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修這一走,清溪總覺得少了什麼,尤其是前幾天,真是做什麼都想他。
越空越想,清溪開始頻繁地去酒樓、麵館掌勺,用忙碌壓下顧懷修的身影。
酒樓里一共三位大師傅,趙師傅是主廚,郭師傅、曹師傅都是開張前清溪新招的,各有各的拿手菜。這日郭師傅的一位親侄子娶媳婦,告假去赴宴了,清溪便暫時接替了郭師傅的位置,早早來了廚房。
「大小姐,這是一樓九號桌的菜單。」跑堂周起蹬蹬蹬跑了過來,見趙師傅、曹師傅手頭都忙著,便恭敬地將剛接的單子遞給了清溪,順口提醒道:「這桌客人是位光腦頂的爺,好像挺不好惹的,說什麼前年他在咱們家麵館吃到蟑螂了,今兒個來檢查酒樓的菜。」
吃出蟑螂的光頭男人?
清溪立即記了起來,麵館第一次上報後,有不少男客奔著報紙上的「麵條美人」來看她,其中就有個光頭男想搗亂來著,被顧懷修的人及時帶走了。
清溪很肯定,今天的光頭客人就是那個。
但,來者是客,在對方沒有再次刁難之前,清溪也不能將人攆出去。
「知道了,你們小心點,儘量別鬧起來。」清溪交待道,午飯高峰期,她不像影響其他客人。
周起「哎」了聲。
清溪接過單子,上面寫了三道菜:東坡肉、叫花雞、八寶豆腐,都是杭城名菜。
清溪利落地忙了起來。
叫花雞最先裝盤,正好周起來送新單子,見叫花雞好了,順便端了過去。東坡肉裝盤時,是另一個跑堂端出去的,最後又是周起端走了九號桌的八寶豆腐。客人太多,清溪繼續炒新菜,炒著炒著,前面大廳突然傳來一聲女人尖叫,緊跟著一串騷動。
清溪一邊翻菜一邊疑惑地往外望。
一個跑堂臉色煞白地跑了過來:「大小姐,死人了!」
清溪聞言,手裡的鍋鏟「啪」地掉在了地上。
趙師傅、曹師傅紛紛變了臉色,當即陪清溪趕往前面。
酒樓一樓坐滿了客人,此時所有人都在望著東邊的一桌,二樓雅間的客人們聽到聲音,也都好奇地跑下來或是趴在欄杆上往下望。清溪穿過人群,就見九號桌旁邊的地上仰面躺著一個男人,口吐白沫,雙眼圓瞪,死不瞑目。
清溪駭然,不敢相信為何會這樣,只是,當她發現所有客人都朝她看過來的時候,清溪突然全身發冷。她再看向光頭男的屍體,發現屍體旁邊散落著一盤八寶豆腐……
「這豆腐有毒!」不知誰突然叫了出來。
清溪下意識地搖頭,不可能,豆腐是她做的,怎麼會有毒?
「快去報警!」
「這不是朱二爺嗎?趕緊去通知他家人吧,哎,剛剛還好好的,怎麼就死了?」
各種各樣的話語傳入耳中,清溪終於回神了,冷靜片刻,她揚聲對質疑菜品的食客們道:「諸位,徐慶堂是秀城的老字號,三百多年傳下來,從沒有吃死客人的前例,這位朱二爺可能生病了,或是來酒樓前吃過不乾淨的東西,總之絕對與徐慶堂無關。我馬上派人報警,請警局調查,諸位儘管放心,事後徐慶堂一定會給大家個交代!」
年輕的女孩臉色很白,但她聲音平靜鎮定,食客們聽了,有的點頭,有的依然保持質疑。
大酒樓死了人,食客們一心看熱鬧,外面的路人也紛紛往裡擠,不久,光頭男朱二爺的家屬、徐老太太婆媳倆、南湖分局的孫警官陸續到來。朱家人鬼哭狼嚎,咬定酒樓毒死了人,尤其是朱二爺的跟班小弟強子,直接抖摟出了朱二爺與清溪的恩怨,指著清溪邊哭邊罵:「你個臭娘們,仗著有顧三爺撐腰,殺人的事也敢幹!」
徐老太太一口吐沫噴了過去:「你哪隻眼睛看見是我們殺人了?我告訴你,自打我們孤兒寡母來杭城,沒少被人欺負,那年還有位吳小姐在麵館吃完面後上吐下瀉,她娘不分青紅皂白潑了我們兩桶油漆,最後查出來是吳小姐吃了一塊兒過期變質的巧克力。孫警官,吳小姐的案子是你負責的,你肯定記得吧?」
孫警官看眼清溪,點點頭。
他這一點頭,看客們不由偏向了徐家。
徐老太太繼續噴強子:「看你們倆這樣子就不像好人,指不定在外面得罪了誰,吃了毒藥來我們酒樓等死,哦,我知道了,你們故意來訛錢的吧?」
老太太牙尖嘴利,朱家家眷聽了,突然不確定起來,朱二爺是附近一帶有名的混混,欺軟怕硬,或許真是來酒樓之前著了道?朱家家眷求證地看向強子,強子確實經常跟著朱二爺鬼混,但今兒個兩人恰好沒在一塊兒,因此他也無法確定。
苦主們露怯,輿論越發偏向徐家。
徐老太太遞給孫女一個「別怕」的眼神。
清溪心裡終於沒那麼慌了。
鬧鬧哄哄中,孫警官讓手下將閒雜人等全部攆了出去,只留案發前酒樓內的所有人。
食客們站在一邊,清溪娘幾個與酒樓廚子、夥計們站一邊,強子與朱二爺的家眷站一邊。
屍檢結果很快出來了,朱二爺誤食耗子藥毒發身亡,而他生前食用的八寶豆腐里正是被人攙了耗子藥!
「你賠我的丈夫!」朱二爺的妻子哭嚎著要清溪償命。
清溪控制不住地發抖,林晚音求助地望向婆婆,但面對這個結果,徐老太太也被震住了。
孫警官立即派手下搜查酒樓各個角落,食客們身上也搜了,沒有發現耗子藥,且食客們都稱沒人靠近過朱二爺,孫警官便放走了這批食客。幾乎同時,警察在廚房角落發現一包耗子藥,清溪炒菜位置的地面,也發現了微不可查的一點耗子藥粉末。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清溪。
清溪白著臉向孫警官辯解:「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強子破口大罵,好兄弟死了,他眼睛都紅了,「當年二爺調戲你,你懷恨在心,倚仗現在有顧三爺給你撐腰,你就拿耗子藥毒他!毒婦,你個小毒婦!」
徐老太太還要跟他對罵,孫警官一聲暴喝,喝得兩人都閉了嘴。
「有什麼話,去警局說。」孫警官沉著臉道。
警察上前,分別給清溪以及酒樓廚師、夥計們戴上了手銬。
鐐銬加身,清溪滿眼茫然,想不通到底發生了什麼。林晚音哭著陪在女兒身邊,徐老太太眼圈也紅了,娘幾個往外走時,奉顧懷修之命始終負責保護清溪的那個黑衣人,才凝重地對清溪道:「大小姐放心,我已經派人通知陸少了,下午陸少便會從申城回來。」
清溪聽見了,但這話她沒有過心,還在試圖理順這件事。
凡是熟悉清溪的人,都不信她會殺人。
與清溪打過交道的孫警官也不信,清溪是與朱二爺有過過節,但調查證明,朱二爺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清溪,清溪沒有必須殺他的仇恨情緒。只是,警察辦案講究證據,酒樓其他夥計與朱二爺無仇無怨,碰過那道八寶豆腐的,除了清溪,便只剩跑堂周起。
朱二爺的死與徐慶堂註定脫不了干係了,徐老太太、陸鐸、韓戎,包括孫警官,都把調查的目光放在了周起身上。
周起是誰?
周起是杭城本地人,父母雙亡,他是被瞎眼的姐姐一手養大的,後來姐姐病逝,周起獨自生活。周起機靈聰敏,在米店扛過大米,在酒樓跑過堂,徐慶堂招人的時候,清溪與趙師傅一起面試,周起五官周正天生笑臉,記性也好,成功地脫穎而出,可以說,是清溪親口選的他。
但現在,清溪後悔了。
在牢房關了一天,清溪不再慌亂,仔細回想當日情形,她托人請來孫警官,冷靜地分析:「徐慶堂生意很好,每天客人來來往往,我在廚房,無法得知誰來了誰走了。就算我真的恨朱二爺,如果周起沒有提醒我,我不會知曉消息。」
孫警官明白清溪的意思,假設周起蓄意陷害清溪,他說朱二爺來了,便是給了清溪「臨時殺人」的前提條件,即,清溪必須知道九號桌的客人是朱二爺,才能下毒。
「問題是,這一切都是假設,我找不到周起陷害你的動機,最重要的,沒有證據。」孫警官看著清溪道,「你懷疑他,他咬定他是清白的,現場唯一的證據,只有你腳下的耗子藥粉末。」
清溪皺眉:「他趁端盤時偷偷撒我腳下,那麼少,我絕不會注意。」
孫警官點頭:「確實如此,但,他沒有殺人動機,你有,人證物證也都指向你。」
清溪如墜冰窟。
柔美脆弱的女孩,如雨中絕望的花,孫警官心裡自有判斷,目光堅定地道:「距離法院審判還有兩周,我會繼續搜查證據。」
清溪只能選擇相信。
但她與孫警官都沒想到,最重要的嫌疑人周起在入獄第二天夜晚,在監獄牆壁上留下「冤」的一字血書,然後撞牆自盡了。
他這一死,孫警官試圖撬開他的嘴從中挖掘周起蓄意陷害清溪的路,徹底斷了。
陸鐸懷疑強子,結果把人折騰地半死,強子也咬定他與朱二爺的死無關,也提供不了什麼線索。這邊陸鐸剛放了強子,韓戎又派人把強子「請」去了,兩番「招待」,強子還是堅信朱二爺是被清溪毒死的。
杭城內,顧懷修、清溪都有競爭對手,有人趁機落井下石,煽動百姓對清溪殺人的憤慨。
短短几日,獄中的清溪瘦了一圈,獄外的徐老太太、林晚音等人也瘦了一圈。
陸鐸想到了柳圓圓,帶厚禮去請柳圓圓幫忙。
柳圓圓是很欣賞清溪,但如今這個時代講究法律,清溪的事又鬧的很大,便是趙帥樂意幫忙,人證物證都在,報紙也宣傳得沸沸揚揚,哪個敢公然違背民意釋放一個「殺人犯」?
「對不起,我真的幫不了。」柳圓圓心情複雜地拒絕了。
陸鐸還想給杭城警局局長送禮,人家也沒收。
陸鐸恨得抓腦袋,如果舅舅在,肯定有辦法,偏偏舅舅此時在茫茫大海上,他聯繫不到。
眼看再過三日就要法院庭審了,杭城酒樓協會江會長的一個姨太太,突然來了警局,舉報江會長的夫人羅老太太利用恩情脅迫周起謀害朱二爺,再嫁禍徐家大小姐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