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過來後,琴聲也沒有再次響起。
他乾脆坐下,手指撥弄琴弦。曲調未成,已經有天籟之音。不多時,有流水之音。正是《清泉石上流》。
這曲子卻是要比百鳥朝鳳簡單許多。
徐清收尾,感覺到身邊有一絲涼意,琴竟然又自己響起來,曲調正是他剛彈的《清泉石上流》。
他暗道果然。
「這是一隻好學的鬼。」
徐清自是明白,鬼就在他旁邊,只是他瞧不見。
怎麼才能瞧見鬼呢?
徐清想了想,乾脆試著將法力運到眼睛上。
往常他也試過,無非是看得更遠,目力更好。這一次他要試試,能否看見鬼。不過法力運到眼睛時,消耗挺快的,要不是徐清白日裡得了不少法力,怕還捨不得。
當眼睛充斥法力後,一絲絲月光,便將整個夜點亮。
屋裡大大小小的事物都在徐清眼中纖毫畢露。
他看到了身邊坐著一個小娘子。淡青色的綢裙,容貌俏麗,臉上找不出一絲瑕疵。整個人如白玉生煙似的。
因為有溫玉春、李傀儡前車之鑑,徐清還特意看了看她是不是有喉結。
脖子光滑雪膩,沒有喉結。
徐清將她渾身上下打量了一遍。
「可惜法力運到眼睛裡沒法透視。」
小娘子還在很認真彈琴,沒注意到徐清已經能看到她。
徐清摸了摸下巴,要不要提醒她。
怎麼提醒呢?
「大膽妖孽,你在我眼中已經原形畢露?」
如果這小娘子是個長相粗野的惡鬼,徐清肯定這麼幹了。
上天總對長得好看的存在有些優待,徐清決定優待一下她,畢竟做人要公平。平常時候,還不是有別人因為他長得英俊瀟灑,對他多有照顧。
機會來了。雖然《清泉石上流》的曲調不是很難,卻也不算入門級,小娘子有個調子彈錯了。
徐清輕聲道:「這裡彈錯了。」
小娘子聽到後,頓了頓,然後點頭,重新彈了一遍。
不過還是有些問題。
徐清看不下去,撥弄一下琴弦,流水之音,款款出來,似有松林月照,山上野雲飛渡。
小娘子於是跟著彈了一遍,雖然沒有徐清那樣行雲水流,到底沒啥差錯。
她收了尾音,粉口咬了咬蔥蔥玉指,然後回頭。
她突然張開嘴大叫,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十分害怕。
「你……你……你看得到我?」
徐清點了點頭,心想:「我都不怕你,你怕我幹什麼。」
不過徐清隨即一喜,他收到這股懼意,化生出一些法力來。瞧來,這小娘子也比溫玉春強。
這樣看來,他目前遇到的修行者和異類,除了王如松那個道士,便是溫玉春最弱。
「小溫連個小女鬼都比不過,嗯,連美貌都似乎差人家一點。」
溫玉春到底是人,皮膚沒人家好。
徐清又想到另一件事,回她道:「咦,你說話我也聽得見。」
「我想對你說話,你自然聽得見。」小女鬼解釋道。
徐清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皓腕。
冰冰涼涼,卻很滑膩。
「奇怪,我居然還摸得到你。」
他說話間,手中的滑膩化為輕煙。
小女鬼道:「你這人怎麼如此輕薄。」
徐清輕咳一聲,說道:「我以為抓不住你,對了,你怎麼擅自闖入我家。」
「這裡也是我家。」
徐清狐疑道:「咱們可不是一家人。」
小女鬼啐了一口,道:「誰和你是一家人。我活著的時候,這裡是我家。這面琴是我爹給我做的,可惜我還沒來及學便死了。」
徐清「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那你死了一直在這裡?」
小女鬼道:「沒,我住城外舅母家。偶爾回來看看。」
「舅母?你舅母也是鬼?」
「我舅舅是五都巡察使,舅母被封為郡君,方圓數百里的鬼狐都要聽我舅舅和舅母的話。」
徐清好奇道:「五都巡察使?這是陰間的官?是不是還有閻羅王?」
小女鬼道:「我沒見過,也不知道有沒有。舅母和舅舅是死後受百姓供奉才成的神。」
徐清又道:「那你叫什麼,天快亮了,你是不是要回城外?」
小女鬼道:「我為什麼要天快亮才回去?我還沒練好這首曲子呢。我白天再回去。」
徐清自是一奇,說道:「你不怕日間被陽光照到?」
小女鬼奇怪道:「我為什麼要怕陽光。鬼都不怕太陽的。」
「好吧,學到了。」徐清見這小女鬼有問必答,倒是觀感還不錯,但還得讓她分清主次。
「你不能白學我曲子,而且這裡現在是我家,你怎麼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呢?」他露出嚴肅的表情。
小女鬼見徐清神色肅然,不由有些害怕,她想起來,這裡確實不是她家了。
她弱弱一聲道:「可我身上只有陰間的靈錢,要不我給你一些,你死後肯定用得著。」
徐清臉一黑,道:「你是想咒我死,我早看出你不是一隻好鬼。」
小女鬼更害怕了。
徐清自是因此收穫一些法力。
他不是故意的。
他是有意的。
小女鬼感覺鬼心撲通撲通跳,渾身都使不出力氣。
她還不知道這是徐清吸收她情緒的緣故,只覺得徐清嚴肅起來,比舅舅舅母還有威嚴。
她就不該回來。
她要是不回來,就不會聽到溫玉春在彈琴,她要是聽不到這麼好聽的曲子,就不會好奇地去學,她要不是好奇地學,就不會招來徐清。她要不是以為徐清看不見她,就不會大著膽子繼續留下,偷學另一首曲子。
總歸她不該回到這個傷心的地方。
她竟哭了起來,一滴滴鬼淚落在地面,化作青煙。
鬼身在徐清眼中好似白玉生煙一般,越來越淡,有消散的趨勢。
徐清收到一些哀傷之情,還有許多恐懼。
本來這是好事,只是小女鬼身子越來越虛淡。
「這小鬼不會被我嚇死吧?」
「不,鬼都死過一次了,難道還能再死一次?」
「應該叫魂飛魄散。」
徐清可不想把她吸乾,如果真這樣,他跟邪魔外道有什麼區別。
「你別哭了,你以後找些陽間的財貨以及修道人用得上的靈物給我便是。我不生氣了。」
徐清還是對溫玉春只給了銀子耿耿於懷。
這次說什麼不能只要錢了。
他面色和緩下來。
似乎因為鬼力消散,小女鬼身上的綢裙也輕薄如煙。
總之這場景,沒法細說。
「真的?」小女鬼將信將疑。
徐清正色道:「我是個言而有信的正常人。」
反正他現在大概不算是正常人吧。
小女鬼不知為何徐清要強調自己是正常人,不過她鬼心剔透,確實沒感覺到徐清的凶意,稍微安心。
不過她十分難受,如同生了一場大病。
她聲如蚊訥道:「我現在怕也回不去了。」
徐清嘆口氣道:「我瞧得出來,要怎樣才能幫你?」
「你徒弟彈百鳥朝鳳時我很舒服,要不你彈一下?」小女鬼弱聲道。
徐清為難道:「他不是我徒弟,而且大晚上彈琴,擾人清夢。」
小女鬼哭泣道:「我怕我馬上就沒了。」
她覺得自己現在很難受,做鬼以來,還沒有如此虛弱過。
其實這跟她此前強行彈奏百鳥朝鳳有關,那是上乘道法,充沛陽和。自然而然讓她鬼身受損,後來又被徐清吸了情緒,神氣更是受損。
鬼身和活人不同,全仗著神氣,方能存於世間,並無肉身可以依憑。
一旦神氣受損,比活人生一場大病嚴重得多。
徐清瞧著她水汪汪的大眼,似乎在說,她臨死前就想聽他彈一首《百鳥朝鳳》。
徐清道:「好吧。」
當個好人不容易。
反正就算擾人清夢,也只是溫玉春被吵醒。
畢竟附近的人家,只住著溫玉春。
少年人,早睡早起身體好。因此徐清便不內疚了。
他彈奏起百鳥朝鳳來。
周圍的鳥兒本來還要過會才出來覓食,但是聽到《百鳥朝鳳》,身體不由自主起來,想繼續休息都不能。
雖然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但現在也太早了,不知道它們平常愛吃的蟲出來沒。
不對,它們都不由自主出現在徐清庭院中,在牆頭,在樹枝上。
夜間風露冷,月光也冷清。
真遭罪!
溫玉春亦醒來,他聽到熟悉的琴聲,暗想:「徐先生教我修行不可懈怠,竟然還身體力行,給我做個表率,哎,溫玉春你怎麼能偷懶呢。」
他趕緊起身打坐練氣。
聽完曲子,鳥兒們頓時散去,飛得很遠。
它們怕再被抓回去聽琴。
以前還好,只是白天,現在連大晚上都不肯放過鳥,真遭罪。
已經有些鳥兒用十分不靈活的腦子思考,是不是該搬家了。
小女鬼聽了徐清的曲子後,神氣似有好轉。
她不由對徐清生出許多感激。
原本她以為徐清有些凶,沒想到竟是個善人,而且徐清彈琴比溫玉春好聽太多了,她心中更生出一絲愛慕來。
愛慕和感激之情生出,徐清自然收到法力。
同時看見小女鬼剛有所好轉的鬼身,忽然猛地變淡。
「糟糕。」
徐清立時明白緣由。
小女鬼也發現自己的情況急轉直下,她心生悽苦,道:「我怕是迴光返照,不過聽到你的曲子,算是無憾了。」
徐清不好說出真相,畢竟總不能說是因為他把她吸乾了。
但總歸要盡一些人事。
他找出那木魚道:「我會太乙天尊救苦救難超度經,給你念一遍,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他一敲木魚,試著注入法力,還沒念出經文來,一股陰煞之氣噴涌而出。
這哪是渡人的靈器,分明是兇惡邪煞之器。
徐清老臉一紅,卻是忘了,這木魚來自那邪僧。
不會真害死這小鬼了吧。
徐清沒來得及反應,那股凶神惡煞之氣已經到了小女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