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現在的情況很嚴重,但不管治癒的機率有多低,哪怕只有千分之一,陸鹽也不會放棄。
不過他們現在還面臨一個嚴峻的問題——燃料。
之前智能管家核算過一次燃料,如果只是送陸鹽跟赫淮回主星,現在的燃料絕對充足。
如今除了他們倆,還倖存著六個人,消耗的燃料肯定要比兩個人多。
赫淮早已經想到這個問題,他讓智能管家重新計算,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阿塞爾號想要安全回航,七個人是極限。
這就意味著要有一個人留在這裡,等待著陸鹽他們的二次救援。
陸鹽重重捏著眉心,「先把我母親安排到阿塞爾號,至於誰留在這裡,最多給他們十分鐘的時間討論。」
雖然這個決定不好做,但他的耐心只有十分鐘,多一秒陸鹽都不想讓裴曦在這裡受罪。
自從見到裴曦,陸鹽的情緒就一直處於低迷與焦慮之間。
赫淮看著omega眉心的褶皺,悄然無息地釋放了一些信息素,alpha的信息素仿佛一隻大手,溫柔地撫過他的後頸。
陸鹽舒了一口氣,心中的鬱結淡化了很多,恢復了許多理智。
這時主臥的房門打開,陸鹽回過頭就見裴流明從房間走出來,他對陸鹽說,「媽媽醒了。」
淺淺睡了一覺,裴曦的精神狀態還是不好,不過已經能摘下呼吸罩。
陸鹽進了房間,半蹲在裴曦的床前,摸了摸她額頭的溫度,還在高燒。
陸鹽撕下一條退燒帶,貼到了裴曦的額頭,擔心地詢問,「您沒事吧?」
裴曦臉色青白,眼底卻含著笑,她搖搖頭。
陸鹽拉過裴曦的手,跟她商量,「您現在情況不好,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但現在的燃料只夠七個人,另外一個人需要暫時留在這裡。」
聞言,床上的人卻說,「這裡有燃料。」
陸鹽愣了一下,十幾年過去了,這艘星艦的燃料居然還沒有消耗完?
裴曦笑著說,「以前你爸爸說你沒有物理天分,我還不信,現在相信了,你太小看一個科研人員的創造能力。」
他們一早就想過回去,所以十幾年前就開始自製燃料。
裴曦從星大氣層中催化出大量氫氣,這些氫氣與星艦燃料會產生化學反應,每時能製造出7千克燃料,預計12年能填滿星艦燃料槽。
但大氣層提取氫氣,需要燃料中的物質做催化劑,燃料一邊製造,一邊還要消耗,所以12年只是個理想數字。
就算陸鹽今天不來,最多再過一年,他們也能坐這艘星艦返回主星。
看著裴曦眼裡的神采,陸鹽也跟著笑了,他記得因為這件事他父母還小小吵過一架。
陸鹽還小的時候,裴曦想他繼承她的衣缽,也走科研這條路,他父親陸爭明則覺得依照他展現的體能天賦,應該參軍報效國家。
比起科研,陸鹽更喜歡星艦軍械,裴曦了解到他的想法後,給他買了一盒星艦模型。
他們倆搭了兩個月,才把模型搭起來。
不過那個模型在垃圾星時,被陸鹽弄丟了,當時他帶著發高燒的赫淮逃亡,也不敢返回去拿,直到現在模型也沒有找回來。
陸鹽起身去抱裴曦,「既然燃料充足,那我們現在就走。」
裴曦輕沖陸鹽擺手「燃料轉移需要一些時間,不著急,你把他們叫過來,問一問他們的意願。」
「好。」
陸鹽出去把大家叫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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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鹽沒留下聽他們商量,而是讓裴流明帶他去看那些燃料。
智能管家已經將星艦開過來,陸鹽跟赫淮商量怎麼把那艘舊星艦的燃料安全快速地轉移。
他們倆討論時,裴流明靜靜觀察著阿塞爾號的內部。
在裴流明的記憶里,他住的那艘星艦沒有一天是完整的,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隔一段時間大人們就會改造一次星艦,所有設備都拆過。
這裡跟裴流明認知的星艦完全不一樣。
陸鹽餘光瞥向裴流明,見對方認真打量著這裡的每一寸,像個好奇寶寶,卻又不像其他人那樣把驚詫寫在臉上。
他平靜無聲地汲取著外界新奇的事物,仿佛一台正在添加新功能的計算機,只是汲取知識,不會有人類的感情。
陸鹽看著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唇線慢慢拉平。
在裴流明看過來時,陸鹽移開了視線,眉心卻浮現出了一絲煩躁。
赫淮一早就察覺出陸鹽對裴流明微妙的態度——裴流明也叫裴曦媽媽,他還跟陸鹽有幾分相像,但他卻不是純亞裔。
陸鹽父母都是亞裔,不可能會生出混血兒。
裴流明的出生,意味著裴曦曾經受到了什麼傷害,這才是陸鹽真正躁鬱的原因。
赫淮修長的手指握住陸鹽,將他摳在掌心的手指攥住,指肚撫過omega掌心那四個印記。
陸鹽抿緊唇,別過頭,像是在排斥赫淮的順毛,但他卻沒把手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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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燃料轉移到阿塞爾號的燃料槽里,陸鹽他們又回到了舊星艦。
裴曦跟其他四個倖存者已經談完,最終有兩個人決定繼續留在星。
現在裴曦他們還背著叛國罪,回去的消息一旦泄露,聯盟政府肯定有所行動。
因此陸鹽沒多想,還以為這兩個人不想回去,是擔心被聯盟政府通緝。
裴曦靠坐在床頭,她對陸鹽說,「鹽鹽,走之前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陸鹽一秒都不想耽誤,「我先抱您回阿塞爾號,到時候我們再談。」
裴曦蒼白的面容滿是凝重,「這件事只能在這裡談。」
見她這麼堅持,陸鹽沒再拒絕,對赫淮說,「你先帶他們回星艦,我們馬上過去。」
赫淮『嗯』了一聲。
裴曦說的是要單獨跟陸鹽談,裴流明沒留下來,他看了一眼裴曦才跟著赫淮離開了。
赫淮都已經走出房間,裴曦的視線還落在他身上,母親的直覺讓她敏銳的察覺出,這個人跟他兒子關係很不一般。
直到赫淮消失,裴曦才收回目光,她並沒有著急問陸鹽有關赫淮的事,談了一件更要緊的。
裴曦問陸鹽,「你知道我以前研究的課題是什麼嗎?」
陸鹽點頭,「知道,您在研究暗介物質穩定放射性金屬的課題。」
裴曦苦笑了一下,「以前這是讓我最驕傲的事,但如今卻後悔不已,因為它害了很多人,還包括你父親。」
陸鹽的心仿佛被一雙大手猛地攥住,胸口起伏了兩下,嘴角卻扯出一抹笑。
他起身道:「媽,我們不說這個,我們先離開這裡。」
裴曦摁住了陸鹽,「我叫你留下來,是想跟你商量你父親的事,你長大了,我覺得你有權利參與這次的決定。」
陸鹽不解地看向裴曦,然後他聽到裴曦說出一個驚人的消息——
「那塊合成的放射性金屬在星。」
陸鹽不可置信,「它不是在十幾前被……」
裴曦搖了搖頭,喉間泛出一抹酸澀,「沒有,它沒有被你父親拿走,我們都被騙了。」
-
陸鹽把裴曦抱回阿塞爾號,赫淮早已經將主臥騰出來。
裴曦身體很虛弱,他們倆談話的中途,她還嘔了一次血,陸鹽給她打了一針止痛劑。
沒有疼痛的折磨,裴曦沉沉睡了過去。
原本那頭漆黑柔順的長髮,如今黑白參半,發尾乾燥得像沒有生命力的枯草,她面容消瘦至極,眼角眉梢都透著病態。
陸鹽看了裴曦許久,才離開了房間。
赫淮早在門外等著他,陸鹽一出來,赫淮遞過來一瓶營養劑,他們倆步行進了書房。
赫淮覺得陸鹽是有話要跟他說,可對方卻遲遲沒有開口,一直盯著手裡的營養劑出神。
十幾分鐘後,陸鹽打開營養液,含著吸管說,「有什麼想知道的,問吧。」
赫淮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你母親告訴你當年的事了?」
陸鹽垂著眸『嗯』了一聲,他三五口喝完營養液,順手扔進了銀色的垃圾桶。
陸鹽側眸看著赫淮,正色道,「我父親沒有叛國,我母親也沒有。」
赫淮:「這件事我一直相信。」
陸鹽沒說話,撇下了視線,盯著指甲蓋半圓的白印,良久後他輕聲說,「這件事很複雜,但也不是原來想像的那樣……」
二十多年前裴曦發表了一篇有關暗介物質的論文,立刻引起了極大的轟動,第二年政府出資成立暗介物質物理研究室。
實驗室在第四年的時候,就取得了重大發現,政府更加重視這個項目,不斷往裡面添加頂尖的人才。
除了物理學家、數學家、還有放射化學、核化學,核工程師等等高級顧問。
裴曦只是想證實暗介物質,是否能夠穩定放射性金屬,增強裂變質子的數量。
但後續的發展越來越不受她控制,他們開始往核武器製造方面進一步研究。
暗介物質非常危險,合成的放射性金屬的毒性,或許能超過已知的最毒物質釙。
裴曦並不希望合成出這种放射性金屬,因為人類對暗介物質的了解太少,誰都無法預料實驗中會發生什麼事。
她只是想用科學安全的方式得出結論,並不是真的要合成出這樣一個物質,甚至運用在核上。
她的研究是為人類打開暗介物質的大門,並不是急於讓暗介物質的特性服務人類。
發現苗頭不對,裴曦一層層向上級反應,但消息都石沉大海,實驗仍舊在繼續,一氣之下裴曦選擇離開了實驗室。
跟她一塊離開還有好幾個專家,大家都覺得這個實驗太瘋狂。
為了阻止實驗的進行,裴曦曾多次訪問當時的總統布魯爾,但只有一次真正見到了他本人。
裴曦花了十幾分鐘的時間,讓布魯爾知道這個實驗的危害性,對方表示會進行相關調查,如果確有其事,一定會停止實驗。
得到總統的重視,裴曦以為這件事終於有一個好的結果。
沒想到半年後實驗室發生了爆炸,造成一座城市的覆滅。
實驗室釋放出來的輻射,甚至影響到了整個星球,現在它已經不是人類的家園,而是輻射嗜極生物的樂土。
直到現在,政府還會派全副武裝的軍隊,調查那個滿是輻射的星球。
裴曦聽到這個消息後,迅速約見過去反對實驗進行的那些專家。
因為所有數據都在實驗中毀損,只有他們這些人知道一些詳細的數據,尤其是裴曦。
很快他們一同被總統會見,總統表示一定追責到底,還暗示他們,這件事跟皇室有關。
總統負責政務,皇室負責軍隊,但皇室早已經腐爛透頂,軍隊內部政派林立。
裴曦接受的教育讓她對皇室的存在,一直是持懷疑態度,她相信了布魯爾的說法。
在聽見陸鹽母親對皇室的評價,赫淮這個准貴族幽幽道,「只要是政治都一樣,不分皇室跟所謂的民主總統。」
赫淮從小接受的標準是貴族式教育,聽見他那句『所謂的民主總統』,陸鹽斜了他一眼。
「是啊,我們就是所謂民主下的公民。」陸鹽癱著臉,哦了一聲,「忘記了,在你們眼裡我們叫平、民。」
見陸鹽上升到階級對立,赫淮忙說,「我的意思是,星際的民主政府跟皇室都不乾淨,不要有偏見,個別情況還要個別對待。」
比如說他,他從小跟陸鹽一塊長大,這個情況還是有必要讓陸鹽的母親知道。
陸鹽翻了一個白眼。
赫淮不想繼續這個尖銳的問題,問陸鹽,「那後來呢?前總統為什麼要帶走你母親他們?」
從剛才就覺得這個總統不對勁,他不信布魯爾真的就是正義化身。
布魯爾的說法是為了保護裴曦他們,畢竟他們現在是唯一的知情者,皇室很有可能會對他們不利。
其實那個時候布魯爾就已經想好逃亡路線,實驗室爆炸,數以萬計的生命死在這場災難,真要調查起來他難辭其咎。
因為簽字讓實驗室繼續的人就是布魯爾。
星際總統、軍部某個高層、以及軍火販子,這三方涉及數額很高的有錢權交易。
事情敗露後,布魯爾綁架了裴曦他們這些頂尖的技術人員。
為了能順利逃亡,轉移追查目標,布魯爾散播謠言說要在主星上投放合成放射性金屬。
陸鹽父親當時接到的命令是,務必安全把放射性金屬帶回到主星,親自交到布魯爾手裡,不要相信軍方的人。
其實那塊合成放射性金屬,早已經被布魯爾作為東山再起的籌碼,帶上了他的私人星艦。
陸爭明拿的那個箱子,裡面只是一塊普通的金屬,他並沒有叛國,他是嚴格按照星際最高領導人的命令。
只是陸爭明不知道的是,真正叛國的就是這位滿口仁義道德的總統,所以他至死也沒有把箱子交給赫淮父親。
裴曦是在星艦被迫降落到荒星上,才知道了布魯爾的真面孔。
不過她也在星的第五年,親手殺了布魯爾,為自己的丈夫跟那麼無辜犧牲的人報了仇。
在外面的世界,他們這些科研人員或許會被一些利益至上的政治家愚弄,但在荒蕪的星球上,能活下來的只有他們這些掌握最頂尖技術的。
人類可以脆弱到一顆子彈,就能結束他們的生命。
同樣人類也是強大的,在這片貧瘠荒涼的星球,他們像沙漠裡的雜草一樣,以智慧跟強大的創造力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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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淮久久沒有說話。
在此之前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有想到是因為一場『烏龍』,他父親殺了陸鹽的父親。
也難怪之前裴流明他們,會輕易放陸鹽跟他進來了,因為他們沒有背叛自己的國家,也不怕聯盟政府的人找過來。
陸鹽垂下眸,「我母親把能證明她跟我父親清白的證據,留在了星。」
不用陸鹽說,赫淮也知道是什麼——那個用暗介物質合成的放射性金屬。
裴曦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把暗介物質的特性告訴全世界,讓一些人用它製造殺戮。
所以她不想把這個殺人金屬再帶回去,但需要得到陸鹽的同意,她才會這麼做。
因為他是陸爭明的兒子,他有權留下那塊金屬,交給聯盟政府證明自己父親不是叛國者。
陸爭明服從一個錯誤的命令,但他本身並不知道這是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