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不太喜歡穿旗袍,總覺得旗袍束手束腳,不如穿衫裙自在。
但顧老太太的壽宴,幾乎邀請了杭城所有貴婦,這麼隆重的場合,一件正式的旗袍就不可或缺了。為了確保孫女第一次公開亮相就足以驚艷眾人,徐老太太特意請秀城最好的裁縫給清溪做了兩身新旗袍,一大早,徐老太太就親自趕過來,監督孫女打扮。
「好了,去照照鏡子。」幫孫女插好赤金的牡丹花簪,徐老太太仔細端詳一番,與有榮焉地道。
清溪只好在祖母與小蘭熱切的注視下,走到穿衣鏡前。
擦得乾乾淨淨纖塵不染的鏡子中,便多了一個穿紅底繡花旗袍的姑娘,領口、袖口金色滾邊,與暗金色的花扣相互輝映。香雲紗的衣料完美勾勒出少女玲瓏的身段曲線,鼓鼓的胸脯,纖細的小腰,優美的收放如山巒起伏,最後再從胯瀑布般收下去,直到裙擺下面,露出兩截雪白細膩的小腿。
清溪很白,嬌嫩的肌膚透著美玉的瑩潤,香雲紗本就是艷而不俗的料子,如今穿在她身上,宛如紅紗裹玉,極致的艷麗中,又綻放出最純的姿色。
鮮少穿旗袍的清溪,自己都看呆了一瞬,然後下意識地,摸了摸裸露的手臂,如果不是旗袍太紅,她都沒發現自己居然這麼白。
「別遮,就是這樣才好看,我看人家都這麼穿。」徐老太太拉下孫女的小手,笑吟吟地夸。
「是啊,小姐穿這件特別美,我都捨不得移開眼睛了。」小蘭一眨不眨地盯著未來大少奶奶。
清溪瞄眼鏡子,其實吧,心裡也挺喜歡的。
七點鐘,顧明嚴照常來這邊用早飯。
清溪已經在客廳坐著了,看到他來,她客氣地站了起來,因為穿了扎眼的新衣裳,清溪臉有點紅,沒好意思看名義上的未婚夫是什麼神情。
除了剛進門的時候腳步明顯慢了下,顧明嚴臉上沒什麼神情,確定徐老太太沒在客廳,周圍只有丫鬟小蘭,顧明嚴才不加掩飾地,長時間地欣賞起他的未婚妻。清溪這幾年出落地很美,早在火車站重逢他就知道了,但換上旗袍的清溪,還是讓顧明嚴感到了驚艷。
一個美人,如果天天穿著露肩洋裝在男人眼前晃,晃多了男人也就膩味了,如果某個習慣長袖長裙的美人突然穿著比較裸露的衣裙出現,那比什麼都刺激男人的視覺與**。
礙於清溪的年齡,今日之前,顧明嚴對清溪的喜歡是單純的欣賞,但面對穿旗袍的清溪,顧明嚴體內頓時燃起一簇火苗,蠱惑他想對這個未婚妻做點什麼,譬如男女戀人之間正常的牽手,甚至,親吻。
「很漂亮。」走到清溪身邊,顧明嚴低聲道,溫熱的呼吸落在她敏感的耳垂,如情人的私語。
「謝謝。」清溪儘量自然地說,然後使喚小蘭去倒茶。
小蘭走了,感受著未婚夫灼灼的視線,清溪緊張,偷偷往祖母房間看了好幾次,希望祖母快點出來。
「今晚家裡搭台子唱戲,明晚咱們去看電影?」顧明嚴喝口茶,再次向未婚妻提出約會的邀請。
明天是清溪在杭城住的最後一晚,很適合做點什麼留念,顧明嚴認真地想。
清溪沒有準備,眼裡流露出一絲慌亂,想了想,小聲婉拒道:「後天要趕車,我想早點睡。」
顧明嚴沉默。
以前的戀愛中,沒有女人拒絕過他的約會,而且大多時候,都是女人們想方設法約他出去,未料在名正言順的未婚妻這邊,他竟然吃了癟。
是女人的矜持嗎?
顧明嚴壓低聲音,黑眸專注地看著她微紅的臉:「清溪,後日你就要走了,我想單獨陪陪你。」
清溪應對男人邀請的經驗幾乎為零,顧明嚴越誠懇,她就越慌,但還是硬著頭皮道:「真的不用了,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看電影,裡面太黑了。」父親帶她去申城玩的時候,清溪看過一次。
顧明嚴心想,就是黑才好摸摸小手啊。
不過清溪兩次拒絕,應該是真的不敢隨他出門約會,顧明嚴雖然遺憾,但也尊重她的決定。舊派的女子,就是這點不好,做什麼都有太多顧忌,好在秀城離得不遠,以後他多抽時間去秀城見她,熟悉了,她自然會慢慢接受他。
「好吧,這次放過你,下次你來,看你還有什麼藉口。」顧明嚴故意曖昧地道。
清溪扭頭,不自然地摸了摸手腕,心想,哪還有什麼下次呢?
九點過後,顧家的賓客陸續抵達。
顧慧芳不喜歡清溪,二房的顧宜秋卻與清溪一見如故,陪在清溪身邊,低聲向清溪介紹每次登場的女客。清溪是母親一手教出來的閨秀,面對顧明嚴那樣的男人拘束些,在女客圈裡,清溪落落大方地接受著眾人的打量與誇讚,便是顧老太太、大太太,都挑不出什麼錯。
「見到清溪之前,我總覺得這門婚事定的草率,現在見到真人,我就更佩服明嚴父親了,眼睛太毒,那麼早就看出清溪是個少奶奶苗子了。」一位政府要員家的太太,毫不吝嗇地當眾誇讚道。
顧老太太僵硬地笑。
好在大多數女客都會察言觀色,知道顧老太太不滿意這門婚事,客套夸幾句清溪就轉移話題了。
清溪待在小姑娘圈子中,並不在意長輩們怎麼評價她。
「啊,如眉姐姐來了!」客廳門口新走進來兩道身影,期盼許久的顧慧芳立即跳了起來,別有深意地掃眼清溪,然後花蝴蝶似的飛了過去。
顧宜秋湊到清溪耳邊,小聲道:「沈太太與大伯母交好,沈如眉常來家裡找慧芳玩,不過據我所知,沈如眉跟哥哥只是讀了一個學校,並沒有別的關係。」
清溪朝她笑了笑。
她明眸皓齒,顧宜秋怔住了,再看沈如眉的時候,顧宜秋就想,大哥除非是瞎子,才會放著如花似玉的未婚妻不喜歡,而去招惹只有家世強於清溪的沈如眉。
「這是清溪啊?我差點沒認出來。」被顧慧芳拉過來,沈如眉驚訝地恭維清溪,「你今天可真漂亮。」
清溪看著她新潮的淺綠紗裙,真心道:「沈小姐才是真的好看。」同樣是新派女子,沈如眉身上就比顧家姐妹多了更自然的現代氣息,或許出過國的女子,都這樣吧。清溪從不羨慕顧家的富貴,但對外面的世界,她也充滿了好奇與嚮往。
「叫我姐姐吧。」沈如眉坐到清溪旁邊,親昵地道。
清溪笑著改了口。
這並不是顧慧芳想要的結果,故意問沈如眉:「如眉姐姐,徐姐姐沒出過國,你給她講講英國學校的事情吧,還有你跟大哥的事。」
沈如眉撲哧笑了,熟稔地點了點顧慧芳額頭:「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我與你大哥的事?咱們兩家是世交,同在國外讀書,你大哥是照顧過我,但只是同學之誼,怎麼從你嘴中說出來就變了味兒?清溪你可千萬別誤會。」
最後一句,看著清溪說的,帶著打趣的意味。
小客廳這邊的女孩子都笑。
清溪便佯裝羞澀,去書櫥那邊待著了。
少女身穿紅色旗袍,從後面看更顯得纖腰不盈一握,沈如眉漫不經心般地瞧了幾眼,腦海里忽然浮現前幾日南山寺的偶遇。她剛從走廊出來,有所感應地朝一個方向看去,就見顧明嚴陪在一個穿衫裙的女孩身邊。顧明嚴,對女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顧家大少爺,居然肯放下身段,陪家人以外的女子來了他最反感的寺院。
然後她就聽他親口介紹,小姑娘是他的未婚妻。
顧明嚴自己都沒發現,他介紹清溪時,眼裡隱藏的溫柔與驕傲。
因為是未婚妻,所以願意破例陪她做平時不喜歡的事情。
因為是未婚妻,所以必須在她面前維持痴情專一的形象,一個正眼都不給別人。
沈如眉笑了,細白的手指來回摩挲茶碗邊緣。
顧明嚴就裝吧,她倒要看看,將來必須迎她進門的時候,他怎麼向他最尊重的小妻子解釋。
賓客都到了,花園裡的壽宴正式開始。
自己的好日子,顧老太太今日紅光滿面,看清溪都沒那麼礙眼了,真誠地向眾賓客表示感謝。賓客們掌聲如潮。
顧老太太回到了自家人這一桌,目光接連掃過兩個兒子、孫子孫女們,總體來說,她對這次壽宴的安排還算滿意。
「吃吧,都是一家人,別客氣。」顧老太太笑著道。
然而就在她準備撿起筷子的時候,顧宅大門外,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禮炮轟鳴,眾人皆仰頭,只見大門那邊,空中接連炸開一朵朵煙花,白煙滾滾宛如仙境。
震驚過後,顧老太太嗔了長子一眼:「說了一切從簡,弄這麼大動靜做什麼。」
嘴上嫌棄,嘴角都快歪到天邊了。
顧世欽卻轉向二弟:「你叫人放的?」
顧世昌一臉茫然:「我沒讓啊……」
顧世欽再看兒子。
顧明嚴懂了,剛要派人去門口問問,已經有聽差急匆匆跑了進來,遠遠地通傳道:「老太太,老太太,門外有位先生自稱是申城顧三爺,因是同宗,聽聞老太太今日過壽,特意前來祝賀。」
清溪也坐這桌,聞言心中一動。
顧明嚴看看她,及時朝父親、祖母解釋道:「火車上制伏匪徒的,就是這位三爺。」
顧老太太依然糊塗,想不通一個沒什麼交情的三爺,為何如此禮重。不過來者是客,看賓客的反應這位三爺似乎也是個人物,顧老太太便道:「還不快請進來?」又吩咐丫鬟們趕緊再擺桌酒席。
丫鬟們忙碌起來,各桌賓客紛紛望向花園入口,好奇顧三爺的廬山真面目。
清溪見大家都看,她就跟著看。
顧宅很大,過了十來分鐘,遠處才出現三道人影,一個是顧家家僕,引領著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穿白色西裝的自然是陸鐸,十八歲的小伙子,長得挺高的,足有一米八,然而他身邊的黑衣男人,竟還比他高了半頭左右,身材頎長挺拔,無形中流露出久居上位者的威嚴。
初見二人的賓客不覺得哪裡奇怪,清溪卻立即注意到,那位顧三爺,今日沒戴墨鏡。
想到能徹底看全他的容貌了,清溪竟莫名緊張。
顧懷修、陸鐸直接走到了中央顧老太太這桌。
距離近了,清溪終於看清了他的臉,然後,本能地,她轉向顧世欽。
真的很像,除了那雙寒潭似的眼睛。
顧世欽緊緊盯著來人,眼裡滿是難以置信。
顧老太太的反應比他更強烈,剛才還紅光滿面的臉龐,此時已經變得煞白,身體微微地顫抖。
遠處的賓客或許沒發現,清溪等坐在跟前的,都意識到了不對,一個個不知所措,茫然旁觀。
「母親,可還記得我?」顧懷修盯著幾乎癱在座椅上的顧老太太,淡淡問。
他人是冷的,臉上眼中不見任何暖意,就連聲音,也仿佛來自冰層之下,叫人控制不住地膽寒。
清溪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感覺,她是看都不敢看對方了。
「你是世鈞?」顧世欽終於反應過來,目光複雜地問。
顧懷修恍若未聞,只盯著顧老太太。
陸鐸冷笑一聲,諷刺道:「不敢與顧家大爺、二爺排序,我舅舅現在叫顧懷修。」
說完,陸鐸重重地將懷裡抱著的黑匣子放到顧老太太面前,嬉皮笑臉道:「老太太,這是我舅舅精心為您準備的禮物,您打開瞧瞧?」
顧老太太嘴唇發紫,越抖越厲害。
就在顧世欽、顧世昌兄弟倆看不下去,意圖阻撓的時候,陸鐸搶先掀開了匣蓋。
「啊!」
原本一片喜樂的顧家花園,突然響起數道女人的尖叫。
清溪捂著嘴撲到祖母懷裡,卻無法阻止剛剛所見強行闖進腦海,血淋淋的人頭……
「哇」的一聲,清溪旁邊,顧慧芳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