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猶如白晝。
「著!」
「嗖!」
劉琦的一箭又射中了一名西涼騎兵,箭支狠狠的射在他的背部,深入其肩胛骨中。
西涼騎兵痛苦的嚎叫一聲,縱馬想要離開,但卻因為被射中的空隙,給了敵軍步卒以機會。
兩名步卒一左一右,用長戟將那西涼騎士刺了個個對穿……
西涼騎士跌落在土道上,雙眸睜的渾圓,猶有不甘。
這是折損在劉琦箭下的第十一人了。
黃忠在一旁護持著劉琦,同時也在不斷的射殺著敵軍,他手中的弓弩射出的頻率與命中率,要遠遠的超過劉琦,可即使如此,他還是有時間可以觀察戰場上各處戰況。
現在的他,抬頭望著北面的街口處——那裡坐鎮著一名西涼戰將,被身邊的弓弩手護持著。
可惜,街口距離黃忠和劉琦之所在頗遠,箭所不及,如若不然,自己一箭射過去,這縣北的戰局,或許就可以鼎定了。
「漢升,那裡的人,可是敵首?」劉琦借著火光也看到了那人。
黃忠一箭射出,又射翻了一名西涼騎卒,嘆道:「可惜相隔甚遠,未能射之。」
劉琦嘆了口氣,彎弓搭箭,瞄準了一匹已經沒有了騎士的西涼戰駒,待將其射殺後,方道:「當日襄陽城下,漢升射殺張虎和陳生,鼎定襄陽大局,可惜今日因為護我,卻難成當日之功了。」
黃忠又連續射出兩箭:「非也,西涼軍校,又豈是張虎陳生賊寇之流可比?我觀那賊首身邊亦有弓弩手護持,若想以弓箭取之,怕是極難,非得有猛士衝破敵陣,或有將他斬殺……」
就在這個時候,反向的街道裡面,傳出一陣叫喊之聲。
聲音之大,竟然壓過了街道上兩軍彼此的廝殺聲!
那是一陣整齊的口號聲,徹響在整片黑夜中,衝擊著每一個人的耳膜,讓人膽寒心悸。
聽到了這口號聲後,劉琦不由竟是渾身一顫。
那是自己閒來無事,單獨告訴給魏延的衝鋒口號!
本是玩笑之舉,不想魏延居然真的用在了自己麾下五十人的衝鋒中!
然,魏延用了這個口號,那就說明他正在率兵突擊……如無意外,他的目標應該那涼州軍賊首!
急切之下,劉琦也顧不得許多。
他對著黃忠道:「漢升,仲業和魏延定是領軍衝出內街了,他們應是要去取那涼州賊首……咱們需從旁策應,為他們打開通路!」
黃忠立刻轉頭,對旁邊一間屋舍上的執旗卒喊道:「快!命令這條街道上所有位列街道兩側的弓手暫歇手!待我軍銳士從內街衝出,再集中射殺阻擋他們的涼州賊!不論如何,也要為他們掃清阻礙,打開通路!」
「唯!」
那傳令的士卒蹲下身子,拿起紅色的長幡,在屋舍上一邊振臂高呼,一邊按照節奏揮舞著紅幡。
劉琦將箭壺從背上拿下,扔下腳邊,取出一支利箭,高聲喝道:「兒郎們!輪到了我們了!勝敗在此一舉!」
相鄰的街區,對面屋舍上的孫堅隱約聽到了劉琦的高喊聲,竟也把注意力放到他們這邊來。
卻見內城中,一隊手持鐵盾與環首刀的精卒銳士,正一步一個腳印,穩妥又不失規律的向前踏步而行,他們一邊高呼口號,一邊有條不絮的保持著陣型,猶如一隻移動的鐵箱,讓人無從下口,無從著力。
孫堅屏住呼吸,隱約聽見那盾牌陣之內似有士兵在高聲呼喝著單字的衝鋒口號……
不過這口號,孫堅原先可聞所未聞。
兩軍陣前,士卒為鼓舞士氣,高呼單字口號是很平常的事情,而且喊什麼的都有,是根據各軍的習慣。
諸如黃忠練兵之時,就習慣於讓士兵高呼:
「嚯!嚯!嚯!」用以提高士氣,其實這個單字口號類於諧音,只是普通的『喔!喔!哦!哦』聲演變而來,黃忠常用以此號為練兵時的演練口號。
當然,也有各州軍馬皆通用的口號,有些甚至是從戰國秦初流傳下來的。
擂鼓進軍之後,將士們最為慣用的單字口號還是:
「風!風!風!」
亦或是:「大風!大風!大風!」
「風」字口號,大概之指「殺!殺!殺!」之意。
而在戰後默哀死難者時,三軍士卒尊《儀禮·既夕禮》中的嘆語,皆普遍高呼:「噫興!噫興!噫興!」以警醒死者的神靈,表達悲痛哀悼之情。
攻城之時,為顯示萬眾一心,士卒們往往都是齊聲大吼:「破!破!破!」,其實就是在喊「破城!破城!破城!」
這些口號,孫堅都知道。
但是今天,那內街深處的荊州鐵盾陣中傳出的口號卻非常獨特。
孫堅戎馬半生,也算見過了不少的強軍,但這樣的衝鋒口號他先前卻聞所未聞。
他們叫嚷的似乎是:
「操!操!操!」
……
不多時,就見荊州的鐵盾軍陣,夾裹著魏延的敢死士卒行至外街。
盾軍一邊整齊的向前行進,一邊用刀刃敲擊著手中的盾牌,鐵器相撞,發出『咚、咚、咚、咚』的響聲,震懾著人的耳膜。
文聘此刻亦是行與陣中,他大聲的嘶吼著,斥令戰陣中的將士們按陣速行。
眼見一隊肅整的盾兵行來,街道上的西涼騎兵立刻便以之為新的目標,呼喝著向他們衝殺了過去,而沿途仕途阻攔他們的步卒,皆被西涼騎兵撞飛。
黃忠急忙對劉琦道:「少君,速為仲業之策應!」
「善!」劉琦應了一聲,架起了手中的彤弓……
立時,兩旁的屋舍上,以劉琦和黃忠為首的弓弩手,開始集中瞄準那些試圖去阻礙文聘軍陣的西涼兵。
鋪天蓋地的箭雨匯聚成密集的箭網,在文聘即將行至的街道前落下密密麻麻的箭雨。
那些奔向文聘兵陣的西涼騎兵在箭雨中紛紛落馬,步卒亦是四散而逃,面對這一點式的箭陣,西涼軍可謂死傷慘重,這給文聘的兵陣在最大程度上減輕了壓力。
由於這場定點式的進攻,街道上兩軍的對峙天秤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傾斜了。
戰局隱隱的被改變了風向,已經過了亢奮期的西涼軍驟然遇上由文聘指揮的這支盾軍,在對方嚴密的防守下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而應對旁側攻勢的能力,亦因為分心而減弱。
這刀盾兵陣中的士卒,是文聘操練的士卒中最為穩健的一批。
在劉琦看來,這支軍隊的士卒幾乎全都繼承了文聘擅守求穩的風格,讓人找不到絲毫的空隙。
雖是進攻不足,但防守有餘!
再加上黃忠和劉琦一眾弓弩手從旁策應,便將主動進攻的西涼軍壓制於下風,令對方在適才那個回合中,損失慘重。
孫堅在對面街道的屋舍上看到這種情況,頗感驚異。
「荊州軍打起仗來,竟也這般豪雄!」
孫堅暗暗稱讚,然後便見他對著身後各處房舍上的軍卒們高聲道:「兒郎們,雖吾下去,接應友軍!」
說罷,便見孫堅將角弓拋擲於房下,拔出了隨身的古錠刀。
他大吼一聲,從屋舍上一縱衝下,落入街道上,用力一揮手,直接砍掉了一名西涼步卒的頭顱。
隨孫堅在屋舍上的親軍們亦是紛紛丟了弓弩,拔出和孫堅一樣的古錠刀,緊隨著他跳到了街道上。
他們以孫堅為圓心,奮勇廝殺,與西涼軍展開了近身肉搏。
適才去突襲文聘一眾的那些西涼軍,在四散返還的途中,又遇到了「從天而降」的孫堅一眾,竟瞬間崩潰。
孫堅一眾的戰法太過兇猛,他們死死的咬住西涼軍不放,不斷的逼迫西涼軍與他們進行血拼廝殺。
雖然這樣的打法同時也會令他們增加不少的傷亡,但孫氏親軍中,竟無一人有退懼之情,恐懼這兩個字,仿佛從來就不曾被上天賦予在他們的腦海中。
他們猶如亂舞的行走兵器,在街巷中兇惡的四處攻殺。
何謂凶頑之徒?這便是了。
街道上,燃燒的聲音『噼啪』做聲,弓弦的聲音帶動著人的心弦,聽起來極為刺耳,地面上到處都是屍體,有西涼軍的,有涼州戰馬,有孫氏兵將,有荊州士卒……
在友軍的掩護之下,文聘終於等將隊伍推進到了街口前的百步之外。
「去吧!」文聘一聲怒吼。
接著,便見那些滿面血跡灰塵的刀盾軍,打開了他們堅固的陣勢。
陣勢中包圍的,是以魏延為首的五十名整裝待發的銳士!
「殺!」
一直蓄勢待發的魏延揚天長吼一聲,便率領著其麾下的五十名敢死精卒,手握利刃,向著街口臨陣的那名西涼軍校尉直衝而去。
他們的速度太快了!
在他們的全力衝刺之下,不過片刻,魏延等一眾就離近了那校尉五十餘步。
那西涼校尉名為單攰,乃是西涼軍大都護胡軫麾下的校尉,此番奉命在北城督軍。
單攰是武威豪強,生性衝動,秉性又傲。
他此番奉命獨攻陽人縣一面,卻偏巧碰到了孫堅與劉琦等眾,久攻不下不說,還損失慘重。
單攰聞之大怒,隨即親自來陣前督軍。
適才,單攰在北縣街頭見街口突然間湧出了一陣刀盾軍,向自己之所在徐徐推進,雖然知道對方應是有意針對自己,他也不甚在意。
畢竟那些盾兵的速度不快。
可如今,冷不丁以魏延為首的一隊五十人組成的銳士突然沖向了他,惹的單攰不由有些驚駭。
但西涼人皆有豪勇之氣,甚少有臨陣退卻者。
更何況對方只是一隊步卒。
若是被五十人嚇的退縮,日後傳出去,單攰在西涼軍中怕也是顏面掃地了。
「放箭!攔住他們!」單攰衝著身邊的護衛高聲喝斥道。
護持他的士兵雖然不多,但在西涼步卒中也算精良。
單攰身邊弓手立時架弓,對著魏延等一眾放了一輪箭雨。
有不少正在衝鋒中的荊州士卒中箭倒地。
三十步……
奔跑在最前面的魏延,連眼皮都不眨一下,他不躲不避,直接用手中的長刀和木盾進行格擋。
他身後的步卒見隊率勇猛向前,絲毫沒有停頓之意,士氣不降反升,便緊緊跟隨在魏延身後,堅定的朝著單攰沖了過去。
單攰急了,對身邊的士卒喝斥道:「區區數十步卒,竟也阻攔不住,若讓其靠近某十步之內,皆斬爾等之首!」
那些西涼侍衛被單攰的話驚到了。
他們再次鼓足氣力,用力拉滿弓弦,向著對面的魏延一眾再次施以箭襲。
魏延身邊的士卒又中箭倒地了一批。
而魏延本人的肩頭也中了一箭!
他屈膝跪地,箭頭鮮血橫流不止。
一名士卒拿著一木盾來到魏延面前,替他遮擋著箭襲,道:「隊率!對方的箭勢太強,且退吧!」
聽了那士卒的勸解,魏延面無表情,心中卻來回翻滾著。
他看著身邊的士卒們,一個個被射中胸口痛苦的倒地,有被射中頭顱的,腦漿和鮮血流於沙地之上……
再想想當初在擂台上戰敗張任後,劉琦對他的提攜,又想到在魯陽城,劉琦勸他為將……
若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日後還如何與少君共成大事?
、少君年紀輕輕,一路走來頗為不易。
如今他與那孫堅一同屯兵陽人,觀白日間,孫堅對其似頗輕蔑。
現離那西涼校尉的人頭,只有二十步之遙……
君憂臣辱!決不可退!
這些想法在腦中只是電光火石的走了一遍,便見魏延推開那名勸諫的士卒,然後伸手拔出肩膀的箭頭。
那箭頭上有倒鉤,拔出來的時候帶出來一塊血肉。
魏延咬緊牙關,毫無介意,投擲箭頭於地,在此執起環首刀。
他站起身,高呼道:「南郡兒郎,隨吾衝鋒,斬賊首,報恩公……怯陣者,非我兄弟!」
喊完,魏延再一次持刀衝鋒!
他的速度竟然比適才還快。
跟隨他的部眾見魏延如此勇猛,士氣大振,只是略一猶豫,便紛紛跟隨。
有很多人身上還是帶傷……
「沖啊!」
「殺!」
「跟上隊率!」
「斬賊首,報恩君!」
對方的箭射已經勢竭,乘著這個空隙,魏延等人憑藉著意志和速度,終於就奔馳到單攰等人的面前。
「擋我者死!」
荊州軍的銳士們,持刀帶盾,用自己滿是鮮血的身體當做肉彈,狠狠的撲入了西涼軍的陣中。
即使迎上的是對方的冰冷之刃,他們也毫不畏懼。
西涼軍的陣勢瞬時間便亂了。
而魏延則是奮力的揮舞著手中環首刀,一步一殺,每一次舉刀時,都會有刀劈入肉之聲。
單攰有些慌了,他沒有想到這支荊州軍居然這般凶蠻。
他一拉馬韁,轉身就要衝著後方遁走。
「賊子……留首!」一道冷冷的聲音傳來,令單攰渾身如墜冰窖。
魏延在離他五步的地方,突然助跑,縱身一躍。
他嘴角流血,猶如一尊惡魔,在半空中揮刀垂直劈下,一雙冰冷的眸子中,盯著的,是單攰脖頸上的——那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