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錦出閣這日,蕭魚隨薛戰出宮去了護國公府。
今年蕭家喜事多,先是蕭魚出嫁,接著是蕭玉枝和蕭玉錦。蕭魚穿一襲皇后大衫,下著雲龍紋雙膝襴馬面裙,外面罩了件大紅牡丹團花披風,身旁是威嚴高大的年輕帝王。
御輦緩慢行駛,老半天才才行了一半路程。
蕭魚坐著有些悶,側目看身旁的男人。她與他朝夕相處,當然是有些了解他的,行事一向雷厲風行,是最不喜歡在這種小事情上浪費時間的。現在……卻端得一副悠閒模樣。
她卻是有些憋不住,小聲的說:「能快一些嗎?」按著這樣的速度,怕是天黑才能到蕭家。
見他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道:「今日你去已是給你堂姐面子,快些做什麼?好好給朕坐著。」
蕭魚無奈,雙手攥著衣服下擺,一雙眼兒望了望他。而後自寬大的衣袖中,將手伸了出來,輕輕扯上他的衣袖,十指根根白皙。
感受到衣袖往下一墜,薛戰再次轉頭。
見他的皇后雪膚花顏,清亮的眼眸似會說話。她拉著他的衣袖,稍稍扯了幾下,薛戰望著她的眼睛,在看著她的舉止,只覺得心都酥了。他咽了咽口水,輕咳一聲,妥協道:「那就……稍微快些。」
蕭魚這才笑了笑。
御輦抵達護國公府時,蕭家上下和前來賀喜的賓客皆來相迎。外面風大,蕭魚未多逗留,與薛戰分開,隨繼母羅氏去了女眷宴息室。
羅氏已顯懷,玫瑰紫千瓣菊紋上裳襯得她貴氣端莊,到裡屋時就親近了一些,拉著她問了一些事情。
蕭魚身懷皇嗣,自是馬虎不得的,上回蕭二夫人和蕭玉錦入宮的時候,羅氏本來也是要去的,只是她這一胎不大穩,斟酌之後,就未入宮。
蕭魚當然也感覺到了。
她一進來,這蕭家女眷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磕著她碰著她,聽著羅氏的話,蕭魚便道:「母親放心,我在宮裡挺好的。」那蠻漢非常在意她腹中的孩子,每日都會讓御醫給她把脈,吃了好些天安胎藥,現在她腹中的這個孩子,別提有多結實了。
羅氏點點頭,說:「這就好。」
蕭玉枝也站在柳氏身旁。
郭家和蕭家已結親,今日蕭玉錦出嫁,這郭家人當然也是要來的。不過蕭玉枝是一大早獨自過來的,後來呢,蕭玉枝前腳剛到蕭家,那郭安泰後腳就到了,不過夫妻倆有些矛盾,蕭玉枝並不想和郭安泰說話,一整日都黏在母親柳氏的身旁,叫郭安泰也不好意思在岳母面前搶人。
若是旁的小矛盾,柳氏當然是要說說蕭玉枝的。她這脾氣,就是太驕縱了,一有事情就往娘家跑。可今日,柳氏卻是沒有為郭安泰說話。
柳氏欣賞郭安泰,是因為郭安泰的為人和他的位高權重,加上那日為了蕭玉枝的名節,將她救下後就向蕭三爺求娶,可謂是誠意十足。而蕭玉枝方才卻與她說,當時她落水之事,是郭安泰的妹妹郭素宜一手策劃的,若非她不小心聽到張氏和郭素宜說話,怕是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裡。如此一來,這郭安泰的人品,也有待考量。
反正蕭玉枝鬧得厲害,說是要與郭安泰和離。
此事的確是郭家不對在先,郭素宜是郭安泰的親妹妹,當然是存心包庇的,而蕭玉枝,亦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郭安泰夾在中間也很是為難。
只是和離之事並非小事,即使先前是郭素宜的不是,郭安泰是為了妹妹承擔責任娶得蕭玉枝,現在兩人已經是夫妻了。在柳氏看來,也是不願意蕭玉枝和郭安泰和離的。
蕭玉枝卻是忍不住,待人少一些,就跑到蕭魚的面前,說:「皇后娘娘,咱們怎麼說也是堂姐妹,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蕭魚正和母親長嫂他們說話呢,見著蕭玉枝忽然跑過來和她說這個,倒是懵了一下。
這……又是怎麼了?見蕭玉枝要訴苦,而後面的柳氏立刻上前來拉她。
至於這蕭玉枝,就跟犟牛似的,怎麼都拉不動,硬是要說。
蕭玉枝一副撒潑打滾的架勢,說:「我不想待在郭家了。郭家人都是壞人,皇后娘娘,母親不同意我與郭安泰和離,你就幫幫我吧。」
她不想在郭家待下去了,那郭家人比她想像的還要壞,日後說不定又要弄出什麼事情來呢。
蕭魚蹙了蹙眉。
她是不知道蕭玉枝和郭安泰怎麼回事,只是這種事情,即便她是皇后,也不好隨意干涉的……這是郭家家事。
柳氏哪裡想到,這蕭玉枝竟這樣把話說出口了?她忙拉住蕭玉枝,對著蕭魚道:「皇后娘娘莫要聽她亂說,我先帶她出去說說她。」她瞪了蕭玉枝一眼,蕭玉枝委屈的癟了癟嘴,眼神依依不捨的看著蕭魚,這才被柳氏拉出去訓話。
人走了,蕭魚看著羅氏,才問:「五姐姐和郭大人可是有什麼矛盾?」
好像前不久才剛和郭安泰鬧過,還是因為郭安泰的前妻尤氏的事情,可後來,這郭安泰不是將蕭玉枝給哄回去了嗎?
這才幾天,怎麼又鬧上了?
羅氏無奈的將事情與她說了:「……這丫頭,當初要面子,不肯說,現在才說,這算個什麼事兒啊?」若是事發的時候說,以那郭素宜的本事,想要在蕭家做壞事兒,肯定會留下痕跡的。可偏偏那時候蕭玉枝沒有說,現在人都已經嫁到郭家,又怎麼好再與郭家鬧得太僵?
說著將手輕輕覆在蕭魚的手背上,拍了幾下,與她說:「玉枝這丫頭太鬧騰,你切莫學她。」
蕭魚雖然年紀小,可比起蕭玉枝這位堂姐來,的確穩重太多。再說了……她有什麼好學的?蕭魚望向羅氏的眼,微笑著沒說話。
與羅氏說完話後,蕭魚去見了蕭淮。
秋葉灼灼。遊廊兩側寬敞,前面花園點綴太湖石假山,假山旁是觀魚台,池中養了錦鯉,在枯敗的荷葉底下穿梭嬉戲。
蕭魚站在父親身旁,側頭仰望父親寬闊的肩膀。
在她心裡,她的父親,一直都是像山那般高大的男子,將她護在羽翼之下。蕭魚說道:「父親兩日後便要出征,適才我與母親說話,她有些捨不得您。」
蕭淮道:「嫁入蕭家,早就該習慣的。」蕭家男兒,哪個是日日賦閒在家的?羅氏也不是第一天嫁給蕭淮了,只不過,與前些年不一樣的是,如今她腹中懷有蕭淮子嗣,懷孕之人,總是希望自己的丈夫多陪伴自己的。
他看向蕭魚,忽然說道:「年年,可還記得,你出嫁前,父親和你說得話嗎?」
他與她說得話……蕭魚微微恍惚。
她當然記得。
——「年年,父親定會接你回家的。」
蕭魚有些心虛,錯開眼,下意識攥緊雙手。
她想了想,才緩緩抬起頭,重新對上父親的眼睛,說:「父親,您知道嗎?女兒從小沒了母親,一直都很聽姑母的話,姑母和我說,只要進宮當皇后,我想要什麼樣的珠寶首飾,華服美衣,都會有的……蕭家女兒,總有一個要進宮的,女兒是長房唯一的嫡女,這些事情,從下就已經定下了的。我不討厭太子表哥,可我也未必想要嫁他。父親,我從小就聽你和姑母的,你們對我好、寵著我,我也儘量按著你們的意思來,入宮便入宮好了,不管是當皇后還是當太后,對我來說,都沒什麼區別……可是現在,我也想要相夫教子,當個普通的妻子。」
「……父親,薛戰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您能不能,不要再糾結過去了。」
蕭魚自小失去母親,蕭淮就把所有的疼愛都給了她。他也並非不欣賞薛戰,只是,這個自小嬌養的女孩兒,嫁給那樣一個出身草莽的男子,他哪裡能真的願意?
換句話說,薛戰本就是仗著身份將他女兒強搶去的……既是沒有先前的國讎家恨,他也很難給他好臉色看的。
蕭淮沉默少頃,之後輕聲說:「你怕父親會害他嗎?」
要他效忠薛戰,這話並非她頭一回說,可是她知道父親的固執,豈是她一個小女兒說幾句就能說動的?說實在的,她的確害怕她父親會生出異心,至於薛戰那邊,她反倒是完全信任他了。
蕭魚咬了咬唇,瓮聲道:「父親……」
「他對你好嗎?」蕭淮問了一句。
那蠻漢啊……蕭魚輕輕點頭:「他對我很好。」
蕭淮認真道:「可是年年,你能保證他一輩子都對你好嗎?他這樣的身份,倘若有朝一日,對你不好了?那該怎麼辦?」若是衛樘當他的女婿,他對她不好,他有得是辦法護著她。可若是薛戰,對她不好了,他根本護不住她……
蕭淮繼續說道:「你放心,你擔心的事情,父親不會做。可是年年,若日後他真的對你不好,即使他的身份再尊貴,父親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眼眶忽然泛熱,蕭魚吸了吸鼻子,彎唇笑了笑。蕭淮看著她通紅的眼睛,滿臉慈愛的回憶道:「父親第一回抱你的時候,你還那么小,瘦巴巴的,父親還擔心你長得難看,日後嫁不出去。現在你終於長大了,要當母親了,也知道護著自己的丈夫……」
「以後父親再也不是你最親的人,可在父親的心裡,年年一直都是父親最寶貝的女兒。」
……
喜宴設在景華園,觥籌交錯,已酒過三巡。蕭魚與坐在女眷席主位上,身旁是她的母親羅氏。春曉走到她的身旁,低頭,在她耳畔說了幾句話。
蕭魚夾菜的筷子立刻停下,而後對著羅氏道:「母親,我先出去一下。」
羅氏沒有多問,只吩咐春曉將披風給她披上,省得著涼。春曉應下,接過春茗遞來的披風,替蕭魚披好,這才陪她一併出去。
景華園很大,女眷席與男賓隔著一堵牆,蕭魚走到外面,這秋風灌入,冷得她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問身邊的春曉:「人在哪兒?」
春曉如實道:「就在前面廊下。」
蕭魚跟著她過去,果真見前面長廊之下,皎潔月色下靜靜站著的高挑身影。正是帝王身旁的何朝恩。
她過去,那何朝恩也緩步過來,朝著她行禮,說道:「皇上適才多飲了些酒,小的勸他也不聽,就想著請娘娘過去勸勸。」
那蠻漢的酒量並不是很好,蕭魚是知道的。只是男人就喜歡喝酒,一沾酒,非得喝個爛醉才行。蕭魚點頭說:「那本宮就隨何公公過去一趟吧。」
何朝恩低頭,將蕭魚帶去帝王那兒。蕭魚走在後面,目光落在前面的何朝恩身上,一路安靜,就開口道:「不知何公公蠻文學得如何了?先前本宮給你的那些書,都看完了嗎?」
何朝恩聲音清朗道:「有勞娘娘掛心,只是小的天資愚鈍,只學了些皮毛,娘娘賞賜的那些書,尚未全部看完。」
何朝恩整日要守在帝王身前,當然不像她日日有閒暇看書的。不過蕭魚就欣賞刻苦之人。
在廊上走了很久,那賓客的喧譁時卻是越來越小了。蕭魚踩著腳下的珍珠繡鞋,下意識停了停,蹙起眉頭問何朝恩:「皇上在何處?再走下去,可是要到古華軒了。」
古華軒乃是後院僻靜之地,再過去就是後門。想著白日羅氏和蕭玉枝和她說得話,當時蕭玉枝出事,就是在古華軒……是以這會兒,蕭魚就多留了一個心眼兒。
她站在原地,看著前面的何朝恩。何朝恩也挺了下來,轉身望向她。
他是個儒雅清秀的男子,穿了身深藍曳撒,琵琶袖靜靜垂下,一雙手恭敬的拱著,白皙手腕上,戴著一串檀木佛珠,看上去非常溫和良善。夜風輕拂,照得他的臉如玉潔白,衣袍隨著風,一掀一掀。
蕭魚看著,莫名生出一股詭異感。
聽到身後一記悶哼聲,忙轉頭去看,卻見身後空蕩蕩的,已不見春曉蹤影。
蕭魚臉色煞白,往後退了兩步,目光定定的看著何朝恩,說道:「你……」
忽然,蕭魚感覺到身後有人緊緊捂住了她的嘴,一股奇怪的香味兒吸入鼻中,身體很快就癱軟,迅速失去意識。
在她要倒下的時候,似是有人將她抱在了懷裡。是陌生男子的氣息,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