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並沒有告訴陸鹽,裴流明的親生父親是誰。
當初布魯爾並沒想到他們會流落到荒星,備下的食物跟醫藥並不充足,抑制劑快要用完時,他提前給所有人打了催發劑。
星艦上的omega跟alpha都被迫進入了發情期,單身AO被強行關到一個房間。
裴曦也被一個alpha強行二次標記。
那一天極其混亂,整個星艦充斥著各種信息素的氣味,還有尖叫跟絕望。
布魯爾為了能離開這裡,必須保證每一個科研人員的安全,所以他沒問任何一個人的意願,直接實施了這場暴行。
這之後的幾年間裡,裴曦他們一直被布魯爾控制著,過了很久他才慢慢放鬆了警惕。
第五年的時候,在裴曦的帶領下科學家們反抗成功,掌控了主動權。
因為這場小小的叛亂,星艦人員驟減了一半,活下來的大多都是裴曦他們這些科研人員,其餘要麼是被科研人員標記過的,要麼是標記過科技人員的。
這些人都是布魯爾的親信,其中有幾個人心存善念,對裴曦他們還不錯。
但更多人配合著布魯爾打壓科研人員,不過他們沒要這些人的命,只是限制了自由,把這些人全部都關了起來。
之所以留下他們,並不是因為善良,而是拿這些人當抑制劑。
只有不想再發情期支配的裴曦,選擇毀掉了自己的腺體。
這就是她後頸那道疤痕的來源。
裴曦沒有透露裴流明生父的任何信息,陸鹽也沒有問她,因為這對他來說不重要。
在陸鹽眼裡,他母親是個很偉大的人,不管發生什麼他對她的尊重永遠都不會改變。
那晚過後,裴曦的病情突然加重,意識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時還會產生幻覺。
陸鹽和裴流明寸步不離地守在她床頭,在一個下午裴曦終於醒了。
她像終於睡了一個飽覺似的,臉上雖然還帶著病態,精神卻非常好,甚至讓陸鹽幫她洗了一次頭髮。
洗完頭髮,陸鹽將裴曦抱回了床上,她很輕,骨架上仿佛只覆著一層薄薄的皮肉。
陸鹽去浴室拿毛巾時,裴曦朝裴流明招了招手,佇立在旁邊的少年朝她走過去。
「真是老了。」裴曦笑了笑,「剛才照鏡子的時候,頭髮白了一半,雜眉也很多,你給媽媽修修眉毛吧。」
裴流明眼睫眨動了兩下,有些迷茫地搖了搖頭,「我不會。」
他不知道什麼叫修眉。
裴曦說,「拿紙跟筆過來。」
裴曦有美術功底,接過裴流明遞過來的紙張,畫了一個很漂亮的眉形,眉毛根根分明。
虛弱的omega膝蓋上墊著枕頭,雙肩削瘦單薄,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都能清晰看到骨節分明的脊骨。
從浴室出來的陸鹽,看著那截嶙峋的脊骨像是要破皮而出,他的眼睛被什麼灼到似的,瞳仁迅速爬上幾縷血一樣的蛛絲。
陸鹽快步走過去,握住了裴曦拿著鉛筆的手。
「以後再畫吧,您該休息了。」陸鹽聲音嘶啞,「以後有的是時間。」
裴曦的唇蠕動了兩下,眸中的悲切像深秋又濃又厚的晨霧,眼淚砸下來,暈開了鉛筆畫出的細眉。
裴流明怕素描被弄髒似的,一手擋在紙上,另一隻手給她擦眼淚。
裴曦握住了裴流明的手,「你以後要像你哥哥那樣獨立,知道嗎?」
剛說完,她劇烈咳了起來,連著嘔了好幾口血。
陸鹽慌忙去給她拿藥,卻被裴曦拉住了。
「媽媽能,咳咳咳咳,能再見到你已經很……高興了。」裴曦望著陸鹽,眸里含著淚光跟笑意,「你以後也要好好的。」
陸鹽嗓音沙啞得不像話,「您別說了。」
「一切都會好的。」他笨拙又無措地安撫著裴曦,也安撫著自己。
裴曦猛地抓緊陸鹽跟裴流明的手,身體不斷痙攣抽搐,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疼痛。
許久她才艱澀地擠出幾句話,陸鹽湊在她耳邊,聽了兩遍終於聽清了,她說,把我的骨灰灑在太空。
陸鹽怔怔地看著合上眼睛的女人,喉嚨滾動了數下,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裴流明還是那樣平靜,他認真幫裴曦擦臉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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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赫淮給他們送飯時,推開門就見陸鹽如同一尊石像,靜靜坐在床邊。
裴流明則拿著一片薄刀,伏在裴曦旁邊,按照她畫的那條細眉,在修剪裴曦稀疏的眉毛。
omega低垂著眉眼,身上仿佛攏著夜色的寒氣,神情孤寂木然。
赫淮唇線抿緊,因為omega的難過而心疼。
他跨著大步走過去,想用自己的氣息給陸鹽鑄成一道屏障,把那些傷心的、絕望的情緒從omega身體分離出去。
感受到赫淮的存在,陸鹽抬起頭,用漆黑的瞳仁靜靜注視著面前的alpha。
許久他開口說,「我母親要我把她的骨灰揚在太空。」
因為他父親在那裡。
赫淮知道他什麼意思,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還是將疲倦的omega抱到了懷裡。
陸鹽沒推開赫淮,眼眸卻逐漸凜冽凌厲,喉嚨含了一層血氣似的——
「我一定要親手宰了捷森特他們。」
捷森特是證明陸鹽父母清白的關健人證,他目前還不能死。
但赫淮現在並不想糾正陸鹽,他輕聲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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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阿塞爾號停到了R49星。
陸鹽在這裡生活了將近兩年,對這裡非常熟悉,他先安排裴流明他們檢查了一遍身體。
正規醫院都需要個人身份信息,裴流明跟兩個倖存的科學家都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來這種黑診所。
黑市的診所規模並不小,醫療設備健全,高薪聘請的醫生醫術比正規醫院只高不差。
這兩個物理學家跟裴曦一樣都出現了輻射斑點,留在星的那個數學家跟核化學家,健康狀況也非常差。
裴流明雖然臉色蒼白,但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免疫力低下,高燒咳嗽。
陸鹽以為裴流明只是缺少維生素,營養不良導致的貧血,或者低血壓,沒想到他的身體狀況也很差。
星本身就不利於人類長期生存,裴流明的細胞已經發生變異,而且是一種很特殊的變異。
醫生花了大量的時間解釋,讓陸鹽最後得出來一個結論——裴流明可能活不過二十五歲。
這還是積極治療下的最佳結果。
現在醫學很發達,已經攻克了很多癌症,但不包括裴流明他們這種。
聽到這個消息,那兩個物理學家既心疼又惋惜,他們還以為裴流明能逃過一劫。
自從商量好為了人類的安全,他們不想再公開暗介物質相關的研究數據,也已經做好在星死亡的準備。
要不是還牽掛著家人,想回來看親人最後一眼,他們也會選擇留在星,迎接死神。
在科波拉的幫忙下,這兩個物理學家有了假身份,陸鹽給了他們一筆錢,他們可以回去看自己的家人,前提是不能暴露身份。
知道陸鹽要去找證據為他們翻案,兩個物理學家答應,不會跟家人有近距離接觸。
對於自己生病,甚至活不過25歲這件事,裴流明表現的仍舊很淡然。
他對死亡沒有什麼概念,自從他懂事後,星艦上每隔幾年就會有人去世。
他們承載了太多痛苦,或許死亡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所以裴流明並不畏懼死亡。
倒是陸鹽對這份診斷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他對裴流明的感情一樣複雜難言。
裴流明是他血緣上的親人,也是他母親最痛苦黑暗的時刻。
陸鹽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面對這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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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了裴曦的遺體,陸鹽卻沒馬上將她的骨灰撒在他父親出事的太空。
因為陸鹽想找到捷森特,還他們一個清白,再讓他們『見面』。
陸鹽給裴流明在R49星租了一間房,還買了光腦,教了他基本的生活常識。
「帳戶有錢,你可以買任何東西,但不要在家研究危險的實驗,遇見解決不了的麻煩就聯繫科波拉。」
陸鹽淡聲說,「如果有更大的麻煩就聯繫我,但我未必會騰出時間回來找你。」
裴流明:「知道。」
陸鹽糾正他,「是『我知道了』。」
裴流明:「我知道了。」
陸鹽:「多看看星際的電視劇,學學跟人怎麼溝通。」
裴流明:「我知道了。」
陸鹽:「你好好在這裡待著,我辦完事就回來。別走遠,別隨便跟不認識的人閒聊,別告訴不認識的人你叫什麼。」
裴流明:「我知道了。」
見陸鹽還要說什麼,一旁的赫淮幽幽對裴流明說道,「我推薦你看看《星際寶寶》這個科教片,能漲見識。」
裴流明:「我知道了。」
陸鹽卻冷冷地剮了一眼赫淮。
《星際寶寶》是給幼童看的,每天都會唱飯前便後要洗手的兒歌,還會教『防騙知識』,比如不要拿陌生人給的食物,不要給陌生人看自己的光腦等等。
陸鹽沒再浪費口舌,轉身離開了出租屋,赫淮緊跟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