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傳 騎青牛的少年

2024-08-28 12:50:09 作者: 魏如初
  「嫂子,我要出趟遠門,這牛托您和王大哥照看一段時日。Google搜索」

  天剛亮,劉引娣剛奶完孩子,準備到廚房去給她家漢子做早飯。誰知剛出房門,便見隔壁張家的少年在院外站著,手裡牽著他那頭青牛。

  「你要出遠門?去哪兒?」劉引娣關心地問。

  他義父過世三個月,少年這段時日很消沉,眼窩都陷進去了。

  少年沒有回答,而是回頭看了看他的牛,輕聲道:「這牛能下田,您和大哥盡可用它,只是……別殺它取肉。」

  說完,他便將牽牛的繩子掛在院子門口的柴扉上,恭恭敬敬地一拜,轉身走了。

  少年腳步沉穩,慢慢消失在飄著晨霧的小路盡頭。

  劉引娣見他背上背著一根長長的棍子,用青布包著,似是一把劍。

  那一瞬間,她看著少年的背影,心想:這一天總算來了,他大概不會再回來了吧。

  ***

  劉引娣是兩年前嫁到張家村來的。這村里張是大姓,外姓都得夾著尾巴做人。

  嫁過來的第一天,她家漢子就跟她說,尤其要留心住在他家隔壁的張順樵。老爺子是個年過花甲的鰥夫,帶著一個義子。他那義子是山上撿回來的,天煞孤星的命,家人全被他剋死了,扔到山上,狼都不吃他。

  那少年是個孤僻性子。每天天剛蒙蒙亮,劉引娣便見他牽著家中的青牛到山上去放,直到牛羊歸圈的時分,他才牽著牛從山裡回來。

  少年日日從她門前經過,路過時見到她,便停下來行個禮,然後又執起牛繩繼續走。

  村里同齡的後生都不同他玩鬧。那後生也不愛搭理別人。他模樣生得好,村裡有膽子大的小姑娘心悅他,故意在路上堵他的路想同他說幾句話,他總是不言不語,牽著牛繞開走。

  他那義父也是個不愛說話的,臉上爬滿了皺紋,還有一條很長的疤,直從額頭伸到下巴。劉引娣聽她家漢子說,張順樵年輕時落過草,在道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人稱「黑三刀」。有一次劫道,他劫了個漂亮女子回去做夫人,女子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沒好兩年,有一次女子趁他喝醉,半夜抱著兒子偷偷跑了,沒成想率下山崖,母子殞命。後來,張順樵就回到張家村做了獵戶。

  劉引娣問,這樣的江洋大盜,村里怎能容下?就沒人去官府告發他?

  她那漢子道,張順樵是村子裡的鎮村神。有幾年光景不好,到處鬧山賊,附近的十幾個村子都被劫遍了。山賊燒房子、搶糧食、搶女子,所到之處無惡不作,唯獨不敢來張家村。每次鬧山賊,張順樵老爺子拿著他那短刀,坐到村口的大樹下喝酒吃肉,山賊保管躲得遠遠的。

  ***

  劉引娣嫁過來一年後,才同那少年第一次說話。

  那天她到山裡去采蘼蕪迷了路,在一個深不知處的地方,竟然有一片小平地。少年躺在一塊大石頭上打盹,手邊掉了一本書,他那頭青牛正在不遠處乖乖地低頭吃草。

  少年躺在石頭上閉著眼睛,樹影斑駁,涼風徐徐,竟如同畫一樣好看。

  劉引娣不忍心吵醒他,看了好一陣子。眼看是下山的時候了,她才走過去想叫醒他。

  誰知她步子剛動,少年就醒了。見她站在不遠處,他先是怔了怔,然後爬起來笑道:「原來是王家嫂子,您是迷路了麼?」

  劉引娣第一次見這少年笑,竟沒來由地像小姑娘一般臉熱起來。

  「我采蘼蕪迷了路,正好碰見你在此處,見你睡著,又不敢吵醒你。」

  少年看了看天:「該下山了。」

  他從地上撿起那本書,拍了拍,放回一個布袋裡,再將布袋掛在牛角上。

  「我還不知道,見山兄弟識字?」劉引娣問。

  少年淡淡一笑:「不識字,這是本畫書,我看著玩的。」

  他想將牛借給她騎,說這青牛知道回家的路,可她堅決不肯。少年略一忖思,給她指了路,拱手拜道:「嫂子先走吧,我在後面護著您。」

  少年雖然只有十四歲,可是舉止沉穩,一點兒也不像村裡的野小子。怪不得,哪怕他有一個那麼可怕的義父,他自己性子又是那樣孤僻,但村子裡喜歡他的姑娘真不少。

  劉引娣挎著裝滿野菜的籃子在前面走,時不時回頭,只見少年倒騎青牛,遠遠地跟在後面。

  那一日的情形,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

  那之後的冬天,張順樵生了一場重病,不久便走了。

  少年操持義父的後事,人消沉得很。他義父下葬的那天,他一句話也沒說,一滴眼淚也沒掉。

  開了春,山賊又來了。張家村沒了張順樵,村里人人自危。里正給村裡的漢子們都發了棍棒,自己卻帶著老婆孩子跑到清河縣躲起來了。

  有一天夜裡,劉引娣半夜起來小解,見少年正好從她家門前經過。少年專心看著眼前的路,沒瞧見她。

  黑暗中,她見他手中寒光微微一閃——是他義父留下來的那把刀。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來做早飯時,又恰好見到少年回來,手上那把刀卻不見了。

  晌午時分,村里人來報,說那伙鬧得最凶的山賊全死了,死在來張家村的路上。每個山賊身上都只有一處致命的刀口。

  村裡的人都傳,說這是張順樵老爺子在天有靈,最後一次保護張家村。

  只有劉引娣大概猜到是怎麼回事,但她沒有同任何人說起此事。

  ***

  少年走了之後,劉引娣每天替他照顧那頭牛,只要漢子有空,她便催促漢子上山放牛去。

  少年一走便是五年,劉引娣慢慢地把他忘了。山村的日子過得艱難,她家的大狗兩歲上染了風寒病得很重,沒留下。幸好她還年輕,後來又有了二狗。

  那青牛年紀也大了,下不了地,還天天都要餵。她家漢子幾次說要把牛殺了,她堅決不許。後來有一夜裡,那牛自己蹬開牛欄的門跑了出去,她和漢子找了好幾天,最後發現牛跑到山裡那片吃草的空地上,像睡著了一般,去了。

  當年少年躺過的石頭,還靜靜地留在那裡。

  他去了哪裡,是不是有了大出息,說不定已經成家立業、做了大官。

  劉引娣怎麼也沒想到,後來竟然還能見到他。

  五年之後,他又回來了。

  再次見到他,是在一個傍晚。呼燈籬落的時分,她正準備關上院門,忽然見到他出現在門前那條小路的盡頭。

  他身後跟著一位女子,那女子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

  與五年前分別時相比,他已經成了一個漢子,變得更有男子氣概了。他身後的女子低著頭,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王家嫂子。」他見了她,笑著打起招呼,那語氣,好像剛走了一天似的。

  「你……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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