼能忽悠人,才十七歲,他大人難道不管嗎?」
民警說:「大人也是慣犯,在牢里還沒放出去。」
蔣隨皺著眉,輕笑一聲:「我算是知道什麼叫上樑不正下樑歪了。」
聽見這話,段灼抬起了頭,他第一次在蔣隨臉上看見這樣鄙夷的神情,短暫失神片刻。
不可避免的,他想起了還在牢里的段志宏,比起小偷小摸,段志宏罪過更大,販毒、吸毒、強迫賣淫,隨便哪一項單拎出來都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像蔣隨這樣疾惡如仇的人,在知道他是毒販的兒子之後,會是什麼反應?他們的關係還會像這樣和諧嗎?
「這電腦你準備怎麼處置?需不需要我幫你掛網上問問?」蔣隨的一句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段灼垂下頭,握著紙盒的手緊了緊:「不用了,我自己也能搞定。」
蔣隨笑了笑:「那行,要是價格不合你意再和我說,我有個親戚就是搞二手電子設備的,他是內行人,肯定能幫你賣個好價錢。」
段灼也牽了牽嘴角:「謝謝。」
「你一會兒還回學校嗎?」蔣隨問。
段灼看了一眼時間,這會兒回學校的話有點趕。
「不回了。」他摸了摸肚皮,邊走邊說,「我肚子有點餓了,先吃東西,晚點再去找酒店。」
蔣隨抬手搭在他肩頭:「走啊,上我家吃飯去。」
段灼把壓在肩頭的那條胳膊推了下去,婉拒:「這恐怕不太合適,你家裡人我都不熟悉,進去了估計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蔣隨笑聲爽朗:「隨便放,放我大腿上都行。」
段灼不接這茬。
走了一小段路,蔣隨又提議:「那我帶你去吃炸雞柳吧,我高中時候常去的那家,味道很贊。」
段灼正猶豫,蔣隨忽然對著馬路對面喊了聲:「媽!上哪兒去啊?」
趙芮之聞聲回頭:「你怎麼回來了?你爸給你打電話了?」
即使隔著一條馬路,段灼仍然能看見她詫異的神情,她眼底發那點驚喜很快又被焦慮給代替,眉心皺著。
「沒啊,」蔣隨小跑過去,「怎麼了?」
段灼左右看了看,也跟著跑過去,正巧聽見趙芮之說:「蔣遇不見了。」
「是不是跑同學家玩去了。」蔣隨說。
「沒有,她幾個好朋友家的電話我都打了,都沒見過她。」
蔣隨臉上的笑意消失得徹徹底底:「什麼時候不見的?」
「我也不知道,本來四點多王叔要去繪畫班接她的,但去到那邊,老師說今天下課早,人早就已經走光了,不知道是跟誰走的。」
人在見到可以依靠的對象時,不自覺會暴露出最脆弱的一面,剛才還勉強能保持理智的趙芮之,此刻眼睛通紅,像是快要哭出來了,聲音都有些顫抖:「都怪我,之前早就想給她買個定位手錶,一直忘記……」
說完這通,情緒像泄了洪似的,徹底崩潰,她眼淚不住地往下流。
「媽你先別著急。」蔣隨一手握著她手腕,一手扶著她到陰涼處,「冷靜一點,咱們先把她有可能會去的地方捋一捋。」
「老師,同學,家長群,能問的我都問過了。」趙芮之望著車水馬龍的路面,眼淚流得更厲害,慌亂地揣測,「都三個小時了,你說她會不會,會不會是出事了啊……」
「不會的,阿姨,您先別亂想。」段灼走上前,略微彎了彎腰問,「報警了嗎?」
趙芮之點點頭:「早就已經報警了,她爸應該還在警局看監控,但是少年宮外邊有一片是沒有監控的,只能看到她一個人走出校門,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說完這一通,她才木然地看了一眼蔣隨:「這你同學嗎?」
「嗯。」段灼先應了聲,眼下顯然不是自我介紹的好時機,他又追問,「那家裡有沒有回去看看,說不定已經回家了呢?」
「讓鄰居幫忙看著了,一直沒有打我電話,肯定沒回家……」
趙芮之的眼淚源源不斷湧出來,手指抹了幾次,只是越抹越多,段灼掏了紙巾遞過去,安撫道:「先不急阿姨,她今年已經有七八歲了吧,就算走到不認識的地方也會想辦法打電話回來的,我記得她背得出蔣隨的手機號。」
「是,她全家的手機號都背得出。」趙芮之不停吸著氣,但有時候背得出手機號反而會讓家長陷入更深的焦慮。
背得出,卻沒有打,背後的理由誰都不敢多想。
蔣隨翻了一下通訊記錄,想看看有沒有陌生電話進來,卻只看見昨天晚上九點多和蔣俊暉的通話記錄,那是蔣遇用老爸的電話撥給他的。
蔣遇在某些方面很早熟,總是說出些不符合她這個年齡段會說的話。她會操心蔣隨在學校有沒有吃飽喝好,上課累不累,訓練累不累,身體有沒有不舒服,長輩對她的關懷她總能輕鬆學會,轉化為自己的溫柔去體貼別人。
依稀記得昨晚掛電話前,蔣遇還在念叨,哥哥我學會煎雞蛋了,你想吃嗎?
蔣隨眼前就好像走馬燈一樣閃過蔣遇的笑容,她抱著他胳膊撒嬌,雨天跑到他們校門口只為接他下課,而畫面的最後卻出現了電影《親愛的》里,因為找不到孩子而在街頭崩潰的黃渤。
蔣隨的大腦混亂,又空白,一時間竟不知道可以做點什麼。
最後還是段灼先提了一句:「我們先去少年宮附近的商鋪看看,說不定可以找到監控。」
帶著一絲希望,趙芮之摸出車鑰匙按了一下,路邊一輛紅色轎跑的燈亮了亮。
「你肚子餓的話先去吃東西。」蔣隨對段灼說。
段灼這會兒還哪有心思吃東西,跟著拉開車門坐進去:「我不餓,我跟你們一起去找。」
趙芮之的CarPlay連著手機藍牙,發動車子自動播放起音樂,剛出來一點前奏,她立刻按掉,肉眼可見的焦躁。
車裡太安靜了,安靜到呼吸和心跳都能清晰地被感知,段灼偏過頭,看見蔣隨低垂著腦袋編輯一條朋友圈,文案下貼上了蔣遇的照片。
車窗外,閃著警燈的摩托車超過了趙芮之的車子,兩位巡邏交警左右環顧,不知是不是在幫忙尋找蔣遇。
發完動態,蔣隨弓著背,整張臉都埋進了掌心裡,大概在祈禱什麼。
此時的蔣隨和剛才判若兩人,讓段灼感到很不適應,也跟著苦惱,另有一股不可名狀的情緒在泛濫,說不出到底是同情還是心疼,只是在當下這個瞬間,有種想要輕輕擁抱蔣隨的衝動。
段灼深深吸了口氣,冷靜兩秒,忍下了那股詭異的衝動,只輕輕捏了捏蔣隨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南城的治安一向很好,不會有事的。警察都幫我找回筆記本了,肯定很快就能找到你妹妹的。」
蔣隨仍是沒有說話,低頭看著手機頁面,靜默、嚴肅、呆滯無神,這樣的蔣隨於段灼而言太陌生了,陌生到他都不敢張口打擾,只是輕撫著蔣隨微弓的脊背,後頸微微凸起的骨節。
他不知道蔣隨究竟是想到了什麼,以至於短短的一段路,皮膚已經浮出一層細汗,他的掌心從乾燥,變得汗濕。
到了少年宮附近,他們兵分三路,蔣隨和段灼負責拿著照片沿街詢問,順便尋找有攝像頭的地方,趙芮之則去列印店列印尋人啟事。
手頭有事情做了,人的緊張感和時間的流逝感便自動減弱,甚至不知不覺地,落日的最後一點餘暉也消失殆盡,馬路兩側齊刷刷亮起了燈。
蔣隨的步伐邁得更快,恨不得能生出三頭六臂和一百張嘴來,段灼一晚上說的話比近一個月的加起來都要多。
在南屏路的街角,倆人重新碰上。
「怎麼樣?」蔣隨問。
段灼只是搖搖頭,沒再反問,看蔣隨的表情就知道一無所獲。
蔣隨是很容易出汗的體質,這會兒熱得都快虛脫了,買了兩瓶礦泉水,遞給段灼一瓶。他們一邊喝水,一邊交流接下來的安排。
段灼的手沒拿穩,擰到一半的瓶蓋掉落在地,蹦了兩下,順著斑馬線一路滾出去老遠。
段灼跑出去撿,而蔣隨手上的那瓶剛好喝完,正要說「別撿了,我的蓋子給你」,卻意外瞧見段灼的鞋底有些開膠,不妨礙走路,但看著就像張開的小嘴。
待段灼回來的時候,他說:「你坐著休息一會兒。」
「我不累。」
段灼這話剛一出來,蔣隨的手機鈴響,一看是陌生電話,都有些緊張,最怕是遇上綁架勒索。
蔣隨手指上沾著水,劃了三下才接起,段灼看著他,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只見蔣隨對著電話那頭嗯嗯兩聲,唇角略微上揚,段灼心中仿佛有一塊石頭落地,大概知道,沒事了。
果不其然,蔣隨沖他比了個「人找到了」的口型。
段灼這才注意到周圍起了點風,層疊的雲被吹散,點點星光在夜幕里舖開,竟有些令人驚喜的美妙。
人活一世,免不了傷痛和別離,之所以還有所期待,無非就是那大落之後的大起。
蔣隨的眉心舒展著,對著電話那端說:「我腿都快跑斷了,你過來接我們一下。」
段灼沉浸在那點失而復得的愉快里,痴痴盯著他,從前未曾注意過的笑容,現在卻耀眼得無法忽視,緊跟著,他的嘴角也被拽起一點弧度。
直到蔣隨掛了電話,他才猛然間回過神,手足無措地灌了兩口水,舔舔嘴唇,問了個很白痴的問題:「人找到啦?」
「啊,」蔣隨不甚在意地點了個頭,「她自己回家了。」
回家路上,趙芮之詳細地講起事情來龍去脈,其實就是一大烏龍。
蔣遇傍晚下課得知同學要過生日,那位同學還很鄭重地邀請她去家裡做客。蔣遇便借用同學家長的電話打給姥姥,說晚飯不用等她,吃過晚飯同學的家長會送她回家。
姥姥以為她已經把這事兒通知給爸媽了,安心回鄉給老爺子做飯去了。
而趙芮之和蔣俊暉在發現女兒不見蹤影以後,怕刺激到老人家,把人心臟病給嚇出來,就沒敢給他們打電話,想先找到人再說。
種種時間上的巧合導致信息完美地錯開,直到那同學家長下了班,看到群里的消息。
段灼聽得過於入神,以至於都沒發現趙芮之的車已經駛進小區。
這下不用蔣隨邀請,趙芮之也搶著開口:「都是好朋友,沒什麼客氣的,我們還要感謝你今晚這麼幫忙。」
段灼跟著蔣隨下車,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趙芮之的個子在女性群體中算高的,一米七三,再加上五公分的細高跟,都快趕上蔣隨的高度,她很自然就拍了拍段灼後背,笑眯眯地說:「還是要謝謝你的。」
原本段灼只覺得她的五官和蔣隨有三分相像,她這麼一笑,便覺得有六分,尤其是嘴唇和鼻子,像複製黏貼下來的,溫暖,柔和,充滿親和力,叫人一看就知道她平時愛笑,很好溝通和相處。
「阿姨弄個拿手的菜給你吃。」
段灼發現這母子倆講話都很有一套,不是詢問要不要,而是用直白地敘述,假如他現在說不願意,就拂了對方面子。
盛情難卻,段灼點了個頭,跟著他們一同往院裡走。
這裡的一切還是和他兩個月前見到的一樣,充滿童話故事的氛圍,星星點點的光亮如夢似幻。
他們著急忙慌找了一晚上的人,抱著只兔子玩偶在客廳看動畫片,見到蔣隨時眼睛頓時一亮,扔下兔子飛撲過去。
蔣隨手勁大,一個手就輕輕鬆鬆將她扛到肩上,在她小腿肚象徵性擰了一把:「去同學家玩怎麼不和爸媽打聲招呼。」
蔣遇甩著兩條細小的胳膊申訴:「我告訴姥姥了,我是獲得她的批准才去的。」
小小年紀還知道批准,段灼看著他倆,彎了彎唇角。
蔣隨從柜子里翻了雙最大號的拖鞋遞給段灼,說:「姥姥姥爺他們年紀大了,記性不大好,你和他們說完,他們可能一扭臉就忘記了,遇到什麼麻煩事他們可能也沒辦法處理,以後要先告訴爸媽,王叔,或者告訴我。」
蔣遇乖乖應著:「我明白了。」
雖只見過一次面,她仍很熱情地拉了拉段灼的手喊哥哥,又在段灼彎腰解鞋帶時,煞有介事地貼在他耳邊悄悄夸:「你長得好像王子哦。」
什麼叫嘴巴抹蜜,段灼算是見識到了,饒是他這種社交恐懼症患者也感覺被治癒,想給她吃最美味的蛋糕和糖果,想滿足她的一切願望。
不多會兒,蔣俊暉也從警局趕回來了,他先是和段灼相互認識,然後打電話給親朋好友報平安,再是對蔣遇的一通教育,但說了沒兩句,蔣遇就埋在他懷裡撒嬌。
蔣俊暉完全就是個女兒奴,蔣遇一噘嘴,他立刻變了臉哄起來。
段灼坐在沙發里安靜地看著這一切,這個家的氛圍就像它的裝修風格一樣,簡單而溫馨,處處透著人情味。
他也終於確認一件事,一個人性格和思想的形成,一定都與他所生活的環境和所經歷的一切有關,在一個滿是包容和關愛的家庭里成長起來的人,真的是會像星星那樣璀璨耀眼的。
蔣俊暉陪女兒玩了一會,便去廚房幫趙芮之做飯,再加上一個王叔負責炒菜,很快香氣就擴散至整個客廳。
「開飯了開飯了。」趙芮之端著一碗蛋羹從廚房走出來,「大寶,快去幫你的朋友盛飯,碗我已經洗好了。」
段灼聽到這個稱謂時忍不住笑了,歪著腦袋看向蔣隨:「你小名叫大寶?」
「啊,」蔣隨衝著妹妹努努嘴,「她叫二寶,也是她出生以後我爸媽他們才給我改稱呼的,便於區分。」
段灼問:「那以前叫什麼?」
蔣隨的嘴唇動了動,又改口:「我怕你聽了害臊。」
段灼不屑地「嗤」了一聲:「我有什麼可害臊的。」
蔣隨的雙眼含著幾分狡黠的笑意,湊到他耳邊,段灼不禁縮了縮脖子,聽見蔣隨叫他:「寶貝兒~」
毫無預兆地,他的心跳失速,跳躍成密集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