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與因陀羅之怒的領域仍在緩慢地摧毀和吞噬這個尼伯龍根的一切,崔巍的雷雲像是翻卷的稠密的群星,雷雲中降下的細雨則綿柔如絲綢,濺在仍舊波濤洶湧的水面上就掀起幾米高的巨浪,其中的死亡概念如花般綻放。
可天地間極盡寂寞,躁動的元素亂流在此刻沉寂了,或者說,再也沒有元素了。
滅世的領域不再無休止的擴張,就像落入池水的墨團,不管它初時如何張揚肆意,總歸有被水吹散的一刻。
正如路鳴澤所說,滅世級言靈的進程無法被打斷,惟有真正的至尊能夠號令天地阻止浩劫的降臨。
路明非並非至尊,媧主雖然表現出龍王級的能力卻也絕不是真正的全元素掌控者,否則她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的藉助斷龍台作為媒介施展序列號可能還在歸墟與因陀羅之怒以上的九嬰,只需要像是當年路鳴澤對待赫爾佐格和芬里厄時那樣,僅僅只是口中吐出的敕令就成為天地的規則,哪怕連濕婆業舞也被強制中斷。
真正讓它們的狂躁趨於平靜的,其實是這個尼伯龍根。
死人國度是沒有盡頭的彭羅斯階梯,可這絕不意味著這種事實上仍舊附庸於現實世界的亞空間擁有無限的容量。
自羅蒙諾索夫和拉瓦錫先後提出質量守恆定律,以及德國物理學家羅伯特·邁爾、英國物理學家詹姆斯·普雷斯科特.焦耳和德國物理學家亥姆霍茲共同提出能量守恆定律之後,這個宇宙的規則仿佛終於被人類掀開了那層神秘帷幕的小小一角。
可少有人知道,在神秘學的領域,元素守恆甚至早在中世紀就已經被當時的弗拉梅爾導師提出,「元素並不泯滅,只是沉寂」,意為被言靈所催動反應的四大元素最終並未因為聖言的催化而從這顆星球上歸於虛無,只是從活性轉而為惰性。這個理論進而延伸出另一套觀點,即「漫長的歲月之前地球的表面元素的濃度堪比此時空氣的濃度,但黑王和他的子嗣肆無忌憚地用大真言術互相廝殺,於是寂滅不可抑制的降臨,龍類的力量遭到削弱、高階混血種的數量幾何式下降、四大君主陷入沉眠」。
這個理論的信奉者不在少數,他們認為龍類的衰落正是因為超自然力量的沉寂,元素的運動由活躍轉為惰性只需要一次言靈的念誦,而從惰性重新轉化為活性卻需要不知道多麼漫長的時間。恰恰龍類的基因中又充斥著對權力的渴求和嗜血的欲望,兩個親王之間的戰爭就能綿延百年赤地千里。
在以紀元為單位的時間跨度中,相對頻繁的滅世級言靈的使用則像是在薪柴中丟入了火把那樣瘋狂消耗著這顆星球上活躍的元素儲存。
神國阿斯加德儲存的元素足夠奧丁召喚數萬數十萬乃至上百萬的英靈大軍開赴諸神的黃昏,但是太古權現的消耗堪稱海量,是龐貝在用自己的力量維持它們的領域運轉,並將死亡與毀滅的概念降臨在尼伯龍根的每一寸土地中。
媧主所召喚的九嬰雖然能夠重創初代種,但絕無可能瞬間使其失去戰鬥力。
真正擊潰了龐貝體內元素平衡的是路明非的那一刀。
那莊嚴至極的一刀帶著如詩的殺意,從路明非早已經被榨乾的骨頭裡提煉出力量。
名為暴怒的終極屠神武器從七宗罪的匣子裡拔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是被喚醒的狀態,刀鋒上的光焰延展出十米的長度,路明非枯竭的靈魂中發出如怒獅般的咆哮。
他並未使用任何的刀法,甚至似乎連行動都是下意識的,從五度暴血再次被暴怒出鞘畫出狂風中如山形的刀弧,一切都只在一剎那間。
路明非記得昂熱曾告訴過他,在玉藻前的那一戰里犬山賀手握鬼丸國綱將剎那推進到第九階,以512倍的神速斬出史上最快的刀。
可就在這一刻,他所爆發的速度還在九階剎那之上,仇恨和斬斷命運的決意讓他甚至不吝燃燒自己的生命。
那一刻路明非雖未以任何刀法起手卻切實的斬出了居合的極意。
與墜落的烈光交錯而過之後路明非仍舊前衝出百米的距離,幾乎已經靠近楚天驕昏迷不醒的廢墟,腳下是狹長的、漆黑的溝壑,那對猙獰的龍爪死死嵌入地面幫助他穩住了身形。
他保持著拔刀的姿勢,而垂在腰際的暴怒正在化作一團蒙蒙的金色的霧氣緩緩散去。
散去的並非刀的本體,而是以光焰的形式延伸出來的那些刀鋒與刀刃。
一擊得程,路明非身上的龍化立刻褪去,他身上所有的龍類特徵都迅速消退,最後只剩下搖搖晃晃迎著風雨佇立在廢墟中赤身裸體的男孩。
冰鑄的巨龍緩緩彎曲它的長頸,居中的龍首上纖細高挑的女孩冷冷地俯瞰那個耗盡所有力量之後幾乎虛脫的男人。
「他死了麼?」路明非問。
「他死了。」媧主點點頭,她忽而又不再那麼纖細高挑了,還是那張有點嬰兒肥但下巴尖尖的娃娃臉,身上還是白色綢緞的裙子,小小的一隻從冰龍的腦袋上跳下來,跳下來的時候,九嬰的領域也崩潰了,那隻從狄水中走出來的凶獸像是塵埃一樣坍塌,化作粉碎紛飛的冰晶。
路明非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話,眼瞼低垂著,表情很嚴肅。他點了點頭,右手握拳放在自己的胸口,像是宣誓加入共青團的那天高年級的學姐在撫摸他的額頭時的模樣。
做完這個動作之後路明非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癱軟下來。娃娃臉的小姑娘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將他攬在懷裡。
她伸手把脈,鬆了口氣,把路明非頭朝後扛在肩上,輕輕鬆鬆像是扛了一片巨大的羽毛。
路明非小聲嘟囔著什麼,他說楚天驕楚天驕,把楚天驕帶上。
媧主嘆了口氣從裙角撕下一塊綢緞把路明非的屁股瓣兒和極羞恥的傢伙裹起來包住,像是穿了條紙尿褲似的。她說好好好帶上帶上,我把楚天驕帶上,媽的楚子航真是你好哥們,這時候還想著他老爹。
路明非又說還有箱子,我的箱子。
媧主拎著七宗罪的匣子說帶著呢帶著呢,你的天叢雲也在別擔心。
「師妹,師妹的……」路明非的聲音斷續,更接近輕聲的呢喃和無意識的夢囈。早在媧主馳援之前他就已經接近強弩之末,五度暴血威脅的已經不僅僅是他的意志,更在燃燒他的生命。
不過路明非並不後悔,只要能保住夏彌殺死奧丁,他願意拼盡一切甚至召喚七宗罪的領域罪與罰來徹底終結這所謂命運的洪流。
「靠,你這小屁孩人不大事不少,要不你把老祖宗這條命也拿走得了!」媧主睜大眼睛去瞪路明非,結果瞪了眼這傢伙包在綢緞里若隱若現的兇器,登時啞了火,嘆了口氣說幫你拿著呢幫你拿著呢。
說完這些之後媧主抬眼看向遠方,那裡因陀羅的領域深處有什麼恐怖的力量將尼伯龍根與現實世界的壁壘撕開了一道狹長得幾乎橫亘天際的裂縫,裂縫的深處八個如山巒般魁梧的身形在其中鼓動著巨大的雙翼若隱若現,一陣狂風吹進來,吹動了君王的威嚴。
「謝謝,謝謝……」路明非覺得自己太累了,累得抬不起頭來,累得抬不起眼皮,他的意志在黑暗的邊緣徘徊,仿佛隨時都會掉進深不見底的溝壑。
古代種們組成的龍群仿佛食屍的禿鷲那樣落下,他們落在廢墟中,將仍舊被包裹在烈焰里熊熊燃燒的龐貝死死護在中間。
媧主看到火焰的中央仿若焦炭的人體仍舊在微微的顫抖著,太古權現.九嬰在歷史上出現的次數並不多,所以龐貝失策了。
這個言靈可以同時展現出兩種效果,一種效果是限制那些龍軀巨大的初代種,堅不可摧的寒冰鑄造的龍首能夠鉗制住包括芬里厄在內的絕大多數龍王。而第二個效果則是在太古凶獸發動第一波攻擊的時候將其中蘊含的純粹的水元素與火元素同時注入被攻擊的對象身體裡。
水與火原本就是相生相剋的元素,它們的元素結晶在一個生物的體內進行交融衝鋒,產生的破壞甚至能夠殺死龍王。
可惜龐貝早已經吞噬了他的兄弟,以至尊的身份在海洋與水之王的王座上沉浸了千年的歲月。漫長的歲月中他將自己的身體錘鍊的遠超龍王。
不過路明非在最後關頭拔出暴怒揮出的那一刀也並非沒有效果。
被諾頓鍛造用來殺死君王們的七宗罪原本就對龍族存在克制,暴怒揮斬的時候割開了龐貝的胸腔,他的心臟再次遭到了重創,暴怒所攜帶的劇毒破壞了原本就因為元素衝擊而千瘡百孔的奧丁的身體,甚至可能導致他不得不結繭進行重新孵化。
媧主欺騙了路明非,奧丁並沒有被殺死,他只是跌落了谷底。如果要徹底剷除這個狀態原本就不在巔峰的至尊,那麼此刻顯然就是最好的機會。
可是天際的深處那道裂隙正在被越撕越大,某種狂風般的呼吸聲正席捲整個尼伯龍根。
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或者說,他們已經來了。
暗面的君王們,那個全盛世界樹黃金徽章後面藏著的由Ⅰ至Ⅸ組成的整體。
他們稱自己為聖宮醫學會,在世界各地製造災難並從中獲利,連甚至染指白王王座的赫爾佐格也只不過是他們的棋子。
媧主只是稍作猶豫,裙擺下纖長的雙腿就合併一處化作修狹的蛇尾。她用蛇尾捲起七宗罪與斷龍台,以幾乎堪比九階剎那的速度來到楚天驕的面前,娃娃臉上露出一絲嫌棄的表情,媧主最終還是把這男人從那件藍色的風氅里抖了出來。
他居然還穿著很多年前的那一身西裝,時間似乎並沒有在楚天驕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仿佛眨眼之間就從2005年來到了2011年。唯有那身西裝上的累累傷痕訴說著不久前戰鬥的艱辛。
「哼,便宜你了,要不是這小孩兒非得救你,我才懶得管。」媧主隨隨手兩道言靈下去楚天驕的身體裡就傳出骨骼癒合的聲音,這男人體表那些割裂肌膚與肌肉的傷痕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治癒,仿佛有成千上萬的納米機器人在他的身體裡發揮作用。
帶上七宗罪、斷龍台和楚天驕之後,媧主微蹙秀眉四處打量,終於見到已經被積水淹沒了一半的那個小小的由骨骼組成的祭壇,裝著黑王骨血的鋁合金箱子就在那上面放著。
「我現在很懷疑這東西的真實性啊,按理來說以當年那場戰爭的烈度他根本沒機會留下自己的血肉才對。」媧主眯了眯眼睛,卻還是準備帶走這箱子。
她一個人對付不了聖宮醫學會,那裡面都是些歷史可能比她還要久遠的老東西,爭權奪勢,幾千年來掀起過多場幾乎造成種族滅絕的戰爭。
他們都是倖存的長老會成員,每一個都吞噬過自己的兄弟,遠比次代種更加強大,其中甚至有殺死過奧丁族裔並掠奪了海洋與水之王一部分權柄的長老在古希臘被稱為宙斯。
這時候媧主突然感受到某種刺骨的殺意。
她緩緩轉身,見到在龍群結陣的上方,造型奇特槍身扭曲但質地仿若只是樹枝的昆古尼爾正在緩緩畫出繁複的圖形。
死亡的氣息鋪天蓋地的壓過來,像是一陣狂風掀起女孩的長髮和綢緞的裙裾。
媧主將手緩緩從裝著黑王骨血的鋁合金箱子上挪開,臉上露出雌獅般憤怒的神情。
她居然在與昆古尼爾對峙,而那把號稱主宰命運的聖槍真的就只是懸在龍群的上方發出無聲的威脅。
片刻後媧主轉身離開,不再將任何一絲目光投向箱子昆古尼爾的槍尖始終對準女孩的後心,仿佛隨時都會將自己發射出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