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病休在家,趙正直發現家裡日子越來越難。【Google搜索】
三個孩子要上學。
家裡一畝三分地種得糧食交完公糧,剩下的三瓜兩棗撐不住兩個月吃。
每次推磨,都是磨了又磨,磨到磨機差點冒火星子,差點就要別磨坊的人趕出來才願意結束,可依然增加不了多少黑乎乎的麵粉。
每次去集市上賣麩皮,買麩皮的人看到直搖頭,說是他家的麩皮,裡面一絲絲麵粉的味道都看不到,真是乾淨到豬都不吃。
沒吃沒喝沒錢。
孩子個個都要上學。
趙正直覺得自己要被逼死了。
每年兩次最難的時候就是開學,三個孩子按大小排成一隊,眼巴巴地看著他,即使他用被子裹住腦袋,三雙眼睛還在面前撲閃撲閃晃個不停。
旁邊還有妻子無奈的嘆息。
他每次都是忍了又忍,又再忍,最後還是無奈爬起身,將可憐巴巴所剩無幾的錢數一數,然後去周圍鄰居們家裡問問,給孩子們湊夠上學的錢。
可孩子們拿走錢,他又陷入無奈。
生活的真相就是這樣。
人很多憤怒,往往就是無能的表現,痛苦也是如此。
能力不足且認識到這點,就會痛苦。
能力不足,且未認識到這點,就是憤怒。
趙正直是兩方面都有。
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能力不足,讓家人孩子都沒過上好日子。
有時候他又憤怒於這個社會,他這種矜矜業業,勤勤懇懇過日子的人,為什麼日子就過不好呢。
不過趙正直好的一方面就是他從來不願意放棄。
嘴上埋怨個不停,心裡氣得要命,但卻依然想盡辦法去讓日子過得更好一些。
做生意便是他重要的途徑之一。
趙正直第一次做生意,是賣西瓜。
本來呢,家裡的桃樹結了些桃子,自己吃不完。
他便摘了些去集市上出售,賣點錢補貼家用。
結果賣桃子的時候,旁邊就有個賣西瓜的,他通過觀察,發現賣西瓜的細潤還不錯。
好點的話,每天能賺幾百元,他種一年地,也就賺個幾百元。
他算了算,若是每天賺個幾百元,一年要賺多少錢啊,孩子們讀書,吃飯,家裡修補房子的錢都有了。
於是,他和妻子商量後,將壓箱底的一點點錢拿出來,又找別人借了兩百元,最後湊出500元。
家裡沒有電動三輪,他便用平板架子車代替。
反正只要人勤勞些,架子車照樣能用。
然而,理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感。
他從一個隔壁縣批發西瓜的瓜販手裡批發了三千斤西瓜,當販子離開後,他興致勃勃開賣,才發現瓜至少一半都是生瓜蛋子。
殺一個生瓜,殺一個生瓜。
最後殺得他自己都沒有信心,看著一車瓜,像是看到了洪水猛獸。
這次販賣西瓜的經歷,讓他損失了兩三百元。讓本來就貧窮的生活雪上加霜,日子更難過幾分。
而且,通過這次生意,明白一個道理,對於做生意這個行業來說,不懂就不要瞎湊熱鬧,人永遠賺不到自己不熟悉行業的錢。
他不會挑選西瓜,就不要打販賣西瓜的主意。
否則必然吃虧。
有了第一次賣瓜失敗的經驗,老趙同志不再賣水果。
除了怕生瓜蛋子外,還容易被人蹭水果。
農村做小生意和城裡還不一樣。
城裡的人,大多都很懂禮貌,也都很矜持。
但村里很多人,你說是質樸,倒也是質樸,但有時候質樸到不懂得人情世故,就有點讓人不爽。
例如說占小便宜。
不像是城市裡的人,熟人沒幾個。
農村要是站在集市上,起碼能認識一半以上的人。
若是你賣水果,尤其是一些小水果,很多人就會來隨手拿一個吃,有時候帶著孩子,還要拿幾個。
即使人家不拿,若是你恰好和他們關係不錯,那主動送上幾個,自然也是正常的人情來往。
更不用說,還有親戚。
那個農村人,沒有一兩百個親戚呢。
結果,這一天賣下來,送出去的就占一大部分。
若是水果是自家種植或者採摘倒還無所謂,但若是批發所得,就很浪費成本。
趙正直是個愛面子的人。
只要是熟人,他都說讓人家嘗嘗。
結果搞來搞去,他賣了一段水果,基本沒賺到什麼錢,只是開心了家裡的孩子,每天都有各種吃不完的爛水果。
痛定思痛,趙正直又有了新的想法。
賣菜。
既然水果損失太大,賣菜不就好了嘛。
別人總不能到攤子上今天蹭個辣椒,明天蹭個黃瓜吧。
於是他便每天天沒亮的時候,去拉著架子車去十幾里路遠的蔬菜批發市場去批髮菜,天亮前回到鎮子上,占好位置。
開始只賣點辣椒,茄子之類的常見蔬菜,後來看生意還不錯,不知為什麼突然信心大增,直接批發了半車的,足足好幾千斤的洋蔥。
結果發現那個洋蔥實在太辣,不是慶城人們喜歡涼拌的品種,涼拌完全辣得沒辦法吃。
完全就賣不動。
於是,老趙家只好慢慢一點點賣,同時自己也不斷消耗。
孩子們發現幾乎每頓飯都是吃洋蔥。
涼拌也是洋蔥,吃麵也是洋蔥,差點沒把洋蔥吃吐。
賣菜的生意持續一段時間後,趙正直的腿實在太疼,沒辦法拖著架子車一來二去趕集,最後無奈終止。
算下來,小賺一點點錢,不是很多。
他相當滿意,覺得至少比待在家裡什麼都不做好的多。
停止賣菜後,趙正直又開始看上賣雞蛋的生意。
這也是一種巧合。
趙正直家裡養著幾隻母雞,每天幾乎都下蛋,逢集的話將蛋拿到集市上,就可以換購一周用的油鹽醬醋。
算是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
某次趙正直將雞蛋拿到集市上去出售,被一個小販很快收走。
因為有其他事情,他沒有快速離開雞蛋市場,無意發現,雞蛋販子將他雞蛋3毛錢收走,轉手5毛錢就賣給了鎮上的老師。
好像是說,這是什麼土雞蛋。
趙正直一直覺得說人土是不好的話,有罵人的意思。
可他發現,中學的那個老師聽到是土雞蛋就非常開心,連連說要的就是土雞蛋。
這可把趙正直驚訝壞了。
驚訝之餘,他又有點後悔。
30個雞蛋,若是他直接賣給那位老師,不就可以多賣6元錢嘛。
6元錢可以吃六碗餄絡面呢。
白白被販子賺了去,真是虧大發。
趙正直在集市上觀察很久,又萌發了賣雞蛋的念頭。
他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說干就干。
當天回家就將家裡兩個大筐子整出來,中間加一個橫樑,可以搭在自行車后座上,然後第二天就騎著騎行車走州過縣去收土雞蛋。、
開始呢,他的技術很生疏,還經常收一些快要過期的雞蛋,有的農村老太太因為攢了雞蛋攢得太久,甚至放壞了。
個別還有小雞在裡面。
趙正直通過觀察老販子,逐漸摸索出甄別雞蛋新鮮與否的方法。
例如放在太陽底下看看,新雞蛋是看不透的,如果能看透,證明雞蛋已經散黃。
再例如雞蛋搖一搖,如果能搖動,說明裡面的蛋清開始變干,雞蛋時間就不會太短,而新鮮雞蛋,根本就搖不動。
再後來,他又發明了甄別土雞蛋和洋雞蛋的方法。
因為土雞蛋比洋雞蛋的價格要高兩倍,所以漸漸有人就喜歡用洋雞蛋冒充土雞蛋,以換取高價。
普通人分辨土洋雞蛋的方法很簡單,就是看顏色。
大多數土雞蛋的顏色都是淡色或者白色,烏雞的顏色的青綠色。
洋雞蛋都是紅色。
但其實雞蛋的顏色,是越紅營養越高。
無論是土雞蛋還是洋雞蛋。
只要是散養的雞,吃的是玉米等東西,一般下得雞蛋不一定會是白色,幾乎是從很紅到很白中間各種程度的顏色都有。
而洋雞蛋因為是統一飼料,又有燈光和溫度控制,下出的雞蛋顏色是紅色居多,另有少量的白色或者淡色雞蛋。
這恰恰就被他們鑽了空子。
他們會將洋雞蛋里的淺色和白色專門挑選出來,當作土雞蛋出售,價格可以翻一倍還多。
很多人買回去吃得時候也分不清楚洋雞蛋和土雞蛋。
就只是買了個寂寞。
趙正直通過摸索,總結出甄選土雞蛋和洋雞蛋的方法,就是兩將兩個雞蛋的屁股頂在一起,讓它們自由旋轉,若是能轉得動,就是土雞蛋,若是轉不動或者轉得非常慢,妥妥的洋雞蛋。
原因是土雞蛋裡面不均勻,而洋雞蛋是均勻的水。
當然,雞蛋販子不僅被人看不起,而且也不是個輕鬆的活。
趙正直特別羨慕家裡有個三蹦子。
那樣他可以踩著三蹦子,想去哪裡收雞蛋就去哪裡。
他年輕的時候,在子午嶺的山裡護林,某個冬日的夜裡,為追擊盜獵者,從小橋摔落跌在河灘里。
零下十幾度腿泡在水裡一個晚上,從此左腿就開始肌肉萎縮。
走路的時候,基本是右腿帶著左腿走。
經鑑定,三級殘疾。
殘疾的一隻腳總是蹬不上勁,空車子還好,但要是裝滿兩大框雞蛋,那就是好幾百斤。
而黃土高原的溝溝壑壑導致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行走起來特別吃力。
他每天要凌晨天不亮就騎著車子去幾十里外的鄰縣或者鄰鄉去收雞蛋,天黑之前要趕回來,然後第二天又去其他販賣。
每天都要用殘病的身軀載著幾百斤重的東西,奔赴上百里路。
往往晚上回來,他的腿會僵到伸展不開,需要妻子幫他揉很久,才能勉強活動。
有時候半夜他還沒回來,等回來後會發現他原來是掉入馬路旁邊的溝壕里,雞蛋摔得全是碎末,人也傷痕累累。
無盡的辛苦,看不到頭的艱難,讓他的脾氣變得特別暴躁。
有時候他推著摔得破破爛爛的自行車,一身的雞蛋味,回到家後,會突然爆炸。
正在修的自行車會被他一腳踢在邊上。
然後自己蹲到一邊去抽菸。
可抽了又抽,最後又再次將車子扶起來,繼續修補。
因為第二天還要繼續踩著他,繼續新一天的努力奮鬥。
趙正直做了十年的雞蛋生意,三個孩子逐漸都上了大學,他一直到停止做雞蛋生意,也沒有買得起心心念念的三輪車,卻在幾年後,孩子們都已經工作,自己也退休每個月領取大幾千的退休金時,終於忍不住心底的念想,買了一個小點的三輪車回來。
不是為了拉貨,而是每逢趕集,載著妻子一起去趕集。
趙正直在年輕的時候,總是給孩子,給妻子,給所有認識的人抱怨他養孩子是虧,讓孩子上學是虧,什麼都是虧。
但他一直堅持做著個虧本生意,直到所有的投資開始能有回報。
可他當孩子們要給他錢,給他買東西,接他到大城市生活時,他卻沒有任何興趣,只是告訴孩子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好。
他會經常問孩子們要不要錢用,他退休金攢了一些,家裡也沒什麼額外支出。
他開始操心孫子的學習,操心孩子們的工作。
每次孩子們打電話回去,他都扭扭捏捏,不願意和孩子們說話,可一旦被妻子拉過來,又說個不停。
很多事情都關心,往往能聊幾個小時。
趙正直並不是個合格的生意人,他一生沒有做成任何像樣的生意。
單以回報來說,如果教育孩子,讓孩子讀書也算是一種投資,那他並沒有自己享受這種投資的回報,而是近乎是做慈善一般選擇放棄。
而他以前嘗試的那些小生意,也不是為了能真正大富大貴,而僅僅只是為了滿足最基礎的生活需求。
讓生活像一條蜿蜒的路,雖然坑坑窪窪,卻還能堅持走下去。
就像現在退休的他,也只是滿足了自己基本的需求外,依然希望把自己為數不多擁有的東西投資出去。
不計較收穫,不談盈虧。
這種東西呢,在趙正直眼中,或許是一種叫責任的東西。
而在趙正直的孩子們眼中,這種東西有另外一個名字。
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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