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判官對著宦娘微微一笑,道:「那員外的學識不如我,文章亦只能勉強通順,不過裡面有一句『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便是這一句,他的文章勝過了我。」
宦娘更是不解,她道:「此言差矣,無論如何,做了善事自然該賞;做了錯事,該當受罰。」
徐清在一旁笑了一笑,說道:「宦娘,你說的倒也沒錯。只是朱判官說的不是人間的考試,所以他輸給了葛員外。」
朱判官見徐清點破,便不再遮掩,「神明無過於真人,那員外確實是金華城的葛員外。」
他心中更是佩服,徐清是算出來的,那自是道行高深,若是猜出來的,便是其智慧過人,總之徐清是個厲害的人物,絕然是無錯的。
朱判官又道:「我寫的文章,講的是人間的道理。賞善罰惡那是官府的職責,卻非陰司的職責。修行者及人死之後的鬼魂,皆知舉頭三尺有神明,知曉有善惡因果。是以無心為善是真善,有心為善為偽善。他行偽善已經在陽間得了好處,而陰司之判,當以有心無心為本,而非是非黑白。此謂之陰司之公正嚴明。畢竟陰司已經是生民所遇最後一個衙門了,亦是最後所能得公正所在。所以無心為惡,亦可以由此推論。」
徐清聽後,緩緩道:「天心為人心,天視為民視。所謂有心無心為準,自也是世間百姓所期望。神靈生自百姓,生自眾生。」
徐清已經清楚了,陰司判罰的依據是道德,陽間衙門判罰的依據是法律。
道德為世道人心所約定成俗,高於法律。
但陽世賞善罰惡的依據還是得以法家刑名為準。
葛員外不單是勝在那句話,更勝在平日裡的行善積德,在老百姓眼裡,葛員外是真正的善人。
他死而為神,老百姓自然相信他能秉公執法。
這才是葛員外能做城隍的關鍵。
何況宦娘此前說過,葛員外連害他的狐妖都不忍傷害,願意讓狐妖通過懲罰他來完成郡君的交代,免得狐妖受到郡君的責罰。
這是迂腐,也是極高的道德修養。
此人為神,老百姓自然會信他。
信則有靈。
金華府的城隍廟,自然能將香火再興盛起來。
朱判官聽到徐清的話,嘆息道:「真人說出我等的根本。當日那些上官便決意讓葛員外做金華府的城隍,讓我輔佐他。只是葛員外以老母尚在為由,推辭不肯。於是上官讓我到別處做了判官,提前經歷陰司之事,待得葛員外了結陽間因果,便助他當好城隍。」
他頓了頓,又道:「我為文判官,葛員外的好友李傀儡當為武判官。我倆一併輔佐葛員外。按理李傀儡該當歷一個死劫,只是沒想到他跟徐真人有了牽扯,死劫得以化去。但他的死劫也轉到了葛員外身上。因此郡君才有機會讓葛員外當不成城隍神。」
宦娘道:「我舅母為何這樣做?」
朱判官淡然一笑道:「金華府沒有城隍,郡君就暫代了金華府城隍的神職,若是葛員外成了城隍,他是正神,郡君就得交還神職,神力大減。她雖然有薛尚書這個做五都巡察使的丈夫為依仗,可是自己也十分貪戀權位,是以不肯輕易讓出城隍神的神職。」
他接著輕嘆一聲,又道:「主要還是郡君代行城隍神職時,金華府妖鬼滋生,上面看不下去,才決心讓葛員外這本地的善人來做城隍。而金華府前一任城隍便死在黑山老祖手裡,郡君卻有跟黑山老祖聯手的意圖,這也惹得上面不滿。若是徐真人願意出手相助,府城隍上上下下必定感恩不盡。若是不願,也請你兩不相幫。」
徐清看了朱判官一眼,輕聲道:「我一向好讀書,聽說縣衙府衙皆置有藏書室,不知城隍廟中,是否也有藏書室,其中書籍又記載了什麼內容?」
朱判官道:「城隍廟中有陰間結界,確實跟陽間官府一樣有藏書室,裡面記載的多是本地鬼神之事,還有一些修行界的奇聞異事,諸如此類。甚至還有些修行法,不過徐真人肯定是看不上的。」
徐清微微笑道:「我聽慣了人間的事,對於秋墳鬼語所知並不多。如果葛員外順利當上城隍,便希望他給個方便,讓我進藏書室逛一逛。」
朱判官聽出徐清有相助之意,喜道:「這等小事,小神能替城隍大人做主。」
徐清向宦娘道:「取紙筆來?」
宦娘立即取來紙筆。
徐清提筆寫道:「爾俸爾祿,民脂民膏;小民易虐,上天難欺。」
他寫完之後,看不出這字有什麼神異,不過朱判官若是能看出來,事情就成了。
這話可以用在陽間,也可以用在陰間。
朝廷官員取食於百姓,陰司神靈亦以百姓香火為食。
哎,韭菜終歸是韭菜,只是看誰割而已。
即使換個世界,也沒什麼不同。
但徐清沒有改換日月的志向。
不過在有限能力下,讓金華城的生民有個好城隍,卻是他能做到的。
葛員外上次在大雨下,向那些看戲的人致歉的事他是看在眼裡的,確實是個好人;郡君的專橫霸道,也是他親眼所見的。
誰是百姓更需要的神,一目了然。
朱判官看到徐清所寫的字帖,不由頭皮發麻。
在他眼中,這一個個字生出浩然神氣,發出聖潔刺目的光芒,令他幾乎睜不開眼。
這每一個字都近乎法則,乃是不可多得的神物。
沒想到居然被徐真人隨手寫出。
他長舒一口氣,道:「有此神物相護,除非黑山老祖親臨,否則葛員外必能順利渡過此劫。」
徐清從朱判官身上收穫一份濃濃的敬畏情緒,化作法力。
便知他寫的字確然大有神異。
朱判官渾然沒想到這次拜訪徐清,居然有如此出乎意料的收穫,超乎想像。
他向著徐清鄭重一禮道:「朱某往後若不能一心為公,當死在五雷之下。」
徐清心道:「要是小說電影裡,你這妥妥是給自己毒奶。」
不過朱判官肯發下這重誓,確然是心中無鬼。
朱判官隨後告辭,徐清目送,幽幽心道:「這朱判官怎麼不把靈土留下,我又沒說不要。」
他心裡生出一些惆悵,悠然看天。
「公子,你在瞧什麼?」宦娘問道。
「我在看天上的雲,像極了別人欠我的一件靈物。」
「誰欠公子的靈物,奴去要回來。」
「黑山老祖。」
「哦,我去給公子做衣服。」
小侍女去忙活了,徐清收起惆悵,想起那空靈清妙的法力,他很想念那滋味。要不要再去山神廟拜訪一下辛老丈呢?
主要是跟老人家實在聊得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