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修與清溪的婚期,定在了陽春三月。
剛過完元宵節,顧懷修忽然領著裁縫登門,要給清溪做婚紗。
徐老太太懂,婚紗就是嫁衣。
她奇怪道:「都做好了,怎麼還做?」小兩口訂婚是按照西方的習俗辦的,成親按老一套,孫女的鳳冠霞帔,都可漂亮了。
清溪同樣不解。
顧懷修解釋道:「再做三套,用來拍婚紗照。」
這個徐老太太也懂,她經常串門做客,早就聽說了,現在新學生、留學歸來的千金小姐們結婚前都會與新郎合照,大多數人都是去照相館,更洋氣的會換上洋人的西服與白色長禮服到教堂前拍,好像是信奉什麼基督耶穌來的。
「你打算去哪兒?」徐老太太問顧懷修,她信佛祖菩薩,絕不希望孫女去教堂拍照片。
顧懷修看看清溪,道:「我在杭城挑了幾處風光怡人的地方,準備在外面拍。」
照相館太死板,教堂,顧懷修也不怎麼喜歡。
徐老太太放了心,不過,還可以在外面拍婚紗照?
看出徐老太太的好奇,陸鐸笑著邀請道:「老太太一起去吧,就當出門踏青了。」
徐老太太瞄了眼顧懷修。
顧懷修點頭。
徐老太太笑了,一把年紀,她也趕上了一次時興。
三月初,春暖花開,南湖堤岸上,柳枝嫩綠,隨風輕輕地搖曳,桃樹花苞綻放,粉嫩嬌艷。
四輛黑色汽車緩緩地開到了南湖旁的第一個景點。
這裡十分幽靜,溪水潺潺地流淌,岸邊全是幾百年的古樹。
清溪穿著三套婚紗裡面最繁瑣的白色長禮服,在丫鬟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跨下汽車,雙手儘量提著裙擺。可惜她的小手不夠用,還得丫鬟們在後面抬著,茵茵的綠草地,純白的婚紗,顏色對比十分好看。
站穩了,清溪茫然四顧,在哪拍啊?
顧懷修的御用攝影師布萊克,也就是當初為清溪與顧懷修拍下第一張合照的金髮洋人,已經跳下綠樹成蔭的小徑,跑到溪水對岸去了,笑容燦爛地朝一對兒新人招手:「這裡!」
清溪瞪大了眼睛,她這身打扮,怎麼過去?
「我抱你。」顧懷修走到女孩面前,理所應當地道。
清溪臉紅了,私底下什麼都做過了,現在身邊好多人,她難為情。
但這是唯一的辦法。
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繁複婚紗裙擺,顧懷修一手托住清溪肩膀,一手托著她腿彎,輕輕鬆鬆將女孩抱了起來。清溪靠在他臂彎,剛開始左顧右盼,確定顧懷修專心走路了,她才偷偷地抬起頭。今天天氣很好,天藍汪汪的,樹綠油油的,抱著她的顧懷修,臉龐俊俊的。
當他跳下主路,風從迎面出來,那一瞬間,清溪覺得她也要隨風飄起來了。
但顧懷修抱得很穩,清溪緊張的心也穩穩落回原處。
跨過小溪,顧懷修將他的女人放到了地上。
布萊克指揮兩人擺姿勢。
陸鐸、徐老太太、玉溪、雲溪都幫忙出主意,清溪成了最不用費心的那個,只需乖乖照做就是,儘管有的姿勢叫她特別的不好意思。
最後,布萊克拍板,用了清溪最放不開的那個姿勢。
顧懷修一身黑色禮服站在樹下,一手插著口袋,一手抱住她腰,並且將她拉得特別靠近他。清溪上半身便不受控制地往後仰,小手不得不抓住他插著口袋的左手臂。旁邊陸鐸嘿嘿笑,清溪臉都要紅透了,睫毛亂眨不知該看哪兒。
顧懷修將小女人的所有緊張看在眼裡,目光柔和了下來。
布萊克幫兩人整理好袖口、手的位置等各種瑣碎細節,這才走到攝影機後,用洋文命令顧懷修:「Now,kissher」
徐老太太不懂洋文,疑惑地問陸鐸。
陸鐸唇角上揚,讓徐老太太自己看。
徐老太太扭頭,就見顧老三正一點一點地俯身,靠近孫女……
徐老太太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手拽玉溪一手拽雲溪,娘仨一起往後轉,誰都不許看。
三天後,顧懷修將婚紗照的照片寄了過來,而且印了五套,清溪娘幾個都有,林晚音的那份單獨送韓家去了。
準新娘清溪搶走自己的那套就回房間單獨看了。
玉溪去上學了,雲溪在韓家呢,徐老太太鄭重其事地戴上老花鏡,自己看。
第一張照片就是穿白色婚紗的那套,讓徐老太太意外的是,顧老三並沒有真的親孫女,兩人臉龐離了一點點,顧老三眼帘低垂,側臉人模狗樣的還挺好看,孫女閉著眼睛,不勝嬌羞。
俊男美女,徐老太太都覺得甜,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到一旁。
第二張,清溪穿的是大紅底的繡花旗袍,顧懷修穿深色長衫,兩人並肩走在長長的梧桐小巷中,清溪仰頭看顧懷修,好像在聽他說話,顧懷修低頭看她,男女目光交匯,女孩嘴角帶著甜甜的笑,一看就是天生一對兒。
徐老太太又盯著瞧了老半天,幸好幸好,顧老三長得年輕,外表跟孫女還挺配的。
第三張是在火車包廂拍的,顧懷修身穿黑色西服,清溪穿桃紅色的短衫白色長裙。男人背靠椅背,毫不掩飾地打量對面的女孩,女孩似乎是被他看害羞了,微微低著頭。布萊克拍照的技術爐火純青,仿佛將男女間的曖昧都拍了出來。
徐老太太看著熟悉的車內布置,忽的想了起來,這不就跟她們娘倆第一次遇見顧老三的情形差不多嗎?
三張照片擺在一起,徐老太太隱隱明白了。
從火車到梧桐小巷到隆重的婚紗,這就是顧老三與孫女的故事。
三月下旬,顧三爺迎娶徐慶堂的嬌花掌柜,轟動一時。
花轎晃晃悠悠,吹打聲中,百姓們看的是熱鬧,花轎里的清溪卻差點被顛地暈過去。
可是,就算真的暈過去,她也願意的。
踢轎門跨火爐拜天地,賓客們簇擁著顧懷修將新娘子抱進二樓的新房。
清溪雙手搭在膝蓋上,心砰砰地跳。
顧懷修挑起紅紅的蓋頭。
新娘子終於露出了臉,緋紅嬌美的臉蛋,水盈盈的美目。
有人吹了聲口哨。
清溪羞得低下頭去,細白的指頭悄悄攥了攥嫁衣。
顧懷修看見了,轉身,帶著一幫賓客下樓去吃席。
樓下鬧哄哄的,清溪單獨坐在鋪著喜被的新床上,想到晚上要發生的事,她忍不住又慌又怕。距離上次的親密無間,已經過去快一年了,可清溪記得顧懷修的每一個動作,記得他的每一次退開與重來。
光想想,身下的床板就好像晃了起來。
清溪拍拍臉,強迫自己先別想,她離開床板,新奇地觀察顧懷修的臥室。
今晚過後,這也是她的臥室了,是他們兩人的家。
臥室內處處擺放著金、紅兩色的喜慶之物,就連陽台的玻璃窗上也貼著雙喜剪紙,一圈逛下來,清溪坐到床頭,無聊地拉開床頭櫃。空蕩蕩的抽屜里只擺了一本相冊,清溪瞅瞅臥室門,咬唇將相冊拿了出來。
應該沒關係吧?
懷著一絲心虛,清溪翻開了第一頁。
雪白的紙張上沒有貼照片,而是畫了一個年輕的女人。她梳著舊時婦人的髮髻,眉眼溫柔,淺淺地笑著。畫中人很美,畫的右下角,有一行清溪熟悉的字跡:北平城陸賢之長女靜秋,所遇非人,生懷修。
所遇非人。
短短四字,便是一個可憐女人的一生。
清溪想再看看她素未謀面的婆婆,視線卻模糊了。
清溪偏頭,平靜了許久,才沒那麼心疼了。
記住了婆婆的模樣,清溪翻開第二頁。
讓清溪錯愕的,第二頁貼著的,居然是她與顧懷修的那張合照,彼時她還沒有確定自己的心意,幾乎是被顧懷修逼著來拍照的,拍的時候,顧懷修突然摟住她,她驚慌地抬頭,撞進他漆黑的眼眸,畫面就此定格。
原來,他一直都留著這張照片,還放在這麼重要的相冊里。
清溪繼續翻,再往後,全是她的照片了,或是她一個人的,或是兩人在一起,翻著翻著,很快就到了最新的婚紗照。厚厚的相冊,只用了前面十來頁,還有好多好多空白頁等待填充。清溪輕輕地摩挲空白的紙張,腦海里忽的浮現,再過幾年,她與顧懷修以及他們的孩子,一起合影的情形。
夜晚悄然降臨。
顧懷修不緩不急地來了新房。
清溪看書呢,見他進來,她笑著放下書,起身問他:「喝得多不多?我給你泡了醒酒茶。」
顧懷修在門口頓了一瞬,才反手關門,點點頭。
清溪去倒茶。
望著小女人日益成熟窈窕的身影,顧懷修眼裡掠過一絲疑惑。
他預想中的新娘,是羞澀的,緊張的,看都不敢看他,今晚,她怎麼這麼平靜?
但顧懷修沒有問,他不習慣問,他習慣自己探索觀察。
然後他一探索,清溪就不平靜了,被他強健的身軀覆蓋時,她全身都在緊張的顫抖。
「怕了?」顧懷修戲謔地問。
清溪睜開眼睛,看見他俊美的臉,又仿佛看見,他孤零零地坐在燈下,憑記憶畫出母親。
清溪才不怕,她要給他生孩子,給他一個最圓滿的家!
勇氣上來,清溪咬咬唇,主動幫他解襯衫的扣子。
顧懷修眸色暗了下來。
這一晚,小女人無比配合,顧懷修無比地饜足。
但他的疑惑,直到兩個月後清溪害喜,直到他無意中瞥見清溪抱著那本相冊偷樂,才得到解答。
清溪啊清溪,我的傻女人。
——顧懷修。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最後兩行,突然好不舍,但所有劇情都已結束,在我心裡今晚劃上句號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