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一個眼神
因為出了王俊傑那檔子事，陳飛回首都的時間不得不往後推了幾天，所以等他回來時，《一九八三》都已經開拍了。
還好暫時還沒有他的戲。
不過他也不敢大意，連忙收拾了一番，第二天就進駐劇組了。
導演張立還是挺照顧他的，儘量想辦法先把他的戲拍了。
他在《一九八三》的戲零零碎碎的，一集幾個鏡頭，一集出場一兩分鐘，頂天也就五六分鐘，戲不多，但幾乎每集都有，所以要是普通的演員，那就沒什麼辦法了，只能從第一集就進組，每天熬著，一直熬到劇組殺青，但張立對他特別照顧，把他的戲集中起來，儘量每天多拍一點，這樣一算，他大概呆十多天也就差不多了。
這一天的早上八點，陳飛來到了劇組。
此時對上班族而言，這才是一天裡開始上班的正常時間，但對於劇組而言，工作卻是早就幹得紅紅火火的了，陳飛到的時候，劇組已經拍了好幾場戲，他本來想找張立報到的，不過看他正在忙，也就沒說什麼了，自己先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只是跟張立的助手打了一聲招呼。
劇組設置了好幾個臨時帳篷，裡面充當工作間什麼的，陳飛找了一個無人的帳篷，安安靜靜地看起了劇本。
其實他自己的劇本他早就研究透了，不過別人的劇本他卻研究得還不多，尤其是跟他演對手戲的那些演員的劇本。
吳-京在拍《攀登者》時爆料，他最佩服的前輩就是吳-孟-達，那傢伙拍劇從來不帶劇本，但不是不敬業，而是他不但把自己的劇本背了下來，同時也把跟他對戲的演員的劇本也都背了下來，所以無論對手的戲怎麼變化，他都能輕鬆應對，因為他心中早就有了一千種預案。
這個事對陳飛影響挺大的，所以他自己後來演戲，也開始有樣學樣，照著做了起來。
之前他拍的那些戲，他大多又是編劇又是導演，無論是誰的劇本都已經爛熟於胸，自然無需專門去背。
但這一次不同，《一九八三》這個戲是他人的戲，編劇和導演都是其他人，所以他非常有必要好好地研究一下別人的劇本。
一方面，他準備充分了，才能輕鬆應對對手的變化，或者是各種意外情況；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從中學習別人的技巧和方法，這個世界裡還是有不少大師和高手的，他們的技巧和經驗同樣值得陳飛學習。
此時外面熙熙攘攘的，很可能是之前的一場戲已經拍完，正在轉戰下一場，有人說話的聲音傳來，有人搬東西的噪音也隨著空氣的流動飄了進來，但陳飛就像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郎一樣，只是專心地看著手中的劇本。
時光流逝，秒針和分針都在滴滴答答地走著。
不知什麼時候了，陳飛看完了今天他的對手戲的所有劇本，他對他今天的這一個對手的角色，有了一個很全面的認知，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的特長是什麼，他的缺點是什麼，他遇到了什麼事應該有什麼反應，等等等等。
他正要合上劇本休息一下呢，帳篷外忽然傳來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王哥，王哥——」
「哦，是小李啊！怎麼，有事？」
「王哥，我能向你請教一個問題嗎？」
「向我請教問題？什麼問題？不會是表演上面的吧？」
「王哥，我就是想向你請教表演方面的問題。」
「表演？那你要請教導演啊，張導很會說戲的，你問我幹什麼？」
「王哥....在我心裡，你才是真正的表演藝術家，你才是真的懂表演的那個人，我真的想學一點表演方面的知識，所以只能向你請教了！」
「哦——什麼問題？你說吧？」
「張導說我的表演臉部呆板，毫無表情，王哥，你最近幾年演的幾個角色，都非常傳神，尤其是去年年底的那個李丹，更是就像真人附身一樣，王哥，你能教教我你是怎麼做的嗎？」
「哦，你說的是這個啊，你說的這種臉部表情、姿態手勢、形體動作，其實都是演員，京劇大師和戲曲大師的重要基本功，老藝人稱之為死員表現、傳達人物內心思想感情的重要外部臉，意思是說這種演員的臉象死人一樣，可見形式，是精神世界外化的重要手段。其實就我個人而言，想要面部表情栩栩如生，也簡單，無外乎表情紋、喜氣、怒氣、哀氣和懼氣的運用而已。」
「表情紋？喜氣？怒氣？哀氣？」
「對。人在作表情的時候，臉上常常會出現紋理，這些紋理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皺紋，另一種就是表情紋了。
表情紋一共有四對，分別叫做上位笑紋、中位笑紋、下位笑紋和怒紋......」
那個柔和嗓音諄諄教誨了起來。
陳飛聽了聽，覺得講得挺在理的，有一些理論分析很有意思，不由也側耳傾聽了起來。
那個傢伙繼續說道：「比如，當人喜笑顏開時，有一種氣使臉上的肌肉膨起，這種氣俗稱喜氣。你看，我給你做個示範.....看到了沒有？此時我心裡其實並不覺得開心，但你看到了我這個表情，你是不是就會覺得我這個人此刻非常開心？」
「又比如，當人恐懼的時候，有一種氣使頭皮發怵而後顫，有的人還會雙耳略後移，這種氣可以叫作懼氣，比如我這樣.......」
那個聲音一一講解，一邊講一邊示範。
「哇，王哥，你真厲害！怪不得他們都說你是表演藝術大師，你的演技真的太出神入化了！」
「哪裡哪裡！也就一般般！我這個其實是挺取巧的方法，真正想成為大師，還是得融入角色，比如你演一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那你就要自己代入成為那個惡人，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跟角色完美融合。
國外有一個堪稱影帝的演員，他叫隆美爾，他才是真正的表演大師，有空的話你去看看他的戲，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場戲，他朝對手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只一眼就把很多人嚇得心臟病發作，據說那個電影上映之際，電影院旁邊都得停好救護車，很多觀眾都會被嚇暈過去，有些人回去後，十多天後晚上都還會做噩夢。
他那才叫表演大師，我們這些....頂多算是演員！」
「王哥真是太謙虛了！其實我覺得王哥就已經是我們國內的表演大師了！」
「我這不是謙虛，我這是實話實說，我們國內的這些.....頂多就是一個優秀的演員，表演大師.....反正我是沒見過的！你要想學，就應該學學人家隆美爾！」
兩個人似乎一邊說一邊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了，聲音漸漸小了，漸漸聽不見。
陳飛在裡面聽著，覺得又好玩又有趣，當他站起來走到門口時，赫然發現剛才說話的那個人......竟然就是今天要跟他演對手戲的演員，王大成。
之前他就覺得聲音有點耳熟，不過還不敢確認，此刻看到了對方的身影，這才知道對方是誰。
他跟王大成並不認識，兩個人也沒有交集，不過這一次他要跟王大成演對手戲，所以就提前做了一些功課，找了一些王大成的作品來看了看，權當是熱身。
王大成今年四十五歲，個子不高，但也不矮，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很好，聽說每天都要健身，老帥老帥的一個人。
他的演技還是不錯的，各類大獎都拿過，最佳男演員獎也拿過，陳飛之前看了他的一些作品，覺得都還可以，可圈可點，剛才又聽了他一番長篇大論，越發覺得這個傢伙是有真才實學的，是個老戲骨，是一個很好的對手，所以此心裡不由漸漸地興奮了起來。
演戲也是要看對手的，有的人非常厲害，不但自己演戲出神入化，而且還能激發對手的潛能，但有的人，自己溫溫吞吞，還會打擊對手的熱情。
其實陳飛很想知道自己表演的最高水平是在什麼水準，所以能跟這些老戲骨搭戲，他很激動，期望這些老戲骨能刺激一下他，把他的演技才華徹底地釋放出來。
他心裡正亂七八糟地想著，那邊跑過來一個人道：「飛哥，張導喊你！」
「馬上來。」陳飛急忙回答。
他跟著張立的助理來到了拍戲現場。
「飛哥，接下來先拍你和王哥的戲，沒問題吧，先拍你被槍決的這一場？」張立笑著問。
槍決？
陳飛一愣。
在《一九八三》這個戲裡，他飾演的是一個悍匪，一個兇悍的犯罪分子張平。
按照劇情的發展，張平是最後一集才被抓住的，然後被代表正義的警察也就是王大成執行了槍決。
這一場戲本來應該最後才拍，但現在卻提到了最前，讓人很是意外。
不過陳飛很快就明白張立是什麼意思了。
王大成演技是不錯，水平的確也高，不過脾氣特大了點，在拍攝現場，脾氣有時候比導演張立的都還大，弄得很多工作人員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而且那廝時常以老人自居，經常不可一世，就連張立的話都不怎麼聽，關鍵的關鍵還是王大成是投資方弄進來的，張立還不好對他怎麼樣，所以他想用陳飛來殺殺他的威風。
這個事，張立之前就跟陳飛解釋過了，只不過陳飛不太確定張立要什麼時候動手，沒曾想，張立是早就按捺不住了，現在就想下手！
「沒問題。我怎麼都行。」陳飛笑著說。
得到了陳飛的肯定，張立大喜，連忙叫人去把王大成叫過來。
「王哥，一會兒先拍你和飛哥的戲，沒問題吧？先拍你把張平槍決的這一場。」
「我怎麼可能有問題，只要小陳準備好了，我隨時接招！」王大成淡淡說道。
「好，那就準備吧！」張立一聲令下。
陳飛和王大成立即進入化妝間化妝。
陳飛今天的戲是這樣的，他被抓住，然後被迅雷不及掩耳地審判，然後就要被執行槍決。
被審判之時，張立在法庭上依然無比囂張，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認為警察拿他沒有辦法，他哪怕被關到了監獄，也能想到辦法越獄，他的那些手下也會來營救他。
不過，他很快就被拉到了刑場執行了槍決。
今天的這場戲，拍的就是他被拉到了刑場執行槍決的這個過程。
按照劇情的需要，陳飛在戲裡是需要剃一個光頭的，不過張立覺得沒那個必要，而且張平在前面的戲裡需要留長髮，剃光了也不好弄，所以他讓化妝師和道具師幫陳飛弄了一個造型，在腦袋上貼了一個東西，一下就成了一個光頭的犯人了。
「各小組準備，倒計時開始，十，九，八，七......」
很快，攝影機開始拍攝了起來。
一輛警車模型里。
並非真的警車，而是一個模型，模型不動，外面的軌道上景物唰唰唰的移動，模擬出警車在行駛的假象，當然，模型也會上下顛簸，使得汽車行駛的畫面更加真實可信。
汽車裡。
陳飛被兩個警察一左一右地押著。
不過他依然囂張，頭不時轉動，一會兒看看左邊，一會兒又看看右邊，嘴裡還嘀嘀咕咕的，不停地說著話，一會兒問警察一些挑釁的問題，一會兒說一些黃-色-笑-話，完全不把警察放在眼裡。
汽車模型里，王大成坐在副駕，他飾演的警察惡狠狠地回頭，警告陳飛：「張平，你-他-媽給我老實點！」
說這話的時候，王大成眉頭緊皺，臉色陰沉，眼神兇巴巴的，他一副恨不得把張平生吞活剝了的表情。
但他這句話說完後，之前扭頭挑釁左側那個小警察的陳飛猛地回頭，眼神兇惡，兩道凌厲的目光猶如實質一般，猛地看向了王大成。
此時，就如陳飛真的是殺人無數、十惡不赦的大罪犯一般，一個眼神看向了王大成之後，不知是王大成入戲太深還是怎麼的，他竟然嚇得啊的一聲低呼，一下向後躲去，Duang的一聲，他一下撞在了汽車前擋風玻璃上，整個人差點摔倒。
「好！」
正在監視器後看著的一群人無不暗暗叫好。
陳飛演得真是妙啊，把張平這個兇狠的犯罪分子的囂張和兇惡演繹得淋漓盡致的，真的是太漂亮了。
王大成也不錯，他剛才的反應與劇本里的要求完全吻合，真的也非常棒。
但就在眾人的驚嘆之中，張立忽然毫無徵兆地喊停。
呃？怎麼了？什麼意思？不是演得挺好的嗎？怎麼要喊停？
大家都愣住了。
不過，當大家再仔細看時，忽的就明白了。
此時王大成依然失魂落魄，依然害怕不已，仿佛戲裡的人物完全附身在了他的身上。
「不是吧？王哥真的被飛哥的眼神嚇住了？」
大家都傻眼。
此時，張立急忙走到王大成身邊，拍了拍他：「王哥，你沒事吧？」
「我？我？我.....」王大成結結巴巴，不知該怎麼回答。
「小李，過來一下，扶王哥去休息一下。」張立扭頭朝右側喊了一身。
陳飛有些不好意思，他撓了撓頭，問張立道：「張導，王哥.......他沒事吧？」
他剛才入戲太深，把張平的那種罪惡演繹得太過了，把王大成嚇著了！
「應該沒事，畢竟是老演員了，不至於出不了戲！」他說得很委婉，但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他笑了笑，朝陳飛豎起了大拇指：「飛哥，你牛-逼！」
王大成之前在劇組非常囂張，老是以自己是一個老戲骨自居，老是稱自己演技出神入化，可是哪兒知道，陳飛飾演劇組裡的犯罪分子，只一個眼神就把他嚇破了膽。
誰的演技更勝一籌，已經一目了然。
「飛哥，繼續？」張立笑著問。
「好！」陳飛點頭。
接下來的這一場戲，是他被帶到了刑場，被從車上帶了下來，他之前太過囂張，警察受不了，直接給他戴了頭套，此時，警察把他腦袋上的頭罩摘掉，讓他看清了面前的真實情況。
本來還囂張無比的張平看到這是刑場，而且他馬上就要被執行槍決之際，心理一下崩塌。
「預備......開始!」導演張立拿著對講機喊了一聲。
喊完之後，他立即跑到了監視器後。
「張導？」副導演看見他這麼快就跑了過來，有些意外。
「我想親自見證可以載入教科書的表演的誕生。」張立說道。
「呃？」副導演呆住。
「好好看著！你很快就會明白的！」張立道，隨後瞪大了眼睛看著。
嘎——
警車急停。
哐!
車門打開！
「下車！」
陳飛被兩個小警察推下了車。
陳飛踉蹌著在地上站穩。
兩個警察把他頭上的頭罩摘下。
陳飛挑釁的掃視著，但笑容漸漸消失，眼神也很快呆滯。
「這.....這裡是什麼地方？」他有些難以置信地問。
「刑場？還能是什麼地方？」一個小警察冷哼一聲。
「刑場？」陳飛先是不信，腦袋急速地轉來轉去，到處查看，當他確定這裡真的是刑場，當他確定自己馬上就要被槍決之際，他激動了：「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你們不能殺我！」
他猛烈掙扎，想跑，但才跑幾步就被兩個警察一把按住，隨後被按了跪在地上，他拼命掙扎，兩個警察很快就按不住他了，只得又加了兩個警察，四個人才勉強把他按住。
「不！不！不——」陳飛激動地喊著，不甘地大叫，掙扎，脖子上青筋暴露，眼神十分嚇人。
但什麼用都沒有。
最後，他虛脫似地抬起頭，仰天而望，但眼神里全是絕望，眼神死灰。
臨死時的迷茫、恐懼、絕望等複雜情感，一一呈現在觀眾眼前。
「看到了嗎？影帝級別的表演！情緒的遞進特別有層次感！看完讓人覺得人還是不能去做壞事，否則真的會後悔至極」。導演張立對副導演說。
但副導演已經傻了，他被陳飛剛才的表演完全震撼住了。
「媽的，這真的是教科書級別的影帝表演啊！」他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