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府,
蔣冕微微皺著眉頭,這是嚴成錦第二次看他的宗卷了。
「賓之兄,那小子的彈章上寫什麼?」
李東陽嗟嘆一聲,端起半杯酒水抿了抿,嘴角微微抖動一下,那小子要動內閣了啊。
只是,拋人引玉,這就有點侮辱人了。
他想幫蔣冕,但去歲湖廣之地受洪,知府吳廷舉是蔣冕的老鄉,上了他一封疏奏。
州縣有大小,人口有多寡。
以往賑災,多分布於府、州、縣中,而他卻設粥攤在一處,一處粥攤,大抵可以應付五百餘人,奔赴一城乞粥,餓死在道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雖然湖廣的事,還不知真假,但李東陽卻知道,蔣冕是出了名的給朝廷省銀子。
「蔣公,太上皇興許要回京了。」
「因愚弟回來?」
李東陽眼皮抖動一下,右手的小指微微敲著酒杯,蔣冕在細細的觀察中,感受到了什麼。
此子不會要搞什麼大動作吧?
……
嚴府,
嚴成錦接過枸杞菊花清茶,和背著書包的嚴方來,一起向李清娥道別。
畢竟嚴方來在長身體。
也有三四歲了,起轎便壓得轎夫身子一沉,嚴方來最喜歡坐老爹的轎子,大眼睛東瞧西望,想探索又怕被訓斥。
「昨日在詹事府學了什麼?」
「貞觀政要的儉約篇,陪朱載堃學的。」嚴方來昂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稚聲道。
「明日起,只在宮中半日,午時之後,去良鄉學理科。」
光學儒家那一套,大抵今後是要泯然眾人的。
嚴方來仔細想了想,問道:「朱載堃和朱厚熜會去嗎?」
「他們是皇家的人,不能學這等雜學,要學帝王之道,你無需陪他們念書。」
嚴成錦大抵知道詹事府的流程。
先教三百千,再教儒學中的四書,最後,就是暗含帝王之道的皇家典籍。
多是教皇帝,如何約束自身的行為舉止,禮賢下士,治理天下,他兒子又不當皇帝,看這些閒書幹什麼?
以後,他大抵要把一身所學,交給這小子。
詹事府門前,
王華面上笑意盎然,看見嚴成錦的瞬間神色略微僵硬,嚴方來行了師禮後道:「王師傅,方來今後只能入宮半日。」
「為何?」
「爹爹說,讓方來去良鄉學理學。」
王華板著臉看向嚴成錦,氣得鬍鬚也吹落了幾根,「他尚不能辯理,怎能去學這種雜學?」
這就是走上了歪路啊。
身為恩師,自然要規勸嚴成錦一番,雖然一定沒有什麼用。
嚴成錦卻沒跟王華多說什麼,轉身回到都察院,傳信去給太上皇已有兩月,太上皇應該回京了吧?
不知有沒有看到湖廣那番景象?
湖廣一帶江河湖泊眾多,尤其是興王的封地安陸州,動不動鬧災,蔣冕這次是被同鄉吳廷舉坑了啊。
改革內閣,限制內閣的權力只是第一層。
向太上皇弘治表明心意,是第二層。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就像功高無二的韓信,不就掛了嗎,太上皇弘治也不是傻子,就算他不提,太上皇也會想著削內閣。
他主動提了,反倒能讓太上皇弘治感激涕零,大呼肱骨之臣,這就是第三層。
「太上皇回京了?」
旁邊的葉准遲疑片刻,內心劇烈掙扎一番後,才道:「應該到京畿了,但屬下也不知道,聖上是從何入京。」
大清早,勤勉的牟指揮就告假出宮了,八成是去接太上皇。
他也是猜的。
嚴成錦沉吟片刻,拿上官帽去左掖門排隊,忽然,一道粗重的鼻息噴在脖子上,不必問也知道是蔣冕。
「謝公,下官可否與你換個位置?」
謝遷一臉不情願的回頭,但是還是給嚴成錦換了。
蔣冕:「謝公,愚弟也想與你換個位置!」
「……」謝遷。
「……」嚴成錦。
那道粗重的鼻息再次噴到脖子上,宛如牛鼻。
嚴成錦:「李公,可否與你換個位置?」
李東陽不樂意的回頭,動了動身體。
蔣冕:「李兄,愚弟也想與你換個位置。」
「……」李東陽。
「……」嚴成錦。
那道鼻息又加重了幾分,站立了片刻,嚴成錦才回過頭,對著蔣冕道:「蔣大人何故跟著本官?」
「你今日要彈劾本官?」
蔣冕剛才又收到了方學通報,一會兒在朝堂上,此子就要彈劾他。
彈劾就彈劾,還通知本官一聲,這不是黃大仙給雞上供,侮辱誰呢?
「此彈章,或許可令大人致仕。」嚴成錦從袖口中抽出一封彈章。
蔣冕打開後看了幾眼,愣愣的站原地。
吳廷舉是他的同鄉,四月前上過疏奏,欲奏請朝廷支給錢糧十五萬兩,但當時只批給了十萬兩,如此安置,可存活百姓二十餘萬人……
可是看嚴成錦寫的彈章,支給銀太少,以至於粥攤設於一處。
四方饑民聞風趕來,未抵達一城,卻餓死在了官道上……
這時,金鐘響了,李東陽看了蔣冕一眼,「敬之啊,該上朝了。」
朱厚照一步一步登上御階,看他滿臉春風,不用問,今日的心情不錯。
「老高,我聽說你要彈劾蔣師傅?」
「正是,這是臣的彈章。」
嚴成錦把另一本彈章交了上去,不論是今世,還是上一世,如此間接草菅人命,都足以剝去官職了。
但有時,在官員眼裡卻算不得什麼。
畢竟,饑民的性命不值銀子,死了也就死了。
可今日,他的目的卻不是說此事。
朱厚照看了眼疏奏,露出幾分思索的神色,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可有證據?」
蔣冕卻率先站出一步,道:「臣懇請,引咎致仕。」
嚴成錦看向蔣冕,內閣改制之事還沒提,這不是白彈劾了,「蔣公,不急。」
謝遷看向朱厚照手中的彈章,好奇寫了什麼,令蔣公這般頹喪。
等朱厚照將彈章呈遞下來後,嚴成錦才繼續道:「臣請旨,將內閣改為五年一制。」
百官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自己也是內閣大學士啊,傻了不成?
謝遷心中猛地一驚,有些錯愕的看向旁邊的李東陽,卻見他老神在在,仿佛明白了什麼。
「若無人反對,那遍請新皇下旨?」嚴成錦見大殿中一片死寂,微微抬頭。
不是不反對,是沒反應過來啊,張升連忙拱手:「改動內閣,豈能兒戲?」
「嚴大人為何要改內閣?」崔岩不解。
朱厚照也懵了,老高這傢伙也是內閣大學士,竟要自己改自己,可下一刻,他的眼睛又亮起來。
「老高,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