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跟主星那邊聯繫上,他們一會兒會把星所有的資料發送過來。」
「你放心,我找的人不會把我們在這裡的事泄露出去。」
談正事的時候,赫淮口氣倒是很正常。
他摁著眉心像是疲倦似的,跨步走進臥室,穿著外出的衣服就躺到了床上。
陸鹽詫異地看了一眼赫淮。
赫淮說,「數據導出會需要不少時間,預計要到晚上數據才會全部導過來。」
陸鹽『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赫淮沒再說話,掀開被子蓋在自己身上,閉上了眼睛。
陸鹽忍不住又多了兩眼赫淮,除了極特殊的情況,赫淮不會穿著外套外褲上床,更別說他還沒有脫鞋。
那雙筆直的大長腿搭在床沿,小腿以上都蓋著被子,只露出一截骨骼分明的腳踝。
赫淮蒙著被子一覺睡到了中午,為了節省燃料,午飯沒開火,只是把熟食加熱了兩分鐘。
陸鹽讓智能管家叫赫淮起床吃飯,兩分鐘後alpha從臥室走出來,襯衫褶皺,衣領的一角內翻掖在脖頸。
赫淮像是沒感覺哪裡不妥,面容平靜地拉開餐椅坐了下來。
陸鹽蹙了一下眉,他很少見這麼不講究的赫淮,提醒道,「你的衣領,左邊。」
赫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左邊的衣領,他沒整理,反而說,「怎麼,衣領不能翻裡面?」
陸鹽懶得搭理叛逆的alpha。
赫淮的叛逆一直持續到晚上,且行為越來越不對勁,搞得陸鹽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又快到易感期了。
不過涉及到正事,赫淮的態度很正常,晚上十點文件包完全導入阿塞爾號。
星植被很少,整個星球只有幾塊綠洲區域,赫淮跟陸鹽商量好路線,啟動星艦飛往最接近的綠洲。
之後兩個人沒再交談,陸鹽起身去洗澡。
簡單沖了一個涼水澡,出來就看見赫淮坐在吧檯的高腳凳,額前的金髮被他推到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他趴在吧檯大理石桌面上,像一隻逃不過自然界法則的野獸,皮毛失去光澤,牙齒掉落,行動遲緩,生命力似乎正在一點點消失。
陸鹽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大腦空白,呼吸急促,喉間突結無聲地滾動了好幾下,仍舊無法舒緩發悶的心口。
以前哪怕受欺負,赫淮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沒精打采,被抽走一半精神氣似的。
不過陸鹽什麼也沒說,強迫自己回了臥室,不能讓感情再沖昏理智。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而他們需要時間適應現階段的轉變。
-
阿賽爾號在凌晨一點到達了目的地。
赫淮一直沒回臥室,陸鹽也沒睡,達到地方後他從舷窗看了一眼外面。
這裡沒有星艦殘骸,不過保險起見,明天早上他們還要去地面檢查一遍,看有沒有人類痕跡。
阿塞爾號穩穩地降落到綠洲附近,陸鹽睡不著,出去看了一眼,赫淮還趴在吧檯。
陸鹽站在門口,凝視了赫淮許久才開口,他聲線沒有半分起伏,「很晚了,回房睡覺。」
說完陸鹽並沒有多停留,轉身進了臥室。
隔了五六分鐘,赫淮推門走進來,躺到了陸鹽給他留的那半床上。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整晚,赫淮有沒有睡好他不知道,陸鹽失眠到快天亮。
上次易感期,赫淮脾氣雖然大了不少,但從一些細枝末節,還是能看到少年時期的影子。
現在完全是結構性崩壞,陸鹽還從來沒見過,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赫淮不洗漱就上床睡覺。
陸鹽家境其實還不錯,但跟赫淮一比簡直就是『貧困戶』,alpha從小就有一大堆毛病,嬌氣的像個公主。
在巴塞羅號那麼多年,他有些毛病都還沒有改,所以現在開始走『頹廢風』,陸鹽隱約覺得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
陸鹽的懷疑很快就得到了印證。
一天內他們在星找到了三個綠洲區域,哪怕沒有看見星艦殘骸,陸鹽跟赫淮也會進行地表活動,查找線索。
綠洲區有水源,附近生活著很多原著生物,瑪哈是星食物鏈的最高層。
陸鹽和赫淮在三號綠洲區地表作業時,遭受了兩隻瑪哈的攻擊。
之前他們倆合力解決了五隻瑪哈,現在只遇見了兩隻,原本應該很輕鬆就能解決,赫淮卻受了傷。
陸鹽解決了眼前的瑪哈,轉過頭就見赫淮左肩被另一隻瑪哈前肢的尖爪捅穿。
比起粗壯的後肢,瑪哈的前肢非常細小,最大的作用就是平衡身體,幾乎沒有什麼攻擊性。
原本赫淮都已經占了上峰,劇痛讓瑪哈瘋狂地反擊,颶風掀起黃沙塵霧,野獸痛苦的嘶吼震天響。
赫淮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停下了所有動作,像是一個迷失方向的旅人,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秒鐘的困惑。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左肩被利爪貫穿,緊接著甩出去數米。
看到這幕,陸鹽目次欲裂,呼吸卡在喉嚨,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
這種安靜只持續了兩秒,接著轟鳴的噪音尖銳地刺進陸鹽耳膜,他迅速回神。
陸鹽邊朝赫淮飛快移動,邊雙目猩紅地朝瑪哈射擊,子彈就像濺開的流火,每一顆都打在瑪哈的要害。
這個龐然大物轟然倒塌,摔到地上揚起無數灰塵,陸鹽收回槍,狂奔到赫淮旁邊。
赫淮左肩被瑪哈撕裂,血流如注,他疼得臉色蒼白,嘴唇發顫。
陸鹽沒受任何傷,看見一身血污的赫淮,仿佛也被瑪哈掏出一個血窟窿,額間暴出兩根青筋,面容猙獰。
陸鹽將赫淮拖回到星艦,扒下他的上衣,檢查左肩的傷口。
看著赫淮傷口附近隱約泛黑,陸鹽抓起血清,連忙給赫淮打了一針。
上次赫淮被瑪哈的血腐蝕,並沒有病變的跡象,這次傷這麼重,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事。
陸鹽心裡著急,嘴上卻不饒人,沖赫淮吼,「你腦子進水了,在那個時候你發什麼呆?」
「你不想要命就早點說,浪費今天的早餐。」
陸鹽擔心赫淮傷口會發生病變,又生氣他關鍵時刻掉鏈子,讓自己受這麼重的傷。
上藥的時候陸鹽手都在發顫,報復似的給他綁繃帶時,用了一點力氣。
消毒都一聲不吭的alpha,突然說,「你弄疼我了。」
陸鹽胸口劇烈起伏,他粗喘著氣說,「活該!」
話雖然這麼說,但動作放輕了許多,即便是這樣赫淮還在說,「你弄疼我了。」
陸鹽沒好氣,「嫌我弄得疼,有本事你自己包紮。」
赫淮仍舊是那句,「你弄疼我了。」
陸鹽被赫淮快要氣死了,瞥下視線狠狠瞪向他。
Alpha躺在地上,頭髮跟眼睫被冷汗浸透,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他的視線牢牢釘在陸鹽臉上,冰藍色的眸底閃爍著細碎的微光。
他執拗地重複,「你弄疼我了!」
陸鹽胸口像被什麼扎了一下,膨脹的憤怒一下子卸去,連同他全身的力氣。
陸鹽垂下眸,徐緩吐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赫淮的目光仍死死鎖著陸鹽,那點光微弱地閃爍著,似乎是風中的燭火。
陸鹽聽見他用一種暗啞壓抑的嗓音說,「但你弄疼我了。」
這一刻,陸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赫淮,他想說,你父親毀我的家,我們這樣很公平。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公平,尤其是在你喜歡的人面前,所謂的公平就是兩敗俱傷。
陸鹽不再說話,沉默地幫赫淮包紮好傷口。
赫淮一直盯著陸鹽,最後像是看累了,他合上眼睛,翻了個身躺在地上。
受傷的左肩被赫淮壓在身下,陸鹽擰眉,「躺好。」
赫淮仍舊閉著眼,「我樂意。」
陸鹽看著叛逆的alpha,腦仁一抽一抽的。
按理說赫淮也快易感期了,但陸鹽的雷達就跟失靈似的,一點他的信息素都聞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這兩天赫淮才會這麼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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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淮沒帶醫療機器人,陸鹽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情況,只能問智能管家,因為它能檢測信息素。
不過赫淮七年沒來易感期,智能管家只收錄了他上次易感期的相關數據。
那次赫淮的易感期本來就有問題,不是常規數據,僅僅只能用來參考。
智能管家沒檢測到赫淮的信息素,不過它還是把赫淮的異常情緒遠程傳給了醫療機器人。
智能管家:「這裡信號差,診斷結果需要時間傳回,請您耐心等候。」
陸鹽:「知道了。」
醫療機器人的消息十幾分鐘都沒有傳回來,這期間陸鹽焦灼至極,在房間來回踱步。
智能管家幫陸鹽調取了監控,赫淮還在原地躺著,保持左臂被壓的姿勢,陸鹽惱火得不行。
他恨恨地想,疼死你一了百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醫療機器人終於傳來一條診斷結果——赫淮疑似換上了失偶症。
看見這個診斷結果,陸鹽嘴角抽搐了好幾下。
失偶症就是字面意思,因為失去自己的伴侶,而患上綜合疾病。
這個失偶症不是所有人都能患上,它有著極其嚴苛的條件。
契合度高的AO成結標記後,如果有一方去世,另一方遭受到嚴重打擊,在抑制劑無法安撫的情況下,就有可能患上失偶症。
患上失偶症的alpha情緒消沉低落,症狀跟抑鬱症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它會導致alpha身體的各項數據迅速下滑。
現在醫學界大部分認為,失偶症可能跟腦前額葉有關。
受到巨大刺激的alpha,或許會讓腦前額葉分泌出一種不知名的物質,導致患者會出現行為遲緩,記憶錯亂等等一系列症狀。
因為這個症狀太過特殊,醫學界眾說芸芸,目前腦前額葉受損這種說法,還沒有得到證實。
總之,失偶症就是一個能讓S級alpha,在短短几天功夫,迅速退化成一個會在戰場會發呆的菜鳥。
這個診斷結果,讓陸鹽陷入短暫的迷茫,他跟赫淮明明還沒成結標記,不應該啊。
「而且,我他媽也沒死!」陸鹽暴躁在房間踱步。
如果真是這個複雜的病,那情況就麻煩了。
醫療機器人貼心地為陸鹽傳來相關病例,已知的三例病患無一倖免,都在患病的一個月內去世了。
陸鹽:他媽的!
這個數據成功讓他後頸躥起一股寒意,陸鹽再也忍不了了,邁著大步走到赫淮面前,半蹲下猛然拎起alpha的衣襟。
「你告訴我,之前面對那隻瑪加時,為什麼愣神,你在想什麼?」陸鹽急迫焦躁地問他。
「你怎麼這麼多毛病?你哪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毛病?」
又是易感期紊亂,又是失偶症,怎麼這麼麻煩!
陸鹽狂躁到崩潰,他怎麼看上這種alpha,得個病都他媽這麼黏人!
赫淮看著暴躁的Omega,慢慢靠近他,額頭抵在他肩上,像終於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緊繃的神經得以放鬆。
赫淮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這兩天過的渾渾噩噩,他想勸陸鹽不要因為過去的恩怨,影響他們的感情。
但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說這種話,陸鹽是喜歡他的,所以肯定糾結過,也像他這樣難受,他不該逼陸鹽。
赫淮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的關係。
那一刻的停頓,或許是因為腦子剎那間又想起陸鹽,精神沒辦法集中。
又或許是出於alpha的本能,想留住自己omega的本能,他知道該怎麼讓陸鹽心軟,下意識這麼做了。
赫淮也不知道,他只是覺得很疼,陸鹽把他弄的很疼。
但想起陸鹽可能跟他一樣的心情,赫淮就覺得更疼了。
陸鹽看著這隻受了傷,滿臉疲倦的大獸,所有的焦躁都化作酸澀。
許久懷裡的人輕聲問他,「如果你母親還活著,我們還會可能嗎?」
陸鹽沒回答赫淮這話,反過來問他,「你最近都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赫淮也沒回答他,「你是覺得這一些都是我父親的陰謀,才會這麼排斥我嗎?」
陸鹽:「這兩天你感覺體能下降了嗎?記憶力呢?還能控制精神力嗎?」
赫淮:「你懷疑我父親想要那塊放射性金屬?捷森特是不是告訴過你什麼?」
陸鹽跟赫淮驢唇不對馬嘴地聊了半天,最後誰都沒有從對方嘴裡問出自己的想要知道的訊息。
雖然沒問出來,但都有了自己的判斷。
陸鹽什麼也不回答,那十有**就是懷疑他父親是整件事的主謀。
赫淮說話條理清晰,不像腦前額葉受損嚴重的樣子,就算得了那個什麼失偶症,至少還有救,不會在一個月內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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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偶症事件後,雙方都陷入一種焦慮,他們既希望趕緊找到那艘星艦,又不希望找到。
懷著這麼複雜的心情,在星折騰了一圈,來到最後一塊綠洲區,阿塞爾號的探測器發現了金屬。
提示音一句一句敲擊在陸鹽跟赫淮敏感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