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烏龜

2024-08-28 22:31:20 作者: 青衫煙雨
  山上,阮玉又做了夢。

  她坐在課堂上,面前書桌上是一張空白答卷,台上的老夫子一手背在背後,一手拿著把戒尺。

  這也是她夢裡的名場面了。好似哪幾天心情差些,壓力大點兒,就會夢到不會答題,一開始心頭急得很,不過麼,夢到的次數多了,阮玉也有了應對之法。

  《阮公解夢》里,夢見考試有很多種情況,吉凶不定,但若是大雨中考試,則為吉。應試逢雨,本為不順,但夢中得之,則為吉兆——主功名大利。

  只要下雨,不管考的是什麼,誰考,答得好還是答的差,都是吉兆。

  於是阮玉也不焦慮自己的白卷了,她側頭看窗外,等一場雨。

  結果剛望了下窗外,老夫子就走了過來,用尺敲她的頭,說:「別東張西望。」

  阮玉頭一抽一抽地疼,額頭位置的青筋突突地蹦,她都能清楚地聽到自己血管跳動的聲音。阮玉這才想起自己昏倒前似乎被傀儡人給踹了一腳,所以現在被尺子拍得疼,會不會是因為現實里她頭疼的原因。

  她嘀咕道:「掌教是不是故意的,想用這樣的方法滅口。」阮玉伸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隨後幽幽嘆氣,「誰叫我撞見了他們特殊的修煉方式呢。」

  這還是正道第一大派,瞧著跟話本子裡描述的魔道什麼合歡宗、極樂宮都差不多了。

  戒尺又拍到了她面前的白卷上,「你還一個字都沒寫!」

  阮玉抬頭,看了一眼老夫子,隨後噗嗤笑出聲。這滿頭白髮的老夫子,居然是執道聖君的臉!雖說白髮蒼蒼,滿臉皺褶,臉上還有黃褐斑,但阮玉一眼就能認出來,這就是她想像中執道聖君該有的樣子。

  三千六百歲的老頭子了,他那臉可不就是張曬乾的了橘子皮。

  眼看尺子又要落下來,阮玉連忙說:「我寫,我寫。」

  然後,她就在白紙上畫了個大烏龜。烏龜腦袋上,寫上執道大名,在烏龜殼上,又給寫上規矩兩字。

  這執道聖君,成天把規矩放在嘴上叨叨,可不就像她畫的王八,套在殼子裡生活,真是規規矩矩。

  她畫完王八,又扭頭看窗外,隨後眼睛一亮。

  他來了!

  莫問小哥哥他帶著漫天的陰雲過來了。好似每次夢到這美男子,都會有陰雲密布,阮玉都懷疑自己潛意識裡把他當成了雷公電母。

  她以前看的話本子裡,不管正派反派都會被雷劈幾下,所以她一直覺得九天神雷才是這天底下最威猛的東西,所以,她的夢中小情郎,就是天雷成了精!

  等到小雨淅淅瀝瀝的落下來,阮玉高興壞了,雨中考試,吉兆!

  阮玉唰地一下起身,提起裙子往窗邊跑。

  身後老夫子還在罵她不守規矩,手裡的戒尺拍得啪啪響,然阮玉半點兒不帶怕,等到了窗戶邊,她一腳踩上凳子,從窗子裡一躍而出,直接張開雙臂,往莫問懷裡跳。

  上次都夢到跟他成親,結果還沒辦正事兒,她就醉倒了。

  這次,她肯定得多占點兒便宜。

  逢歲晚沒看阮玉。

  他在看屋子裡的老夫子,以及阮玉桌上畫的大烏龜。

  老夫子依稀能看出自己的眉眼,而桌上的大烏龜,更是直白地寫上了他的尊號——執道。


  老頭子加大烏龜,這就是阮玉對他的印象。

  呵。

  雖說夢魘之中和現實里他的想法和態度會有些不同,但不管有多大差距,他們始終都是同一個人。

  逢歲晚心頭冷笑,就這樣還想我接著你?想都不要想。

  在阮玉落下之時,逢歲晚往側邊讓開,對上阮玉那雙瞪得圓溜溜的大眼睛,他心頭一滯,手上動作比腦子裡的念頭轉得還快。

  他抓住了阮玉後背上的衣衫,將她輕鬆拎起後,扶著她站穩。

  隔著衣衫,他手指間都還能殘留著她身體的溫度。

  阮玉:「我就知道你會接住我的。」

  逢歲晚藏於袖中的手指輕輕摩挲幾下,視線卻是在阮玉的脖頸上快速的一掃而過。

  在沉睡之前,逢歲晚很想拎著阮玉的後脖子將她扔出忘緣山,像是扔一隻調皮搗蛋的小野貓。

  現在麼……

  夢裡的阮玉皮膚白皙,嬌俏可愛,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晶瑩剔透,周身好似披著一層朦朧月光,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他都想問上一句——你做夢還給自己用上美顏丹的?

  若不是知道她現實里是個什麼樣子……

  逢歲晚都懷疑自己會忍不住心動。他被魘氣折磨太久,她乾淨又溫暖的夢境,無時無刻不在吸引他。

  這個夢主,在他眼裡,自然也是特別的。

  「你往哪兒跑,給我回來!」身後,老夫子站在窗邊,將戒尺拍得哐哐響。

  逢歲晚:……

  在看到老夫子周身有淡淡黑氣縈繞後,逢歲晚眉頭蹙起,他的到來,總是會對夢境造成影響。

  老夫子身後已經聚集了一些淡淡的黑影,他們,與阮玉只隔了一扇窗。

  阮玉回頭看了一眼,「呀」了一聲。

  她拽過莫問的胳膊,說:「還愣著做什麼,跑啊。」

  逢歲晚看著自己胳膊上纏著的手,有那麼一瞬的僵硬,身體都下意識繃緊。

  「我以前逃學,被夫子抓到了都會挨板子。」

  逢歲晚注意到,阮玉說這話時,身後的黑影明顯更濃厚一些。他……

  得離開阮玉的夢了。

  否則,這個年少時思無邪的純真夢境,都會變成魘氣洶湧的魔窟。

  「不過我只上了一個月的學堂。」阮玉拉著莫問往前跑,「你一個大老爺們怎麼跑這麼慢,要是在我那學堂,肯定被逮回去了!」

  話音剛落,逢歲晚就感覺身後魘氣迅速靠近,有兇狠的煞氣宛如勾魂的利爪,即將觸碰到他的背心。他眉心一顰,正要抵擋,就聽阮玉又道:「放心,有我呢。」她一邊說,還一邊咯咯地笑。

  銀鈴般的笑聲響起時,身後的魘氣也隨之消失。

  逢歲晚回頭看,就看到那些黑氣已經變成了正常的人,都是侍衛打扮 ,瞧著像是凡間的練家子。

  「我爹當年路過周國京城,還混了個國師當,我跟一些公主、王爺一起上課,結果才去一個月,那些貴人就跟著我逃學、翻牆。。」

  你還挺得意的哈。


  「侍衛都逮不著我。」她笑的時候只眯了一隻眼,眼神狡黠又靈動。頭髮上沾了星點兒細小的雨珠,像是綴滿星光。

  若是清醒時候的他,定然很難忍受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受不了髮絲上沾染水珠。

  但此時,逢歲晚只覺得那眸子裡的光芒宛如一根絲線,串起日曜星辰,輕輕纏繞在了他心上。

  明媚和溫暖,都裝裱在他那顆冰冷的心上。

  「嗯。」他移開目光,「他們抓不住你。」

  只要你覺得沒人能抓住你,他們就始終無法傷你分毫。這就是,夢主的力量。

  跑著跑著,面前突兀地出現了一堵高牆。

  牆邊有棵樹,阮玉將裙擺撩起繫到腰間,三兩下就爬上樹,敏捷得像只猴。

  她張開雙手保持平衡,踩著稍微粗壯的那根樹枝往前走,很快就靠近了高牆的牆頭。

  逢歲晚仰著頭看,雙手已經伸在了身前。

  他擔心阮玉會一腳踩空,從樹上摔下來。特別是她現在踩在了枝條前端,樹枝變得纖細而輕柔,她的身子微微搖晃,使得逢歲晚心頭一緊。

  就見阮玉輕輕一躍,像只輕盈的蝴蝶一般落在了牆頭上,他的心也跟著跳躍起伏,那踩在牆頭的足尖兒,也輕輕落在他心口。

  阮玉在牆頭上坐下,朝他招手,「你上來呀。」

  聲音柔得像三月里的春風。

  下一刻,逢歲晚就感覺身子一輕,待回過神,他已經坐在了阮玉的旁邊。

  在她的夢裡,他還真是——身不由己。

  他不想承認的是,他還挺享受這份身不由己的。

  阮玉:「我是自願去學堂的。」阮玉剛坐下,就從腰間的袋子裡掏出一把瓜子,一邊嗑瓜子一邊說:「我喜歡看話本,聽故事,得認字。」

  「我最喜歡聽神仙們的故事了。」她把瓜子殼直接吐出去,逢歲晚就看著那瓜子皮隨著風轉啊轉,落到了牆縫裡。

  他……

  有點兒想下去把卡在縫隙里的瓜子殼摳出來。好在這是在夢魘里,他倒也能克制,只要移開目光,便不會再受影響。

  「誰能想到,我居然會遇見話本子裡都不敢亂寫的那位大神。」

  逢歲晚挑眉,「哦?」想要裝作不在意,但微微揚起的音量,依舊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她說到我了!

  除了老頭和烏龜,總該有點兒別的印象吧!雖未看過那些話本,但他也清楚別人會如何描述他。無非就是天下無雙、風光霽月。

  阮玉義憤填膺:「那就是個變態啊!」

  逢歲晚:……

  阮玉繼續罵,「他還忘恩負義,恩將仇報。我,進來沖喜,他醒了,結果,他不感謝我,還給我立規矩!」

  「我被子都疊了十幾次。」阮玉一臉委屈地看著莫問,「你說他是不是有毛病。」

  逢歲晚肯定不會承認自己有病,他略一沉吟,說:「我教你疊被?」

  阮玉:「……」

  她冷哼一聲:「這個時候,你要做的就是跟我一起罵。」疊什麼被,疊什麼被?罵就對了!阮玉將手裡的瓜子捏碎,「哪天我夢到他,也讓他知道 ,什麼是我阮玉的規矩。」


  她一定把執道聖君埋茅坑裡!

  阮玉罵得痛快,都沒注意身邊的莫問黑著一張臉。她繼續道:「他睡著了,還找木傀儡監督我,我想把木傀儡的靈石取下來,結果被木傀儡一腳給踹暈了!」

  她轉頭看向莫問:「我當時就昏過去了,哪曉得還能做夢。」

  她嘆了口氣,「肯定是修行太累,神識也疲憊,被踹倒在冰冷的地上都能睡著。」

  本來黑著臉的逢歲晚愣住,「你被木傀儡踹暈了?」

  阮玉嗯了一聲。她把臉懟到莫問眼皮底下,指著自己光潔的額頭說:「應該是這裡,一抽一抽的疼。」

  本想撒個嬌,可離得太近,對方呼出的氣息撲面而來,讓阮玉心跳加速,不自覺紅了臉。

  她連耳朵都好似燒起來了。

  上次都沒親到。

  這次,她可沒喝醉。

  可真叫她親上去,她又有些害羞。阮玉索性閉眼,心裡想,你親過來呀。

  這是她的夢。

  只要她的願望足夠強烈,就一定能夠成真。

  所以,她只需閉著眼睛,等著就好。

  逢歲晚看著面前的小臉,心湖像是有一片羽毛在輕輕地撓,又酥又癢。

  有個聲音在他耳邊呢喃,你親呀,你倒是親她呀。

  他不由自主的靠近,心跳如同擂鼓,只是在即將碰觸到那嫣紅的唇瓣時,一陣風吹過,捲起了幾顆瓜子皮。

  逢歲晚眼角一抽,他想起了阮玉亂蓬蓬的頭髮,眼角的眼屎,以及,被她踩在地上的被子,還有凌亂的儲物袋。

  現實和夢境重疊,心湖裡的羽毛變成了石頭,咚的一聲沉了底。

  這地方,不能再呆。

  這般想著,逢歲晚直接離開了阮玉的夢。只是臨走之前,鬼使神差地一般,他輕撫了一下阮玉的額頭。

  阮玉抬手揉了一下被他拂過的位置,只覺有幾分癢。

  她睜眼,看到身邊莫問已經不見蹤影,幽幽嘆了口氣。

  看來,我的想法還不夠強烈啊。

  我以為我想他親我,結果,我只是想他摸我的頭。

  為什麼我做夢都這麼矜持呢!

  果然,我臉皮太薄。阮玉拍了拍自己發紅的臉頰,下次,下次我一定能如願以償。

  她坐在牆頭吹風,忽地想起自己以前識字時的樣子。

  那時候,為了能夠看話本,她有大毅力,只學了一個月,卻讀完了書院書架上全部的書。白天看,夢裡也在背。

  阮玉想起自己白日裡沒念完的口訣。因為體內靈氣不夠,她都沒法控制木傀儡。

  她能不能嘗試在夢裡練習?

  想做就做,阮玉在夢裡一遍一遍的運轉靈氣,念口訣,直到墨色吞沒整個夢境,而她,也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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