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就像是是逢春的枯木,甦醒過來後，身體的各項機能都恢復地飛快。
一開始，他只是能簡單的眨眼睛,嘴巴出聲艱難。整個人就像是一灘軟泥,身體無法自理,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顧。
只過去了一周,他的四肢就恢復了力氣,還無法走路,但是他最起碼,他能自己吃飯了，雖然吃飯的時候,手抖得厲害,一頓飯吃飯，桌面亂糟糟的,都是撒在外面的飯菜，他也能說出完整的話了。
就是意識還不清醒，誰也不認識,整日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胡話。
商州的家人過來看過他幾次，他壓根就記不得他們是誰,整個人稀里糊塗的。
醫生也不確定,他能不能恢復成正常人的模樣。
幾次之後,商州的家人們就不太過來了。
林博士研究出來的只聽他的話的實驗體，改變了基地的權力結構。
上層動盪的厲害，站隊,奪權、安撫那些不信任喪屍的人民，他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沒有多餘的精力放在這個還需要人照顧的、智商只有幼兒的商州身上。
只有顧凌,一有空就過來看望商州。
他堅信商州是能恢復如初的，當初醫生都說了，商州沒救了，結果他活了下來。
活下來之後，醫生又說，他這輩子就這樣了，結果他醒過來了。
一切都在變好，不是嗎？
商州，他總是能創造出各種奇蹟，然後讓身邊的人大吃一驚。
這一天，顧凌做完了任務，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商州在樓下散步。
他絮絮叨叨的，講著這些天發生的事情。
都不是什麼好事，所幸商州也聽不懂。
顧凌只是找一個渠道，傾訴一下他這些日子承受的這些壓力。
商州呆呆愣愣的，盯著不遠處的葉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或許，他什麼都沒想，只是在單純的發呆。
顧凌看著商州看著迷迷茫茫，什麼都不懂的模樣，輕嘆了口氣，「有時候想想，你這樣傻了，對你來說也不是一件壞事。」
有時候清醒不是一件好事，清醒著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態變得糟糕，那是一種折磨。
現在林博士已經接
手了B基地，他研究所里的那幾隻實驗體，變成了他手中的利刃，掌控著基地里的喪屍，指哪打哪。B基地的其他幾股勢力心裡再不服他，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說來可笑，這座城市是為抵禦喪屍建立的，現在喪屍卻橫行在其中，居住在城中的人們反而要躲著它們。
而顧凌，身為要守護基地民眾安全的異能者，最近乾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把那些對喪屍懷有恨意，攻擊喪屍的異能者給解決了。
林博士說了，他手底的喪屍很乖，是不會對人造成傷害的，除非那人先動手。
他是一點都不信的，B基地的異能者有許多都失蹤了，有很多人都說是喪屍乾的，但是拿不出證據，這也是基地里的人會不斷攻擊城裡喪屍的原因。
顧凌孑然一身好久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輪到自己了，真的死在了哪個角落，也不會有人去找。
要是商州知道他苦心守護的B基地，變成了現在千瘡百孔的模樣，而他什麼都做不了，大概會恨不得他當初死在山裡吧。
最起碼，那個時候，商州對B基地的未來還是充滿著希望的，認為林博士會研究出疫苗，解救這成千上萬的人。
發黃的葉子隨風晃悠，就如顧凌的命運，飄忽不定，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化為塵埃了。
有片葉子落在了商州的肩膀上，顧凌輕輕把它撣去。
商州張開了嘴巴，從喉嚨里發出了含糊的聲音，顧凌聽不清，但大致上能猜到，他現在的智商就跟小孩沒什麼區別，關注點總在吃吃喝喝上。
「餓了嗎？我這就送你回去。」
他站起身，推著輪椅往回走。
沒走上幾步，商州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這些日子商州吃的不少，體能逐漸開始恢復，手指掐在顧凌的胳膊上竟然還有些疼。
顧凌把他的手拿開，沒過一會兒，商州的手就掐了過來，看著顧凌，嘴裡發出「噗噗」的聲音，吹出了一個個泡泡。
顧凌這才反應過來，商州這是要讓他看自己吐出的泡泡呢。
他竟然能表達自己的想法了。
顧凌有些高興，商州的舉動有些幼稚，但是是一個很不錯的開始。
他蹲下了身子
，用那種哄小孩的語氣，耐心地說道：「我看到了，你很棒哦。」
說著，他還摸了摸商州的頭，一副你要乖的模樣。
商州沒有因此消停下來，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就這麼看著他，右手抓著他不放。
顧凌竟然從他的眼裡看出了一絲焦慮，他頗為驚奇，「你這是有話對我說？是的話就點點頭。」
話落，商州的頭就極其緩慢地點著。
要不是顧凌專注地盯著他，肯定會以為他跟往常一樣，是在搖頭晃腦。
顧凌無比高興，商州竟然主動要跟他交流，這是不是說明他已經開始恢復自己的意識了，只是表達還有些困難。
為了驗證自己想法，他問：「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商州張開了嘴巴，啊啊哦哦的半天，說了個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出了一額頭的汗。
看的出來，他很焦急。
但是有時候就是這樣，越是急著做好一件事，越是做不好。
顧凌尋了安靜的地方坐了下來，替他擦了擦汗，
「慢慢說，不用急，我們有大把的時間。」他說。
商州緩慢地點了點頭。
半個小時後，商州出了一身的汗，嘴裡終於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咕……鈴……」
雖然含糊，顧凌還是聽清了，他叫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顧凌的臉上是克制不住的狂喜，商州認出他來了！他是真的醒過來了，從身到心，那個顧凌熟悉的商州，終於要回來了。
他就知道，商州那麼頑強地活了下來，一定能熬過來的，漸漸恢復原來的樣子，哪怕醫生都已經放棄了商州，認為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自從商州艱難的說出顧凌的名字後，他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交流漸漸順暢了起來。
兩人一問一答，顧凌很快就弄明白了商州現在的情況。
原來，這一年來，商州雖然躺在床上，表面上沒有知覺，就像是個植物人，大腦已經死亡，實際上他是能感知到外界的一切，顧凌每次來看他，跟他說的話，他都是知道的，只是無法做出回應。
後來身體的技能漸漸恢復了，他的精神力還是無法與身體連通，做出他真正想要的
反應。
靈魂跟軀體像是隔著一塊玻璃，各自獨立，無法融合。
直到這些天，商州從顧凌口中聽到了一個又一個噩耗。
那層玻璃才一點點被商州給打破，他艱難地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軀體。
萬事開頭難，等商州跨出了第一步後，後面的交流就沒有那麼麻煩了。
他現在已經能開口說出完整的句子了，雖然他的語速很慢，就像是剛牙牙學語的小孩子一樣，但最起碼他跟顧凌交流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只要顧凌多給他一些耐心。
「我要見林博士。」商州慢慢地說著他的訴求。
「商州，你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就好好養病吧。」就別再折騰自己的身體了。
見了林博士又怎麼樣呢，林博士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是鐵了心了，要靠喪屍來掌控整個B基地，不會因為商州的勸說，而改變自己的主意的。
「我找他有重要的事情。」
他的態度很堅定，顧凌盯了他瘦削堅毅的臉一會兒，「那好吧，我帶你去。不過我事先跟你說好啊，人家林博士現在日理萬機，不是以前那個整天泡在實驗室里的科研人員了，人家不一定會見我。」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商州也不是以前那個天子驕子了。
真要說起來，現在基地里的人，都要看林博士的臉色過活。
商州：「謝謝。」
顧凌擺了擺手，「嗨，你跟我客氣什麼，我們是好兄弟嘛。」
商州試圖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用力扯了扯嘴角，嘴角實在是僵硬，不像是在笑，像是嘴角在抽搐了。
他長得再好，做出這樣的表情都不會好看到哪裡去，更何況他現在還瘦的幾乎沒有了人樣，看著讓人怪心酸的。
「笑不出來就別笑了。」
「嗯。」
這一路走來，兩人就沒有什麼其他交流了。
商州看著這隨風飄落的葉子，想著這命運還真是造化弄人。
換在兩年前，他是怎麼都想不到顧凌會成為他的好兄弟的。
那時候的顧凌天真幼稚，沒什麼擔當，遇事只知道躲在家人後面，沒了家裡的支持，就什麼事情都做不了。
他是很不贊同顧凌的生活方式的
，有這樣好的條件，卻過著這樣毫無意義的人生，對他這個人更是沒有多少好感。
而他出了事之後，來看望他最多的就是顧凌了。
……
醫院和研究所離得並不遠，顧凌推著商州走了十來分鐘，就到了研究所大鐵門外。
研究所外，不僅有異能者在看守，還有兩隻喪屍像個門神一樣立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看著很無害。要不是那兩隻喪屍的眼睛是灰白渾濁的，看著就真的跟人沒有一點差別了。
顧凌知道，只要他再靠近研究所一步，那兩隻喪屍就會毫無顧慮的撲過來，把他和商州撕成碎片。
那兩個異能者也明白這個道理，沒等他靠的很近，就肅著一張臉，開始驅趕起顧凌他們，「想活命就趕快離開這裡，這裡不是你們倆待的地方。」
顧凌直接道明了來意，「我們有事找林博士。」
守衛：「林博士忙著呢，沒空見你們，趕快走。」
他們板著一張臉，很嚴肅，一看就知道不會幫忙聯繫上林博士。
顧凌看向了商州，他們今天應該是見不到林博士，是不是先離開這裡比較好。
商州不願意就這麼離開，「我是商州，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林博士說。」
他很少拿自己的名號去壓人，他不屑於這麼做。
到了不得不用的時候，他還是會拿出來用一用。
因為是在B基地，商家人勢力龐大，他商州這個名字還是很拿得出手。
「商州啊，」那兩個守衛看了他一眼，神色不變，其中一人說，「今天你爸來了都沒用，我們只聽從林博士的命令，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讓他在做實驗時被打擾。」
另一人的語氣相對來說軟和一點，但意思是一樣的，「商州啊，大家都不容易，你就別為難我們了。」
商州垂下了眼眸，商家人的名頭在B基地已經這麼難用了嗎？
從顧凌的嘴裡聽說是一回事，親自經歷一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商州掩下心裡的失落，一臉正色道：「我要跟他談的事，正是跟實驗有關。」
「算了吧，你一個在床上躺了那麼久的人，懂什麼實驗啊，」那人指了指旁邊兩隻虎視眈眈盯著商
州的喪屍，「快走吧，它們可不像我一樣講人情。這幾位喪屍爺爺對你動手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它們可不認你是什麼身份。」
那兩隻喪屍顯然是不耐煩了，那灰白的眼珠盯著商州和顧凌，不耐煩地發出嗬嗬的聲音。
顧凌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這兩隻喪屍的實力絕對在他和商州之上，跟商州打著商量，「商州，我們先回去吧。等什麼時候林博士有空見人了，我們再過來找他。」
商州沉默了很久，終於說了句，「好。」
走前，商州拜託了那兩個守衛，要是見到了林博士，一定要把他來找過他這個消息告訴林博士，他真的有重要的消息要告知林博士。
守衛敷衍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
實驗室里，林博士一點都不像外面說的那麼風光，頭髮亂糟糟的，臉也是灰撲撲的，像是有幾天沒有收拾過自己了。
他眉頭緊皺，焦躁地把桌面上的東西，一把拂到了地上，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不行，不行，還是不行。
到底是哪一步出錯了，最後總是差那麼一點，難道他這輩子都要困在這一步了？
林博士看著透明的玻璃外門的喪屍，那兩隻喪屍安安靜靜的門外，以一副守護者的姿態。
他手底下的研究員，遇到這兩隻喪屍，都會刻意避開，連視線都不敢在它們身上放。
那兩隻喪屍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將頭緩緩轉了過來，看向了林博士。
那視線是冰冷的，不帶有一絲人類該有的感情，血液里似乎只寫了忠誠兩個字。
林博士卻從中感受到了，深埋在平靜視線下的，是淡淡的恨意。
被磨滅了自我意識的喪屍，正在一一點點覺醒。
人人都知道，這些喪屍是林博士手裡最大的武器，人人都怕這些喪屍，卻不知道林博士也在害怕。
它們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爆炸，最先受到反噬的一定是林博士。
不不不，不行！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林博士的神情趨於癲狂，心悸的厲害。
他將玻璃變為了磨砂，快步走到了保險柜面前，按下了指紋。
保險
櫃很快就被打開，裡面放著一排藍色的藥劑。
他拿出一支，對著自己的手腕注射了一針藥劑。
藍色的藥劑緩緩流入了自己的血管，林博士的五官有些扭曲，灰白的皮膚下，隱隱能看到有東西在涌動著，不斷的凸起又凹進去。
他捂著腦袋，痛苦地蜷縮在了地上，咬緊了牙關，才沒有發出痛吟聲。
這樣的情況沒有持續多久，不到五分鐘，他就恢復了原狀，整個人濕漉漉的，就像是從水裡打撈上來一樣。
他的臉上再沒有之前的慌亂，那雙眼睛是跟喪屍如出一轍的冷酷。
林博士將辦公室恢復了原狀，打開了透明面板。
半透明的面板上，是一張男人的照片，男人很年輕，烏髮黑眸，眉眼冷的似冰雪。
他坐在辦公桌後，久久凝視著那張照片。
九號，你到底躲在了哪裡？
要是這個時候顧凌在場，一定能認出來，林博士在苦苦尋找的人，就是秦意意身邊的秦湛。
林博士在辦公室待久了，氣悶的厲害，就出去散了散心。
一直站在外面的守衛見了他，就多嘴了一句，「博士，剛才商州來找過你，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商州在他們這些異能者中名聲算是不錯的，當守衛能幫一把的時候，還是會幫一把。
「商州醒了？」林博士微微有些詫異，他還以為商州這輩子，都得在床上度過了。
商州的實力不錯，林博士還動過把他變為實驗體的想法，把他的價值利用到極致。
他當時忌憚著商家人，手裡也不缺實驗體，就歇了這個心思。
「醒了，您看要不要見一見商州？」
「不見。」
商州這大半年都在基地養傷，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想到商州那顆憂國憂民的心，十有八九是來勸自己不要把喪屍當做利劍，來控制B基地，他這樣做遲早會遭到反噬的之類的廢話。
這些話他已經聽厭了，商州醒來很不容易。
他體貼商州，就不跟他見面了。
免得商州說話不中聽，他一生氣，就把商州變成了喪屍。
守衛：「我聽他的意思，他是為了你的實驗而來。或許，他能在實驗上幫助到你。」
商州會變成
那個樣子，是為了去抓逃跑的那隻喪屍。
或許，商州是想告訴他有關那隻喪屍的消息。
大半年過去了，再有用的消息，都變得不重要了。
林博士心裡煩得很，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商州身上，「我沒空，你以後不要拿這種小事來煩我，多跟你的同事學學，」他警告地看了守衛一眼，「你要是學不會，我不介意再多一個聽話的手下。」
那警告的眼神讓守衛感到害怕，他不敢再多嘴。
後來，商州又來找過林博士幾次，都被守衛給攔住了。
直到商州徹底恢復了健康，他也沒能見到林博士。
林博士在B基地是一手遮天的存在，這段時間都泡在了實驗室，等閒人根本就見不到，這其中就包括商州。
他的脾氣也愈發暴躁，一言不合就把人變成喪屍，其他人都不敢觸他霉頭，這就導致了商州連個消息都遞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