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續寫《漢記》
雒陽,左中郎府中——蔡邕和蔡琰這對父女正在做最後的道別。
失去了河東衛家這個歸宿後,為了能夠讓蔡琰遠離中樞亂局,蔡邕只能用借書的名義,將蔡琰送往荊州,希望她能在那邊安身立命。
但終歸是從小在父親身邊長大的,如今驟然要天各一方,蔡琰心中自是充滿了不舍。
……
蔡琰眸中略有淚霧,看著一臉慈祥的蔡邕,輕道:「阿父……女兒捨不得您……」
這一句話剛說完,蔡琰眸中的眼淚便再也控制不住,如清泉般流淌而出,一顆一顆如珍珠般的淚水划過其面頰,在素顏上留下了一道道的淚痕,讓人心甚痛惜。
蔡邕慈祥地道:「昭姬莫要如此,又不是一輩子不能見面了,待翌日京中事定,為父便去荊州尋你,你如此這般,弄的為父不甚好受,卻又何必。」
蔡琰知道,蔡邕這話純粹是安慰他。
一旦去了長安,他又如何能輕易得脫?
蔡琰用絹帕擦了擦眼帘,道:「阿父,女兒不想去荊州……女兒還是去長安陪父親吧。」
「不可。」蔡邕的臉一下子落了下來,緊張道:「咱蔡家的後輩,如今只有你無有著落,這是為父心下唯一所慮,今總算是找到了機會將你送入荊楚安樂土!為父這最後一樁心事算是去了,你可切莫弄耍性,讓為父難做。」
聽了蔡邕的話,蔡琰心中更是難受。
「可父親……您呢?」蔡琰伸手,輕輕的拽住了蔡邕的長裾,話語中飽含弄弄的不舍之情:「父親自己一人留於虎狼之地,若有危難,卻是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不妨事的。」蔡邕自信道:「為父畢竟是相國身前的要人,即使去了長安,只要有相國庇護,便不會有什麼性命之憂,昭姬只管放心。」
說罷,卻見蔡邕面色突然一正,轉移開了話題。
「昭姬,為父這次強行要劉氏父子許你一個襄陽學官的職位,除了要讓你去荊楚幫為父看好咱蔡家那兩萬四千卷藏書之外,更是想讓你替為父辦一件大事。」
蔡琰心下雖然是百轉千愁,但突見蔡邕說的這般鄭重,卻也不能再做小女兒姿態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淚,儘量用平靜的語氣道:「阿父有何事相托,但說無妨。」
蔡邕長嘆口氣,道:「為父一生,最為得意的事,有三私兩公,三私為作《釋悔》,創焦尾,精飛白……兩公之事,便是刻印四十六塊熹平石經和補作十篇漢記。」
蔡琰認真的聽著——蔡邕這些年來所做之事,她身為蔡邕的女兒,自然最是清楚不過,這五件事,皆是身為名士的蔡邕,最引以為傲之事。
普通人一生能做到一件,便足矣傳世。
蔡邕突然提起這五件事,不知是何用意。
「阿父,您有何事要交待於琰兒?莫不是事關漢記之事?」蔡琰聰慧,隱隱的猜出了蔡邕的用意。
蔡邕感慨地嘆了口氣,自己的女兒果然非比等閒,很快就揣摩出了老夫的心思。
「昭姬,《釋悔》的卷牘,就在咱圉縣的祖宅舊居中,你帶人去圉縣載運那兩萬四千卷典藏之時,可將其一併帶入荊州,傳承於後世便可,而焦尾琴意與隸書之道,汝深得為父真傳,為父放心,不懼失傳,三私之事對為父而言,還好了結……唯有熹平石經和在蘭台的漢記,唉!甚讓為父心憂。」
蔡琰輕聲道:「父親是怕這兩件心血之物,不能得傳後世?」
蔡邕的眼中泛起了點點淚霧,抽噎道:「相國昨日已與我談過,此番遷都,他不會在長安設立太學,而熹平石經和蘭台的漢記,若要隨軍西遷,不知能否完好保全,就是保全了,在相國手中能否傳承於後世,老夫深以為疑……」
「唉,可嘆石經乃是重碑,非你我所能保全,只能看天時氣運了,現在,唯有當年為父與盧植等人在東觀所續編的漢記,若經由你手,在劉景升父子的協助下,或可繼續完成下去……這就是為父為你爭取那襄陽學官之位的用意所在。」
蔡琰明白了蔡邕之意,答應道:「阿父放心,女兒到了荊州,一定與景升君父子協商,促成此事。」
蔡邕嘆息道:「昭姬,此事有勞你了……幾代人的心血,不可因戰亂而止,蘭台的《漢記》能否保全,乃是未知,幸為父當年曆時數年,在與盧君等人續編十篇時,曾偷偷的抄錄了一份,亦是存於祖宅……女兒攜書到了荊州,以學官的身份,可諫言劉景升尋大儒續寫,傳於後世,這也是為了大漢的千秋之業著想。」
蔡邕口中的『蘭台漢記』便是後人所言的《東觀漢記》,因官府於東觀設館修史而得名。
這百卷漢記乃是經過幾代人的編纂補充,到目前為止最全的一套漢記,其原本被置於雒陽蘭台。
當年蔡邕與楊彪,盧植,馬日磾等人為其續編了十章,蔡邕在數年的編續過程中,也是暗中一點一點的將其前百卷的內容抄錄於自家典藏之中,用以作為珍藏。
如今在他圉縣祖宅的兩萬四千卷典藏中,便有這一百餘卷的《漢記》。
這份《漢記》目下已是編寫記錄到了孝靈皇帝時,但自靈帝之後暫時無填寫計劃。
依目下的情況來看,天下戰亂紛紛,朝廷是不會有餘力,著人繼續往下編錄了。
至少指望董卓是不可能的了。
在蔡邕看來,目下各州各郡,能夠集鴻儒文士們續編填充《漢記》內容的人,非得是南郡的劉景升不可。
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說動他吧。
交待完諸事之後,蔡邕遂對蔡琰道:「事不宜遲,老夫這便命人暗中去給劉琦送信,女兒你也速速帶家中伴侍,往陳留老宅去,取了老宅中的典籍去荊州,想來,那劉琦定會派人接應你的,你無需擔心……現在就走,莫要耽擱,以免有變。」
蔡琰緊緊的咬住嘴唇,沒有動。
她依舊不舍的望著蔡邕。
蔡邕卻不再看她。
他揮動裾袖,催促道:「莫要管老夫了,速走!若在遷延矯情,你便不是老夫的女兒。」
說罷,轉過身去,不再看蔡琰。
昭姬靜靜的注視著父親那已是不在高大挺拔的背影,淚水再次宣洩而出。
她緩緩跪拜在地,恭敬的對著蔡邕行拜辭大禮。
「阿父珍重,女兒去了。」
蔡邕雖然沒有轉頭,卻也知道女兒在身後的所作所為。
他仰起頭,極力忍住自己眼眸中的酸楚。
直到身後響起蔡琰離開的腳步聲後,蔡邕眸中的淚水才順著蒼老的臉頰緩緩低落了下來。
今日一別,不知此生是否還能與女兒再見。
……
陽人城中,劉琦的兵馬已經全部整裝完畢,三軍將士,準備拔寨起營回返南郡。
在出發之前,劉琦親自去見了孫堅一面,向他告辭。
雖然不知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兩方是敵是友。但孫堅畢竟是在自己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幫助過己方抗擊西涼軍,對劉琦算有恩。
有恩就得有謝,這是劉琦為人的宗旨。
孫堅還是老樣子,一副牛哄哄冷冰冰的樣子,好似誰都欠了他錢一樣。
他聽說劉琦要走,也不做小女兒姿態,很是爽快的與劉琦道別。
劉琦對孫堅表示了一番感謝後,轉身便要離開。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孫堅卻突然在他背後說了一句:
「劉郎英雄少年,實乃孫某平生僅見,若是可以,本將此生不願與劉郎為敵。」
劉琦聞言頗感驚訝,他沒有想到這話會是孫堅說出來的。
依照他的秉性,能對自己說出此一番話,足見他對自己的認可。
劉琦聞言站住腳步,在心中略作了一番計較,隨轉頭看想孫堅,道:「此間事了後,不知君侯當往於何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