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滅口」的危機()
一個月後,我這個趙武走到院子,伸了個懶腰,看著院中的幾個僕人在勞作,深深的嘆了口氣。記住本站域名
一個月過去了,我這個趙武才從繁瑣的竹簡文字中脫身出來,幸好我過去有一些古文知識,因此這一個月學的很快,現在已能用古代語言進行交流了——當然,看書更沒問題,只是古代語言一個詞代表多個意思,有點令人頭昏腦脹。
……好吧,現在是古人了,我不應該再用第一人稱,就讓我用旁觀者角度開始敘述春秋。
這是山中一個小院,院牆都是用原木砌成,有一人多高,院內的屋子是夯土砌成。
從院子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趙武只知道院外不遠處,住了一小隊武士,程嬰對這些武士的存在解釋為:防止別家來刺殺。但在趙武看來,他們的存在也是防止趙武逃跑。
趙武為什麼要逃跑?這又要追溯在他遇見程嬰的那個晚上,當晚,程嬰把他安頓在這座小院中,立刻動身去給趙武請老師,但第二天清晨,趙武醒來卻發現程嬰提著沾血的劍闖進院子,正在追殺趙武帶來的兩個山中野人。
趙武立刻揮舞棒球棍攔截,在打鬥過程中,他發現自己雖然不懂招式,但力大無窮,不管對方怎麼耍花樣,他只要一球棍打過去,巨大的力量總是打亂對方的進攻步驟,逼迫對方不得不防守,但對方的格擋總是擋不住他的力量。
打不過趙武,程嬰放下劍,解釋說:昨晚回來後,他趕回「原來的趙武」居住的院落,把那些知道趙武病逝消息的僕人全殺了,而「現在的趙武」從山中帶出的兩名野人,是這個計劃的大破綻,為了防止泄露消息,程嬰打算殺掉這二人。
程嬰不理解,幾個奴僕而已,「現在的趙武」有什麼捨不得,他向趙武許諾,事後多贈送數名家僕以補償,但趙武堅持不肯,最終,因雙方語言交流不暢,雞同鴨講半天,程嬰無奈表示放棄追殺……
事後,程嬰真的出去找老師了,但他走後,驚魂未定的趙武猛然想通了——程嬰所謂的「事後放他離開」純粹是個謊言。為了防止泄密,他不惜殺光過去的家僕。按這種狀況推測,自己冒充完趙武后,程嬰為保證不泄密,不會介意再度揮刀……
沒準,對方現在的放棄殺野人也是一種緩兵之計,他是去找更厲害的殺手。或者,殺手或許不會立刻出現,但等他出現的時候,趙武死期到了。
天吶,自己孤身一人,而對方確實有產業的大貴族,在這個茫然的世界,對方做點小手腕,也許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也許自己無聲無息消失……
難道我穿越來,僅僅是為了冒充一個人,而後無痕無跡的消失?
絕不!
輾轉反側的趙武思考了徹夜,兩天後,當程嬰帶著數名老師返回。趙武乾脆表明態度:天下之大,自己也無處可去,如果這次能成功矇混過晉國君主與大臣,對方又許可的話,他寧願一輩子冒充趙武,以趙武的名義活下去。
當時,程嬰詫異許久,而後反問趙武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貌似很傻很天真,讓趙武納悶半天,覺得自己無法理解古人的思維——程嬰的問題是:「公子如果一直頂替我主上趙武,那麼,你自家祖先的祭祀豈不滅絕了?」
這個問題讓趙武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了他原來的世界,他一臉的惆悵,一臉的黯然,一臉的無奈……
因為無法理解春秋人的想法,趙武用了許久組織語言,卻發現自己真的無法回答。好在程嬰也沒有繼續逼問,很可能他誤會了趙武臉上的表情,許久過後,他像是明白過來,自以為是的說:「沒錯,以趙武的身份生活,事後重新找一個人祭祀足下的祖先,似乎更加簡單容易——我怎麼沒想到呢?」
事後,程嬰對趙武的態度好了很多,他迅速指示幾名老師全力教導趙武,內容從當時的貴族禮儀與文字到生活小節,無所不包。
也是經過他們教導,趙武才知道,「公子」這個稱呼在當時是專屬名詞,專指國王的後裔。
想當初,程嬰張口稱他「公子」,那是一種試探,因趙武當時穿的服裝雖怪異,但布料質地不錯,看得出它們屬於春秋時代高尚用品,並且趙武舉手投足之間帶有一種文化人的自信——而文化,在春秋時代是貴族的專享。
當時趙武身邊還帶的兩名隨從——在這年代,兩條腿的人,不是奴隸那就是貴族;能擁有自己的奴僕,定是身份不凡。
身為貴族的程嬰不會相信那兩個山中野人與趙武純屬偶然巧遇,而後立即就決定追隨趙武——程嬰理解不了奴隸地思維,正如趙武理解不了他的思維方式一樣。
而這個時代,正是奴隸制往封建制過度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奴隸的生存是沒有保障的,他們既要面臨隨時的追捕,還要面臨野獸的襲擊、生活環境的惡劣,使他們飽嘗生活的艱辛。他們沒有身份,所以不能下山,一旦出現在人面前,就要被人虜獲重新為奴。所以,在山中,兩名山中野人見到趙武身上的寶刀與隨身的器皿,判定趙武出自於某「公族」後,立刻決定投靠。
春秋時代,做奴隸得到的待遇,要比追隨「公子」身後做家僕悽慘的多,哪怕是國家滅亡後的流亡公子,也值得奴隸追隨,所以兩名野人馬上向趙武表達了追隨願望,可惜趙武當時沒聽懂,但他隨後賞賜給兩個野人半瓶酒,以及「割獻」後賞賜小刀的行為,在當時是一個「許可追隨」的禮節。
嗯,春秋時代的酒,趙武隨後也品嘗了,等他嘗過春秋時代的酒,心中直後悔自己竟把半瓶殘酒賞賜給兩名野人——相比春秋時代的酸酒,那半瓶殘酒簡直是天上的瓊漿玉露。
現在的趙武無法解釋自己的身份,既然野人與程嬰都認為他是某國流亡「公子」,他也就爽快默認了。至於他究竟是哪國流亡公子——這時代天天有小國滅亡,在信息交流基本靠口口相傳的時代,程嬰哪有能力追查他是何方神聖。
此後,經過趙武的堅持,這兩野人也算有了正式身份——正式的貴族奴僕身份。
有身份了就必須有名稱。春秋時代,人的姓氏還不明顯,基本上,大多數人都叫一個單音節的「名」,而有「名」的基本上都是貴族,普通百姓連「名」都沒有的。不過,即使是貴族,他的姓氏也是模糊的,比如「趙武」,這個名詞是一種尊稱,它的意思是「封地為趙,名叫武的那個傢伙」。
趙武不習慣對奴隸單純喊「餵」,這兩名奴隸正式確定為他的從屬後,他給這二人起了名字,年長者稱之為「清」,小孩則稱之為「連(同漣)」,以紀念他在水邊遇到這二位的情形。
當安居下來,兩位野人洗乾淨了,趙武才發現,所謂「年長者」其實年紀並不大,「小野孩」的年紀也不小。兩人都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年紀稍長的人或許接近三十歲,年幼者二十才出頭。只是因為這時代生活條件比較惡劣,兩人的年紀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蒼老。
而一直生活在城市中的趙武雖然二十出頭,但穿越造成的時光流轉,以及現代人的保養,讓他看起來很接近十八九歲——這或許就是程嬰讓他冒充趙武時的考量。
小野孩「連」是個閒不住的人,幾天了,他總試圖接近院外的武士,結果對方根本不屑一顧,結果,他只能自己找樂子。現在他愛上了玩泥巴,正興致勃勃地在院裡捏泥,地下扔了一堆廢品,他還毫不氣餒地向下一個作品進攻。
趙武閒的無聊,漫步走到連跟前,看著對方的作品,不懂裝懂的點頭表示讚賞。
連做的是一個平底鍋,看得出,他在模仿趙武帶來的那種野外炊事鍋,這小鍋的形狀像一個小泥罐,「連」正在竭力將平底鍋的四壁捏的齊整、圓潤,可惜他的努力常常不奏效,基本上,一地的廢品都是歪瓜裂棗,沒一個形象近似者。
趙武仰天長嘆——他用現代語言在發感慨:「這時代真是『萬惡』,簡陋的生活條件讓每個人都變成了十項全能冠軍,瞧瞧,連山中野人也開始制陶。」
「連」聽不懂趙武的感慨,他舉起手中的泥罐,討好的說:「主(人),你看這形狀合格了嗎?」
趙武嘆了口氣,又用春秋時的語言回答:「制陶器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活,想當年我在陶吧里泡了一個月,才學了點制陶手藝,你一個獵人玩什麼陶藝?」
哈,當時趙武在陶吧泡了一個月,是想泡陶吧小美眉,可惜那美眉雖然每次熱情迎接,但現在想來,她歡迎的是趙武的錢包,等趙武空了,小美眉的笑容也不見了。
連一臉純真,茫然的問:「『陶吧』是什麼東西,是專門學習制陶手藝的地方嗎?」
趙武嗆了一下,回答:「咳咳,我的話,你聽不懂的地方直接忽略——我告訴你,制陶首先要有陶輪,而後要對陶土進行篩選……」
連又問:「陶輪是什麼?『篩選』又是什麼意思?」
趙武歪著頭,提心弔膽的捂住了嘴——他剛才險些將「公輸班」的名字脫口而出。而傳聞中,正是這公輸班發明了陶輪,而且他還發明了墨斗、鋸子、梯子、滑輪等等工具。只是趙武還不知道,這個時間裡,公輸班「穿越」成功了沒有。
想了片刻,趙武這才想起曾經聽過的一個理論:傳聞「公輸班」並不是那些木工機械的發明人,正像漢代的蔡倫不是紙的發明人,宋代的張小泉不是剪刀的發明人一樣。因為在他們之前,已經有類似的器械誕生,只是這些人擅於總結歸納,能把當時存在的一些技術提煉出來,於是,發明這些東西的榮耀就歸於他們。
現在,或許這些榮耀能歸於趙武。
「傳聞魯國工匠技術都了不得,他們常使用一些輔助工具,或許魯人知道這陶輪怎麼製作……」,趙武字斟句酌的說,話說一半他禁不住思想拋錨,聯繫到「清」的身上:「我說,你一個山中獵人,不去鍛鍊打獵技巧,在這裡玩泥巴幹什麼,『清』到哪裡去了?」
「連」有點遺憾的放下手中的泥罐,回答:「清說,院子周圍的武士很不友善,他想去找一張弓,還有劍——只要我們手中有武器,萬一有變故,還可以抵擋。」
「清」原本是秦國戰仆。晉、秦常年作戰,在十多年前的一場戰爭中,當時身為「兩長(五人為伍,五伍為兩)」的清戰敗被俘,隨後被分配為晉國功臣的奴隸。「連」則是徹徹底底的晉人,但他不是自由民,屬於某貴族的家生奴隸。
晉國的卿大夫之間相互鬥爭是非常殘酷的,也非常頻繁,「清」為奴兩年後,他的主人在鬥爭中失敗,整個家族被滅門。而在那場變故中,部分家奴被拉上戰場,「清」與十多歲的「連」都在其中。隨後,他們被敵對者的軍隊打散,逃入深山自謀職業,
「清」擅長射箭,他射的箭準頭非常可觀。而「連」自幼在山區長大,擅長奔跑,於是,在山中巧遇的兩人於是自發的組成了一個狩獵組合:「清」負責射擊,「連」負責追擊受傷的野獸,直追到野獸血液流干,力竭倒地——古代的弓箭威力不高,所以兩人狩獵生活過的很艱難,「連」因為營養不足,所以個子矮小,也因為常在山區奔跑,如今閒下來,總覺得渾身痒痒。
見到趙武不太讚賞自己的手藝,「連」沉默了。過了片刻,他看見趙武眺望著遠處群山,在沉思,他又舉起手裡的瓦罐,解釋說:「主,這裡的肉食實在沒滋味,我記得當初我們相見時你煮的那鍋肉……呲,實在是又香又滑,所以我想做一個相同形狀的鍋,希望這鍋子煮出的肉也一樣香滑。」
趙武的語言學的還不太完善,「連」的詞彙量似乎也不豐富,所以他說的話,趙武只能笨拙的領會成上面的內容。
趙武收回眺望的目光,看到「連」不停地吞咽著,他也咽了口唾液,答:「說起當日的肉湯,啊,連我也饞啊,可惜當初我們太貪心,把那些好調料都快用完了……嗯,我該翻一翻背包了,或許能有剩餘,哪怕找到一枚種子也好。」
趙武想到做到,他抬腿就走,走了幾步,又回身對連說:「去把『清』叫來,我記得一種簡單的製作弓的方法,他不是想要弓嗎,我給他做一個……對了,你把院裡的武士頭領也找來,我吩咐他給你尋幾個好陶藝師傅。」
回到自己的臥室,趙武看了看擺在屋裡的包裹。直感慨春秋人樸實——他帶來的那個包裹隨隨便便扔在房子裡,這麼久的時間,居然沒有人好奇的打開窺探。而他帶來的那把砍刀,應該是這時代最犀利的武器,程嬰也曾親身領教過,但那把刀隨隨便便仍在臥榻邊,居然沒人垂涎。
在包裹里翻檢了片刻,趙武找出一些有用的種子,也從那個餐具箱裡找出幾把刀叉——如今已經不需要顧慮自己的老闆了,所以這些物品可以隨意使用了。
趙武查看了餐刀,感覺這刀雖然並不鋒利,但想必以它的材質、鋼火,也要勝過現在這時代的青銅器,磨一磨用來切肉,是個很不錯的工具喲。
正琢磨間,院裡響起腳步聲,趙武趕緊收拾好包裹,轉身面對門口端坐。
進來的是趙武的文字老師與禮儀老師,一個名叫師偃,一個名叫師修。雖然都姓「師」,但這兩人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因為「師」並不是他們的「姓」,只是對兩人職業的一種尊稱。
程嬰給趙武請來多位老師,但其餘的老師似乎沒什麼身份,教完趙武相應的知識,立刻從莊園消失,那些老師來來去去,只有師偃、師修一直不換,似乎這兩人身份較高。
兩人當中師偃似乎是領頭人,他五十多歲,長的乾瘦乾瘦的,一進門,他撅起山羊鬍問趙武:「『主(上)』,聽說你需要尋找陶藝師傅,還要專門找魯國工匠——再說,真要燒陶,何必那麼麻煩,主上需要什麼陶器,只管吩咐奴隸們做去,沒必要親力親為啊。這麼做哪裡像個領主、像個貴族?」
師修年紀更大點,身為禮儀教師的他對貴族規矩更為在乎,但他對上下尊卑把持的比師偃好,師偃那裡嘮叨,他只敲邊鼓,在一旁頻頻點著頭,囉哩囉嗦給趙武講著一些「榜樣」,看似沒有直接指責,但卻讓趙武更難受。他反覆說得不過一個意思:作為一個「負責任」的貴族,其行為應該是如何如何,而不應該親自動手與奴隸混在一起玩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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