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代都市> 玫瑰白塔> 第13章 立冬(05)

第13章 立冬(05)

2024-08-28 17:23:39 作者: 明開夜合
  溫嶺遠看見她之後,露出笑容,站在原處等著她走過去。

  他抱的花是百合搭配桔梗、雛菊和尤加利,拿墨綠色的紙包裝,小而精緻的一束,初冬肅寒的夜裡,配色尤其顯得清新。

  溫嶺遠說:「你電話打不通。」

  「啊。」寧樨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機,才發現還開著飛行模式。

  蘇雨濃走過來輕輕摟了一下寧樨的肩膀,「我先走啦。」

  溫嶺遠說:「下雨不好打車,我順道也送你回去?」

  蘇雨濃搖頭笑說:「不了不了,我爸今天來接我。」沖寧樨使個眼色,走了。

  寧樨手裡還提著一個很大的袋子,裡面是高跟鞋,和裝在防塵袋裡的裙子。

  溫嶺遠把花遞給寧樨,再接過她手裡的袋子,一起往門口走。

  路上停滿車,人車混雜,又逢上雨天,幾乎是寸步難行。溫嶺遠的車停得有些遠,在校門口這條路的最盡頭。

  寧樨邊走邊低頭看著路,害怕從翹起的地磚里踩出一泡污水。

  聽見溫嶺遠說:「恭喜。」

  寧樨沒什麼精神地「嗯」了一聲。

  自己是不是得寸進尺,她往穿著毛衣、牛仔褲和靴子的身上看一眼,突然想到。

  其實只要他來就好了,結果真正看到他,又希望他來得早一點,至少在她還穿著那條裙子的時候。

  快要走到停車的地方,寧樨聽見身後有人喊,轉過頭去,路那邊有個男生瘋狂朝她招手。

  不是沒有遇到過被這種自來熟搭訕的情況,寧樨只是瞥一下就繼續往前走。

  男生從擁擠的人流、噴吐的汽車尾氣里艱難穿過馬路,幾步跑過來,一掌拍在她肩膀上,「不認識我了?」

  寧樨皺眉回頭,正要發作,看見男生的臉,愣一下,「蘇昱清?」

  「還算有點良心。」蘇昱清個子高高大大,穿一件棒球外套,頭髮理得得很短。他笑起來十分爽朗,是一個具有初夏時節晴朗午後氣質的男生。

  他是寧樨難得不討厭的,甚至稱得上是朋友的同齡男性。寧樨和他是初中同學,兩人中考成績差距很大,去了不同高中,也因此聯繫越來越少。

  「你過來我們學校做什麼?」

  「專門過來聽你唱歌啊。」

  「少來。」

  蘇昱清笑說:「有個親戚結婚,在附近酒店。吃過晚飯我來你們學校逛,聽說有歌手大賽,就去湊了一下熱鬧——恭喜恭喜。」

  寧樨也笑了一下,「他們都說是潛.規則。」

  「全場就你唱得感情飽滿又不做作,我是評委也給你高分。」

  溫嶺遠一直在一旁耐心地等,寧樨想起要做介紹,對蘇昱清說:「這是……我爸的朋友,溫嶺遠。」

  蘇昱清點著頭說:「你好你好,我是寧樨初中同學,我叫蘇昱清。」

  溫嶺遠微微一笑,「你好。」

  蘇昱清估計他們還有安排,便對寧樨說:「我得回去了,微信上聯繫。」

  上了車,溫嶺遠打開暖氣,再開雨刮器掃去前窗雨水,除去霧氣。

  「吃過晚飯嗎?」

  寧樨搖頭。

  「那我們可以一起去吃一點東西。」

  「你今天又加班到很晚?」

  溫嶺遠說:「快下班的時候,接診一個外地過來的病人,天又下雨,不好將人拒之門外。」

  前面還堵著,車慢慢地開,可能因為車廂里溫度升起來,不再那樣冷,寧樨低落的情緒也漸漸被自己消化。

  她低頭一看,發現自己還抱著花,笑一下,道謝,「雖然你沒趕上演出,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原本以為你不會來了。」

  因為路況複雜,溫嶺遠一直專注前方,這個時候,才轉過目光來看她一眼,笑說:「誰說沒有趕上。

  寧樨怔住。

  「打不通你的電話,所以結束之後我去了校門口等。」

  溫嶺遠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然而寧樨卻不是很信,「你看了演出?」

  「到的時候,決賽第三個人上場,唱的是《北京北京》,我有沒有記錯?」他被懷疑說謊卻也不惱,用細節自證。


  「原來你真的去看了。」寧樨覺得驚喜,又覺得遺憾,如果知道他在下面聽,她或許會更投入一些,「……我沒有唱好。」

  「是嗎?我反倒同意你同學對你的評價。」

  感情飽滿又不做作?寧樨說:「你們對我有濾鏡。我都記不得自己唱的時候是什麼狀態了。」

  她唱一首粵語歌,溫嶺遠恰好聽過,關淑怡的《地盡頭》。「隔岸無舊情,姑蘇有鐘聲,震盪過的內心只有承認,逃避到地心都不會入定」。她嗓音沒有關淑怡那樣的鬼魅,更清靈些,有些像吳雨霏。十幾歲的年紀不夠駕馭滄桑,強行表現反而做作,投入不走心的失落,或許更相宜。

  「人當然都是主觀的,你不如坦然接受稱讚。」

  寧樨笑了。

  「你學聲樂,今後打算往這條路發展嗎?」

  寧樨眨一下眼,「啊,你以為我是學聲樂的。」

  溫嶺遠轉頭看她,「難道不是。」

  寧樨坐直身體,把花束當話筒,輕咳一聲,字正腔圓地開始播報:「晚上好,今天是11月21日,歡迎您準時收看夜間新聞。在剛剛結束的南城九中第八屆校園歌手大賽上,上屆冠軍寧樨同學,也就是我本人,再度斬獲冠軍,衛冕成功,這也是寧樨同學第三次獲得該獎項。賽後採訪環節,寧樨在發表獲獎感言時這樣說道:既不感謝聲樂老師的栽培,也不感謝聲樂班上同學的支持,因為我是學播音主持的,和聲樂沒有半毛錢關係。」

  溫嶺遠笑不可遏。

  寧樨放鬆下來,靠在舒適的座椅上,「我現在相信你是真心覺得我唱得好了。」

  「如果你沒有受過專業訓練,那我只能說……」

  「嗓音作弊?」寧樨笑說,「小雨是這麼說我的。音色獨特或許是優勢吧,小雨說我實在混不下去,可以去唱歌做主播。」

  「如果這是你喜歡的,未嘗不可。」

  寧樨聳聳肩,「我還不知道我喜歡做什麼。」

  「那不如我們先考慮當下,比如,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三明治,」寧樨看著他,斗膽再加了一句,「你做的。」

  溫嶺遠笑說:「今天已經這麼晚了,不要考驗我的廚藝。換一個吧。」

  「那我想吃海底撈,外賣,在青杏堂吃。」

  溫嶺遠看她一眼,「為什麼不去店裡?」

  「我不知道,可能因為太冷了,在外面的店裡好像沒有辦法定下心。這種下雨的天氣,我只想在自己家裡,吃一點熱騰騰的東西。」

  「大致理解你的感受。」溫嶺遠把自己手機解鎖,遞給她,「你來點吧。」

  寧樨不接,「我請你,讓我請一回吧,我是冠軍呢。」

  溫嶺遠沒有和她爭。

  晚上進青杏堂,要走靠近馬路這端的後門——讓人困惑的格局,青杏堂的大門在建築的背面,後門卻在建築的正面。

  寧樨提出疑問,溫嶺遠解釋說:「原因很複雜。青杏堂的大門,原本是朝向馬路的。後來兩旁的建築擴建,市政規劃又使道路改向,變成現在這樣格局。如果要調整大門方向,需要將靠近馬路一側的店鋪都買下來,再整體打通。我跟店鋪的業主接洽過,你猜怎麼樣?」

  「坐地起價?」

  溫嶺遠點頭,「所以不強求了,門朝哪邊開,都只是形式。」

  後門是兩間店鋪之間小小的一扇鐵門,白天通常都是鎖上的。進去是青杏堂的庫房,再往裡走,經過一條走廊,左邊是廚房,右邊是員工休息室。廚房主要用作給病人代煎中藥,也配備有冰箱、微波爐等基本設施,方便員工使用。

  溫嶺遠沿路將燈打開,「你想在哪裡吃?員工休息室,還是茶室?」

  「休息室吧。」寧樨不好說其實她想去樓上吃,只是會弄得房間都是火鍋味,讓溫嶺遠沒法好好休息。

  溫嶺遠打開休息室的空調,然後去了廚房。寧樨坐得有一些無聊,去廚房圍觀。

  溫嶺遠抱著手臂站在灶台前方,薄薄燈光灑在他肩上,而他在……發呆?

  寧樨突然一聲喝。

  哪知道只聽見溫嶺遠笑了,一點沒被她嚇到。

  寧樨聳聳肩,走到他身旁。

  和一般家用的廚房很不同,這裡置有七八口燃氣灶,上面都擺放著煎藥用的陶罐。經年累月,這個房間給熏出濃重的藥味。


  「針灸我是相信的,喝中藥……真的有用嗎?」

  溫嶺遠或許已經無數次碰到這樣的提問,所以語氣和神色都很平和,「中醫是一種經驗科學,現在缺少的是系統化的理論建構。你應該知道屠呦呦青蒿素獲得諾獎的事?」

  「可是,」寧樨摸摸鼻子,「我看到有人說,青蒿素的發現,並不屬於中醫。」

  溫嶺遠笑了一下,「這樣的言論不罕見,背後也有很複雜的原因。只要釐清一個概念,就能對這些觀點形成自己的判斷——在很多的人概念里,西醫等同於現代醫學;因此,認為中醫與西醫相對,即與現代醫學相對。」

  「……我好像沒聽懂。」

  「我們現在所說的解剖、麻醉、外科手術……屬於現代醫學的範疇。在現代醫學體系形成之前,西方的醫學也經歷過很長的蒙昧時期,類似放.血療法、水銀蒸汽治療梅.毒,就是古代西醫產物。」

  「所以,西醫分為古代西醫和現代西醫,中醫也應該分為古代中醫和現代中醫。現代西醫和現代中醫,都屬於現代醫學。青蒿素的發現,可以歸類為現代中醫。」

  「可以這樣理解。」

  「那為什麼不將所有的藥材,都按照屠呦呦發現青蒿素的方法,進行……」寧樨覺得這裡應該用一個專業詞彙做歸納,只是她不知道應該是什麼。

  「病理篩選和臨床驗證。」溫嶺遠替她補上,「已經有很多科研機構和團隊在做這樣的研究,爺爺也為其中的一些提供過資料。只是這些研究需要投入大量人員、資金和時間,並且,也受到一些利益集團的阻撓。」

  「利益集團?」

  溫嶺遠笑著搖搖頭,「這些不細說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現在給病人使用的一些藥方如果被證偽,中醫,準確點說,古代中醫,豈不是……」

  「這是一件好事。證偽是科學進步的一部分,就像你做題,排除掉一個錯誤答案,即便仍然不清楚正確選項,也離正確更近了一步。」

  「你會失業誒。」

  「那我或許求之不得。」

  寧樨沒有想過,有一天那麼不愛讀書學習的自己,會跟一個人討論這種遠遠超出她認知範疇的話題,以至於熱水壺都燒開自動斷電,他們都沒有覺察。

  直到一個電話打進來,寧樨手忙腳亂去摸口袋裡的手機。

  「是送外賣的,」寧樨說,「在路口那個便利店,說找不到地方。」

  「我去拿。」

  後門打開的瞬間,聽見風雨聲,寧樨站在過道里朝門口遙遙地看一眼,立即返回休息室,抓起傘桶里的一把長柄傘。

  跑到門口,溫嶺遠還沒走遠。她兩步跑過去,把撐開的傘往他手裡一塞。

  傘面在頭頂遮出一片陰影,溫嶺遠確定自己聽見腳踩進水坑的聲音,微訝著低下目光,她皮靴靴面澆上了泥水,只是她自己好像一點沒有覺察,只在抬頭急切地看他。

  片刻,溫嶺遠收回目光,很淡地笑了笑,「謝謝。」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