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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立冬(07)

2024-08-28 17:23:39 作者: 明開夜合
  寧樨走進茶室,溫鶴庭朝她招一招手:「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

  「那過來坐,喝盞茶。」

  大家挪動椅子,給寧樨讓出空位。

  溫鶴庭看著寧樨,笑說:「小寧樨是不是感冒了?」

  寧樨睜大眼睛,「哇,一眼就能看出來嗎?」

  「舌頭伸出來我看看。」溫鶴庭瞧一瞧舌苔,讓她「啊」一聲,點頭道,「病程快要結束了吧?多穿點啊,這麼冷的天,腳踝還露在外面。」

  寧樨不好意思地彎下腰去,將捲起來的牛仔褲褲腳放下。

  已經吃完飯,溫嶺遠和池小園收拾過桌子,拿茶壺和茶杯斟茶。

  寧樨捧著茶杯,喝得急,嗆住,咳嗽一聲。

  估計溫鶴庭以為她是感冒引起的,笑說:「你們現在的小孩子,就是身體素質太差。嶺遠,你以後帶著小寧樨做五禽戲吧。」

  「五禽戲是什麼?」

  池小園笑答:「可以理解為強身健體的體操。」

  寧樨驚訝地看向溫嶺遠,有點沒辦法把他和這種東西聯繫起來。

  池小園肯定是知道她在想什麼,笑說:「溫叔叔和大溫叔叔小時候都學過的,聽說就是因為溫叔叔做得比大溫叔叔好,才被選為了醫館的接班人。」

  「又是從哪裡道聽途說?」溫嶺遠笑說,「小園你學得不錯,你可以教一教寧樨。」

  「我不學!」寧樨趕緊說,「我每天跑八百米練肺活量,身體很好的,只是上周穿裙子凍到了才會感冒。」

  「那小寧樨練不練太極劍,我親自教。」溫鶴庭說。

  「您自己都舞不動全套了。」溫嶺遠毫不留情。

  溫鶴庭嘆口氣,打量寧樨,仿佛感到十分可惜,「是個好苗子啊。」

  寧樨:「……」

  寧樨今天過來,找溫嶺遠有正事。當然,正事也是她的私心。

  趁著溫鶴庭指導章醫生的時候,寧樨將溫嶺遠叫到走廊里。

  寧樨背手靠著牆壁,抬眼笑看著溫嶺遠,「你教我的方法,還蠻管用。」

  溫嶺遠看著她,目光略有一些疑惑,仿佛在問「什麼方法」。

  「我跟我爸,做了一個交易。」寧樨解釋,「我承諾考上南城傳媒大學,我爸就送阿婆回老家。你知道我爸的性格,很好面子。所以我說,可以大張旗鼓地送回去,給老家捐一條路,一直通到阿婆家門口。我爸很有可能是被這個好浮誇的主意給打動了,不過不管怎麼樣,他鬆口了。」

  溫嶺遠輕聲一笑,「替你感到高興。」

  「所以,我沒有辦法混吃等死了,離高考只剩半年。我需要一個很安靜的地方,進行自習。」她將目光轉向溫嶺遠,滿懷期待。

  溫嶺遠沉默著。

  寧樨等得忐忑。他聽明白她的意思了嗎?為什麼不肯開口接茬?這種反應,和他周全的性格似乎很不符。

  又過片刻,溫嶺遠才說:「我朋友開了一家書店,或許符合你的要求。」

  寧樨有一點難堪,這是她沒有想到的一個答案,不知道如何應對,所有精力用來控制失望的心情都嫌不夠。

  沉默的時候,溫鶴庭從茶室走出來了。

  他似乎覺察出來氣氛有點不對,笑問:「怎麼了,小寧樨?」

  「我在問溫叔叔借青杏堂自習。教室太吵,我一個人在家,容易走神。在這裡溫叔叔和小園都可以監督我。」聽聽這漏洞百出的藉口,一個人不行的話,不可以和蘇雨濃結伴嗎?難怪溫嶺遠不答應。

  溫鶴庭笑說:「二樓通常不都空著嗎?你去那兒。高考只剩半年了吧?有奮鬥的勁頭是好事。」說完,朝洗手間去了。

  寧樨有一個瞬間不敢看溫嶺遠,她覺得自己太卑鄙,利用溫鶴庭對他施壓。

  溫嶺遠笑了笑,「如果不嫌晚上看診會吵鬧的話,二樓你就用吧。」

  仿佛剛剛他是真的沒有聽明白她的潛台詞。寧樨不敢下這樣的判斷,她知道溫嶺遠很能洞察人心。

  -

  因為和寧治東的「交易」,寧樨和蘇昱清再度恢復聯繫。她用很多頓請客的承諾,說動蘇昱清給她擬定複習計劃。


  周末在咖啡館碰頭,蘇昱清翻著她以前的試卷。

  「你不要嘆氣,」寧樨說,「我知道我成績有多差,又不是要考清北。我是藝術生,南傳的分數線又不高。」

  「可是只剩半年,你知道任務有多重?你明年還要去藝考。」

  「不行大不了我復讀一年。」

  蘇昱清笑一聲,得意抖腿,「那你豈不是要喊我一聲學長。」

  「蘇昱清,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膩。」寧樨很嫌棄地白他一眼。

  之後,寧樨按照蘇昱清量身定做的複習計劃,每天按時到青杏堂報到。她會吃過晚飯再去,不給溫嶺遠添麻煩。去了徑直上二樓,把習題和課本拿出來,攤在客廳的茶几上。

  她不用桌椅,更喜歡墊在茶几下的那張長絨地毯,坐著舒適又暖和。茶几上擺一些零食,最好是口香糖或者果脯,吃起來不會耽誤做題。

  一般在青杏堂從晚上六點半待到十點半,期間有時候溫嶺遠會上來,送點小點心作慰問。青杏堂不總是會加班到很晚,那麼這天寧樨會早些回去。

  這一段時間,寧治東難得時常在家。

  寧樨回家看見門口放著兩雙皮鞋,猜想另一雙可能屬於寧治東的助理。

  湯阿姨端上一碗桂花小湯圓,寧樨坐在沙發上喝著,忽然書房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寧樨嚇一跳,放下碗輕手輕腳走過去,隔著門,聽見寧治東在發火飆髒話,好像痛斥哪位生意夥伴背信棄義。

  這些事她不懂,只吩咐湯阿姨,稍後寧治東氣消了,給他端去一碗夜宵。

  寧樨現在很少在課堂上發呆或是睡覺,時間都用來執行蘇昱清擬定的複習計劃。

  背古代歷史文化成就十分頭疼,好像唯獨中醫相關的記得特別牢固,扁鵲華佗張仲景,宋慈葛洪孫思邈,《傷寒雜病論》、《神農本草經》……讓她去青杏堂做學徒,未必比池小園差。

  「你現在勤奮得『人設』都崩了。」蘇雨濃嘲笑。

  寧樨趴在書頁上,臉頰沾上鉛筆印,照鏡子時看見了,也懶得擦,沒精打采地說:「我應該聽你的去做主播,學習好累,有溫嶺遠也不行,我快要放棄了。」

  「信你個鬼——你和溫嶺遠,有進展嗎?」

  寧樨搖頭,「不如說反而退步了。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在躲我。」

  蘇雨濃認真思考,「說不定只是因為你單方面很心急?」

  快要上課,她們手挽手去了一趟洗手間。回到座位上,寧樨拿出手機看一眼,不知道什麼時候溫嶺遠發來了一條微信消息:看到這條消息,請給我回電話。

  寧樨愣一下。溫嶺遠很少主動給她發消息,更不要說是在上學期間。

  埋下頭,撥號。

  幾乎響一聲就接通,溫嶺遠聲音低沉,好像比平常那樣平緩的語調稍顯急促:「寧樨,你現在去跟老師請假,二十分鐘後去學校門口,我來接你。」

  寧樨心裡咯噔一下,「發生什麼事……」

  「你爸爸出了一點事,現在在醫院。不是很嚴重,所以你不要著急。」

  寧樨站在校門口。

  比約定時間晚五分鐘,視野里出現溫嶺遠的車。

  沒等停穩,她去拉車門。坐上車,經溫嶺遠提醒才想起要繫上安全帶。又因為還背著書包,安全帶勒得她很難受,解開,脫下書包,再重新繫上。

  「寧樨,你不要著急。」溫嶺遠看著她,溫聲說,「任何情況都有解決辦法。」

  她沒有說話,低著頭「嗯」了一聲。

  電話里溫嶺遠沒有詳細介紹情況,寧樨腦補一堆,弄得六神無主。等到醫院一看,情況比想像中樂觀很多。

  寧治東頭上纏紗布,躺在床上靜養。助理王燁早已打點好繳費、住院、看護等一切事宜。

  溫嶺遠觀察到,寧樨在病房裡的時候,並沒有湊近去查看,也沒有對寧治東說太多關切的話,好像方才在樓底下,等電梯等得失去耐心,差一點準備爬樓梯那個人不是她。

  寧樨不遠不近地站著,問寧治東:「要不要聯繫我媽?」

  「聯繫她做什麼?」寧治東嗤一聲,「她巴不得我早點死。」

  寧樨想要反駁,張一下嘴,到底忍下來。


  不知道該說什麼,再待一會兒,寧樨準備走,「我讓湯阿姨準時給你送飯,你想吃什麼,讓王燁告訴我。」

  寧治東沒說好與不好,只同溫嶺遠道謝,並委託他將寧樨送回家。

  走到樓下,取車,要走的時候,溫嶺遠看見路邊的便利店。

  他解開安全帶,讓寧樨稍等。

  幾分鐘回來,拉開車門,遞給寧樨一瓶飲料。

  寧樨茫然接過,發現是溫熱的。奶茶,有很濃的香精味,但是足夠甜,能稍稍拯救她的心有餘悸。

  溫嶺遠把車開得很慢,在等紅綠燈的時候,他說:「我以為,你並不怎麼在意你爸。」

  寧樨抬一下眼睛,她的臉比平常看起來蒼白,「我爸遇到什麼事?」

  「他得罪了人,被人打擊報復。」

  「他的錯,還是……」

  「不是他的錯。可能對你而言,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作為朋友和生意夥伴,他值得結交。」

  寧樨沉默。

  「我想問你一件事。」

  寧樨抬頭看他。

  溫嶺遠目光落在她手臂上,「你不像是會做出極端行為的性格。」

  「你說這個?」寧樨挽起袖子,出示手臂上的疤痕,「十三歲的時候,想嚇唬我媽一下,算準她回家的時間,想讓她看到。但是那天,她沒有回家,我爸也沒有回家。泡在浴缸里,最後水都涼了,只好自己爬起來去診所上藥。也沒有多深,我是疤痕體質,所以看起來很嚴重。」

  「他們後來,發現了嗎?」

  「去年,我和我媽去游泳,她才看到這個傷口。我說摔倒弄傷的,她沒有懷疑。」

  「抽菸也是?」

  「嗯。」寧樨把目光投向車窗外,不是要訴苦,只是今天這個氣氛,好像很適合傾訴。當然,或許是因為,她終於又感覺到溫嶺遠在注視著她,所以自己是可以被包容的。

  「……不止。我在學校做了很多壞事,談戀愛、抽菸、故意交白卷,就想給他們找一點麻煩。但是,大人好像永遠有一套非常簡潔又非常有效的解決麻煩的流程,我每次都輸。後來就不玩了。」

  溫嶺遠很早就感覺到她的矛盾,好像是把明明很乖巧的靈魂,生硬套在一個叛逆的軀殼裡,不熟練,以至於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其違和之處。

  寧樨捏緊了奶茶的瓶子,把它擰開,又喝一口,「當你不被期待,不被施以壓力的時候,活著這件事情就很無聊,什麼都沒有意義。所以我很感謝阿婆,我仍然不覺得學習這件事有意義,但至少完成對她的承諾是有意義的。」

  她做最後的總結陳詞:「如果,想盡辦法都留不住在意的東西,你就只好讓自己不去在意了。」

  這個時候,溫嶺遠才說:「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家庭的事。」

  寧樨搖頭。

  「我父母在我五歲左右就已經感情破裂,商業利益迫使他們不能離婚。原諒我不想陳述細節,但你應該能夠想像其間的不堪。」

  寧樨點頭。她當然能夠。

  「所以,我會照顧你多一些,作為長輩。我只能擅自相信,這些或許對你有用,畢竟人生沒有第二個理應色彩斑斕的十七歲。」聲音沉緩,如水一樣緩緩淌過。

  寧樨愣一下,驚訝自己思緒一團亂麻,還能精準抓住他話中的重點。

  溫嶺遠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將我當成你另外的家人,還有小園,還有爺爺。」

  溫嶺遠不能肯定自己能從細枝末節推斷出什麼端倪,興許那多半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相似的家庭環境,使他真的心疼這個女孩,所以更應該早一些劃定界限。

  讓她受到傷害,是他絕對絕對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於是他繼續說,緩慢但是堅定,「春節鍾映會從國外回來。我想,你也會願意認識她……」

  聽見「鍾映」這個名字,寧樨愕然抬頭。

  「……她是我的未婚妻。」

  溫嶺遠最後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敲進她耳朵里,像在打一座不容逾越的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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