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世界盃首站共設9個小項,分別是男、女500米、1000米、1500米和男子5000米接力、女子3000米接力、男女混合2000米接力。
中國隊派出男女運動員各六位,蔣隨報了500米、1500米、和兩個接力。
第一天全是分組的預賽,段灼要上課,沒有在現場觀賽,不過他在課間關注了官微發布的公告,蔣隨的個人項目都進入了半決賽,而程子遙就有些可惜了,他在500米的角逐中,被彎道超越的美國隊運動員撞出賽道,不僅失去半決賽資格,小腿還被冰刀劃傷了。
所幸只是一點皮外傷,沒影響到其他項目的比賽,1500米也成功晉級半決賽。
第二天上午進行半決賽,下午開始就是部分項目的總決賽。
段灼下午請了會兒假,趕在500米決賽前抵達體育館,剛檢完票進場,就聽見有個聲音在背後喊他。
他回過頭,看見趙芮之挽著蔣俊暉的胳膊朝他走來,一半驚喜,一半心虛。
驚喜是本能反應,他對這夫妻倆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心虛是因為想起來自己把他們的兒子給睡了,還翻來覆去睡了好幾遍。
段灼點頭哈腰地走向蔣俊暉,就差喊聲「奴才在」了。
「我剛看到側臉就覺得像你,」趙芮之拍了一下蔣俊暉的胳膊說,視線卻依然停留在蔣隨身上,「他還說不可能,我這5.1的視力還能認錯人嗎?」
夫妻倆十分恩愛地穿著情侶運動服,心情很好的樣子,段灼笑笑問:「叔叔阿姨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正找位置呢。」蔣俊暉展開手裡的門票,「E區是在這邊吧?」
也是湊巧,段灼買門票時為了能給蔣隨照相,同樣定在了E區——離起跑線最近的位置。
段灼引著這倆人往前走,找到位置後,段灼低頭找自己的。
趙芮之的社交牛逼症發揮出作用,跟旁邊的一位看起來很年輕的觀眾商量了一下,小年輕拿著手機起身往後挪,於是段灼就被安排在了趙芮之旁邊嘮家常。
從學業到比賽,甚至是午飯吃了什麼,有沒有吃飽,樣樣都被關心了個遍。
某一瞬間,段灼產生了一個錯覺,坐在他旁邊的好像就是他自己的父母。
「你爸爸的事情大寶都和我們說過了。」趙芮之拍了拍段灼的手背,眼神和語言都溫柔得不像話,「你以後放假要是不想住校的話,可以來我們家住,我和叔叔隨時都歡迎你過來的。」
「謝謝阿姨。」
趙芮之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麼其他的,現場解說員的傳至場館各個角落:「下面要進行的是男子500米決賽。」
段灼立刻豎起耳朵轉向賽道,最先出來的是穿紅綠拼色速滑服的義大利選手。
趙芮之戴起了事先準備好的應援物——一個米奇耳朵形狀的黑色發箍,「蔣隨」兩個字明晃晃地閃著光。
很快她又從包里掏出另外一副,上面是「加油」兩個字,她試圖讓蔣俊暉戴,但蔣爸爸的身體一個勁地往邊上傾,就像是不肯被人摸的大型犬,整張臉都寫滿了抗拒。
「我一大老爺們戴這個像什麼話。」
「怎麼不像話了,多可愛啊。」
趙芮之打開了米奇頭後的開關,字體忽閃忽閃,她說服蔣俊暉不成,把目光投向段灼。
「我看你戴合適。」
怎麼說也是未來的丈母娘,段灼不敢不從,配合地卡在耳後。這玩意兒尺寸有點小,卡得他腦仁有點疼。
「真不錯。」趙芮之摸出手機和段灼合影,笑眯眯的,像是獲得了極大的滿足,「我要發朋友圈了,我和亞運會冠軍合影了。」
儘管段灼明白,人的性格與遺傳並沒有多大關係,但段灼還是覺得蔣隨的性格和媽媽很像,活潑外向,一靠近就必然被暖化。
運動員陸續出場,按照半決賽的名次排序,一道是來自義大利的勞倫斯。
解說渾厚的聲音又響起來:「別看小伙子今年只有二十一歲,但已經在冬奧會和世錦賽上好幾個項目的金牌,是技術非常成熟的一名運動員。從昨天的預賽到半決賽,連續三場都是以小組第一的成績晉級,跑法相當兇悍,到目前為止,他的短距離成績非常突出。」
「二道蔣隨,關注過短道速滑世青賽的觀眾們應該對他非常熟悉。在三年前的這個時候,他也曾以小組第一的成績沖入500米總決賽,但在那場決賽的最後,他被對手帶倒,滑出賽道,導致了渾身多處錯位、骨折,整整治療了兩年,如今能看到他站回賽場,我真的很為他高興。希望他能夠頂住壓力,冷靜沉著地應對好這場決賽。」
鏡頭給到了蔣隨,他的嘴唇微微張著,不停地在做深呼吸,在他旁邊的三道便是韓國隊的安俊賢,倆人並沒有什麼眼神交流,各自都在活動四肢。
「大寶!——加油啊!」
趙芮之纖細的脖頸伸得老長,大喊,充滿穿透力的聲音不止吸引到蔣隨的目光,連鏡頭也一起給到了觀眾席。
段灼一陣惶恐。
其實體育競技不像演唱會,除了知名度很高的運動員會有後援會應援,其他時候基本只有帶國旗和扯條幅的觀眾,所以這會兒整個場館裡就只有段灼和趙芮之是戴著頭箍的,很是惹眼。
不知道是從哪裡飄來了女孩充滿好奇的聲音:「是後援會的啊?」
被攝影師的鏡頭懟臉,畫面投射到大熒幕,段灼的羞恥感爆棚。
更可怕的是,觀眾席里有人認出了他。
「是不是段灼啊?」
「誰是段灼?」
「嘖,亞運會男子百米的游泳冠軍。」
段灼低下頭,裝模作樣滑手機,希望不要被學校里的老師發現,畢竟他今天下午的請假理由是身體不適。
蔣隨離觀眾席還有一段距離,依然能看見段灼像烤地瓜一樣熟透的小臉,既蠢又好笑。
看到段灼抬眸,蔣隨笑著抬高雙臂,朝家人的方向比了個愛心,眾目睽睽下傾訴愛意。
現場氣氛被點燃了,歡呼聲持續了好一陣,聲浪甚至蓋過了解說員對安俊賢的介紹。
四道是匈牙利選手約瑟夫。
解說員盯著眼前的實時畫面,提了口氣說:「我的心跳已經上來了,可想而知,在底下的運動員們一定也是非常緊張。500米,誰第一個搶到內道,非常關鍵。」
短道速滑的500米,也就是繞場四圈半,聽起來很長,好像有很多次反超的機會,實則不然。
短距離項目上,運動員不需要保留體能,不需要什麼戰術運用,從開始便是全力衝刺,直到終點,所以給對手超越的機會很小。
據科學統計,歷屆冬奧會的500米比賽上,搶到內道的運動員獲冠軍的機率為80%,而一開始就站在一道的人,便擁有絕佳優勢。
因為他一開始就在內道。
蔣隨是離內道最近的,他需要做的就是不被三、四道搶占第二的位置,這樣他才能尋找突破口,去嘗試成為那20%的例外。
大熒幕上,蔣隨的雙腿前後分開,膝蓋微微下沉,那對茶色的眼瞳藏在護目鏡後,狹長而尖銳,緊抿的唇瓣透出一種難言的冷肅,和剛才朝觀眾席比心的簡直判若兩人。
「比賽開始。」
解說員嗓音沉了下來,段灼的心臟卻被提到了嗓子眼。
蔣隨的位置離韓國隊太近了,在短道速滑項目上,眾所周知的一件事就是——離韓國隊太近會遭遇不幸,不是被犯規就是被撞出去。
更何況這個姓安的還是出了名的手黑。
四人掄開雙臂往前沖,速度幾乎是一樣的。
起點的位置離彎道很近,跑了幾步就直接進入彎道,這時才是搶內道的關鍵時刻——
義大利選手進入彎道還是連續蹬冰,速度不減反增,身體重心控制得相當好,沒有一點技術上的瑕疵。
超越空間太小,如果硬是從義大利選手的外道超越有碰撞的風險,一旦發生碰撞,影響比賽,外道超越選手負全責,會被取消分數,他不能冒那個風險。
好在如他所預判的,搶到了第二的位置。
「韓國隊的安俊賢搶到了第三,他緊咬著蔣隨不放,彎道速度也一直在往上加!」
有句話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當蔣隨緊盯著義大利選手,找尋突破口的時候,就很容易忽略到身後的對手。
到第二圈,安俊賢在直道加速,悄無聲息地追到與蔣隨並列的位置,這樣一來,只需要一個彎道,他就有很大的機會擾亂蔣隨的步調,在外道實現超越。
「又一個彎道!」解說員扯著嗓門喊道,「這時候蔣隨就要死守住第二的位置,小心不能讓後邊的人反超。」
段灼覺得短道速滑的門口應該張貼一張心臟病人謹慎觀賽的標語,因為他這個每天健身的人都已經緊張到心律不齊呼吸困難了。
他怕蔣隨被反超,更害怕蔣隨遭遇和三年前同樣的事情。
四個人衝刺的速度都太快了,簡直就像是一顆顆流星在他眼前閃過,假如這時候誰的身體出現一絲一毫的晃動,都會影響到步調和平衡甚至是摔倒。
好在蔣隨及時擺臂提速,沒有給安俊賢這個機會,四個人維持著一開始的排名。
進入第四圈的彎道——這是500米項目的最後一次彎道超越機會,也是事故的高發地帶,因為已經能夠看見終點,所有運動員的腎上腺素都飆到了最高峰值,什麼都顧不上了。
當年蔣隨就是在這個彎道上被人撞出去的。
至今他還未能擺脫那場比賽帶給他的陰影。
眼前分明是義大利運動員的背影,他卻看見了躺在冰面上的自己。
很明顯的,在彎道時,安俊賢又伸手了,段灼驚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但是這次——
蔣隨一個側身躲閃避了過去!
「蔣隨對對手的動作做出了預判!」解說的聲音發顫,有種寒毛直豎後又如釋重負的解脫感,「安俊賢搶道沒有成功,他自己腳下的步伐也亂了,這是給了匈牙利選手一個很好的反超機會。」
段灼雖然看不見解說員的臉,但也能從最後幾句話里感受到喜上眉梢的雀躍。
不過即使這樣,他的心臟還是懸著,沒有落回去。
到了最後的頂弧處,蔣隨還是加快蹬冰速度,採用了外側超越的方式,這個方式能讓他和義大利選手保持並列,但缺點是滑行半徑大、滑行路程遠,體力消耗大。
他已經沒辦法喘息了,
而他需要對抗慣性,需要對抗離心力,身體負荷到達了極限,雙腿只是機械式地擺動。
靠近終點位置的觀眾們高舉著國旗吶喊。
偶爾夾雜著幾聲韓語,不過這裡是中國人的主場,沒有人能壓過中國人的氣勢。
聲浪立體聲環繞。
終點線就在眼前。
蔣隨腮幫咬緊,快速蹬冰,最後調動渾身的力量伸出右腿。
大熒幕上,閃現出他用力的五官和腳下的冰刀,他和義大利選手的冰鞋同時過線。
現場觀眾的心臟都被提了起來,因為肉眼無法區分出誰更快一些。
不過有一點很確定,安俊賢是倒數第一。
蔣隨過終點時沖得太狠,沒能剎住,在彎道處轉了個大大的彎,扶著膝蓋大口換氣。
現場亮出了最終成績。
MEN』S500M
WINNER
CHINAJ
解說員慷慨激昂:「39秒983,第一,我們是第一!蔣隨奪回了那個本屬於他的冠軍!」
蔣隨肩披國旗,笑容滿面,雪白的冰面被那一團火紅點亮。
黑夜終究遮不住星辰的光芒,意氣風發的少年人成了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