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2024-08-28 16:00:49 作者: 閔然
  景琇醒來的時候,外面似乎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房間裡窗簾依舊拉著,昏沉沉的看不出時間。她習慣性地去尋季侑言,轉過頭枕邊是空著的,季侑言不在身邊。

  景琇看向對面床頭柜上擺放著的鬧鐘,原來已經接近中午了。她揉了揉額頭,支著一身的酸軟坐了起來。

  房門外有輕盈的腳步聲響起,景琇循聲看去,季侑言推門而入。

  她穿著再簡單不過的短褲大T恤,一副尋常居家生活的模樣。看見景琇已經坐了起來,她走近景琇,自然地彎腰,伸手幫景琇理了理凌亂的秀髮,親她的額頭寵溺道:「醒啦?身上難受嗎?我昨天有點沒節制。」

  仿佛是分開那些年半睡半醒的美夢中渴盼過無數次的場景。景琇心上泛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有些不自然地回了她一聲「還好」。

  「你醒很久了嗎?」她嗓音微啞地轉移話題。

  季侑言直起腰,目光撫摸過她的面龐,淡笑道:「只比你早一點點。餓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四下光線太過昏暗曖昧,景琇有一瞬間覺得,季侑言神色間除了溫柔,似乎還含著些其他什麼。

  「有點。」景琇打量著季侑言。

  但沒來得及深究,季侑言轉身去到了窗邊,拉開窗簾,口吻隨意道:「那快去洗漱吧,早餐我準備好啦。要端進來在這飄窗上吃嗎?外面下雨了,一邊吃早餐,一邊聽雨,感覺會很舒服。」

  景琇視線落在外面陰沉沉的天空,果然是下雨了。「都好。」她壓下剛剛奇怪的感覺,取了衣服往衛生間走去,關心道:「瀟瀟和悅悅呢?吃過了嗎?」

  季侑言自若地回答她道:「吃過了,她們出去了。難得可以偷閒兩天,我給她們放了個假,讓她們四處隨意逛逛。你不介意吧?」

  「我要是介意呢?」景琇揶揄她。

  季侑言笑道:「那我只能把自己賠給……你了。」她語氣里的笑意,忽然隨著話語漸漸淡了下去,最後的那個「你了」景琇幾乎聽不清。

  景琇蹙眉,關上了電動牙刷,季侑言聲音又傳了進來:「助理姚瀟二號已上線,請問主人需要我為你做什麼?」

  聲音由遠及近,「需要我為你寬衣解帶貼身服務嗎?」

  景琇放鬆了下來,嗤笑一聲,伸手無情地把衛生間門關上,順帶反鎖了。

  她換下睡衣,發現了鏡子裡自己鎖骨下的吻痕,用指尖輕輕觸碰,清冷的面容上浮現出羞澀又柔和的笑意。

  一門之隔的衛生間外,季侑言長久地站立著,眼圈漸漸泛紅。

  景琇洗漱完出來,季侑言已經把早餐放好在飄窗的小桌子上了。她長腿盤起,靠坐窗框上望著窗外,長發擋住了她的神色,景琇卻從她的身影中敏銳地察覺到了蕭索的意味。

  她情緒也驀地低了下來,盤坐在季侑言的對面。季侑言回過神,扯動嘴角對她露出笑。

  「為什麼不高興?」景琇沉默兩秒,開門見山地問。

  季侑言愣了一下,張口似乎想掩飾什麼,景琇又篤定地補充道:「從剛才我起來的時候,你情緒就不是很高。」

  她稍做思索,直戳紅心道:「所以,是昨晚、或者早上我還沒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季侑言驚嘆於她對自己情緒的敏感程度,啞口無言。她喉嚨滑動了一下,順勢艱澀承認道:「阿琇,我心情確實不是很好。但是,你先吃飯,吃完飯我再和你說好嗎?」她本也沒有臉面再掩耳盜鈴了,只是短時間內不知道該怎麼揭開這些事。景琇的問話,恰好給了她開口的時機。


  但季侑言心疼景琇一夜勞累,到現在滴水未進,怕說開了之後她們都要吃不好了。

  景琇心裡七上八下的,秀眉蹙得更緊了,嚴肅道:「現在這樣,你覺得我能吃好嗎?」她一時間猜不到季侑言在為什麼事憂心,但直覺是很嚴重的事。

  季侑言露出難過的表情,欲言又止,景琇心疼,嘆了口氣問她:「你的呢?」

  「我吃過了。」想到景琇不知道付出了什麼代價,想到她身體上奇怪的痛可能是代價所致的,季侑言根本沒有胃口吃早飯。

  景琇是顯而易見的不相信。她拾起刀叉,分了一半的餐點給季侑言,頗有些要挾的意味:「你陪我再吃一點。」

  季侑言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只好順從地陪她進餐。兩人安靜地咀嚼著,滿室只聽得見窗外滂沱的雨聲。

  食不知味。

  「現在可以說了嗎?」景琇在季侑言放下餐點不再進食後,也跟著放下了。她接過季侑言遞來的濕巾,擦了手口,神色凝重地望著季侑言。

  季侑言眸色沉沉地與景琇對視著。她心裡其實害怕極了,害怕突然加諸在她們之間的上一世會讓今生難得的平靜產生裂縫,害怕即將撕開的真相,會殘酷得讓她們此刻所擁有的幸福都變成轉瞬即逝的泡沫。可她還是極輕地應了一聲:「嗯。」

  不問清楚,她從此往後都無法安心。

  她緩緩從褲子的口袋中取出了什麼,伸到景琇面前攤開——那塊紅色的平安扣,在她的手心靜靜地躺著。

  景琇心咯噔了一聲,但還是強作鎮定,試圖以靜制動。

  「這是媒介嗎?」季侑言卻語出驚人。

  這個問題完全在景琇的意料之外,景琇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什麼媒介?你在說什麼?」她下意識地掩飾,但神色間一閃而過的慌亂還是被季侑言捕捉到了。

  季侑言知道自己應該是猜對了,攤開著的手控制不住地發顫,聲音輕輕的,卻擲地有聲:「我們重生,或者,時間逆流的媒介。」

  至此,一直蒙在她們之間的那層薄紗,徹底揭開了。

  景琇難以置信地望著季侑言,整個人都愣住了。言言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她知道她是重生的,也知道自己是重生的?她……是剛剛知道她是重生的,還是,從始至終都知道?不,不對。她早就該發現了,是言言一直都隱藏得太好了。言言應該一直都是重生狀態的,否則怎麼會在那樣短的時間內轉變心態……

  景琇腦海中閃過千頭萬緒,心慌意亂。為什麼一直隱藏著卻突然挑破?她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不該知道的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景琇極力冷靜,怕季侑言只是在試探她。但她的尾音已經不受控制地有些抖了。

  季侑言越發地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明白景琇一定是付出了什麼不想讓自己有負擔,所以才極力掩飾。她眼裡水汽氤氳,握住景琇的手,聲音因為克制情緒而沙啞得不成樣子:「阿琇,不要再瞞我了,我都想起來了,對不起我到現在才想起來。」

  她說得那樣真切,景琇動容,眼神漸漸變成了季侑言分辨不清的複雜。像是深沉的痛楚,又像含著無邊的眷戀與深情。

  曾經陰差陽錯,死生不復相見的裂痕,仿佛倏忽間橫亘在了她們之間。


  景琇張了張口,卻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害怕說多錯多。她依舊不確定季侑言說的都「想起來」的範圍是什麼。

  季侑言見景琇不說話,吸了一下鼻子,顧自說了下去:「阿琇,我是去年五月重生的,我猜,你重生的回的時間應該比我早一點,所以你才能為我做好一切安排,包括讓陶提早簽約我、幫我照顧我父母。剛回來時,我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從前或者現在,有一個是夢,或者是我的幻想。但我驗證過好幾次,終於確定了,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都不是夢。我是真的死了一次,又重生了。」

  景琇的呼吸聲在聽到「死」這個字眼時沉重了下來,扣在桌面上的手,指節用力得發白。

  「我曾經一直以為是上蒼憐憫我,才給我一次重來改錯的機會。直到昨晚……」季侑言聲音染上了哭腔:「直到昨晚,我握著這塊玉,記憶回籠,我才真正想起,根本不是什麼上蒼眷顧,是你,是阿琇你不顧一切換回的我……」

  「阿琇你在我死後趕了回來,拿到了這塊玉,想起了道空大師曾經說的話,央求我媽媽不要火化我,或許還有辦法。可我媽媽覺得你是胡言亂語,不僅不信你還趕你走。但你不願意放棄一線生機,還是踏上了去找道空大師的路。是你付出沉重代價和道空大師做了交換,道空大師才幫你做了法事,換取了我們的重來一次……」她其實記起來的還是很零碎,但她觀景琇的神情,確定自己說的應該**不離十。

  「阿琇,我們好不容易才回到了現在,你真的還要瞞我嗎?你要我一直這樣不明不白地內疚下去嗎?」季侑言攥緊景琇纖柔的手,情緒繃不住了,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

  景琇喉嚨澀得發疼,心碎成一片一片。她顫了顫唇,掛在睫毛上懸而未落的淚珠,終於順著臉頰洶湧滑落。

  季侑言說得都對。

  那些她一直藏在心底不敢回想的時日,終於又避無可避地浮出了她的腦海。

  所有的代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存活在那個不再有季侑言的世界裡——那樣明確、明了地知道,季侑言不在了。

  終此一生,愛也罷恨也罷,她再也見不到她了。就像,那些刻骨銘心,只是她二十三年來的一場瘋癲大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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