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離和玄青回到伽慶寺廟的大門時,裡頭院子裡正在掃地的小沙彌看到他們兩人,手中的掃把停頓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出聲喊了一句:「玄青師兄?!」
玄青踏入院子,朝他點點頭:「玄明。」
玄明不過十二三歲的年齡,臉色還帶著顯然易見的稚氣,聽到玄青叫自己,「哎」了一聲,道:「您回來啦!我去通知方丈!」
說完他快速地朝兩人彎了下腰,抱著掃把跑了,遠遠還聽到他的的聲音大喊著:「玄青師兄回來啦!」
聽著小沙彌興奮的聲音,姜離忍不住笑了出來,打趣地對玄青說:「小師傅,你這感覺像是回門似的。」
玄青:「……不要胡說。」
姜離點點頭,一副嚴肅的樣子,雙手合十,表示自己懂的。
伽慶寺的規模並不大,連同玄青在一起,也不過才十一個僧人。不過寺中的建設十分古樸,處處帶著令人心安的禪意,令身處此處之人的心境十分開闊。
玄青雖然和寺中的師兄弟們關係不算親近,但是大家從小一同在寺里吃齋念佛,知道他回來,不少師兄弟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出來道一聲「回來啦」。
玄青在此之前,從未下過山,此番回來,總覺得心境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
看到一張張笑著和自己打招呼的臉,他的心底慢慢滋生出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心臟也慢慢變得漲熱,卻並不覺得難受,反而有種不明顯的欣然。
和眾人打了招呼之後,玄青帶著姜離往後院走去,在兩人離開後,剩下的和尚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色驚疑不定。
「那個……剛才玄青師弟是笑了嗎?」一名瘦高的和尚遲疑地問。
「好像是這樣?」另一個鼻尖長了不少小麻子的和尚點點頭,轉頭問另一個和尚,「你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那名胖胖的和尚點點頭,「玄青師兄笑得我瘮得慌。」
剛才那名掃地的小沙彌不服氣地道:「胡說,玄青師兄笑起來明明很好看!」
「這麼多年我還從未見過玄青師弟對我笑。」那名高瘦的和尚感慨道,「不知為何,竟然感覺心酸又欣慰呢。」
「少自作多情了啊。」小麻子和尚瞥了他一眼,「明明是對我笑。」
小沙彌舉起掃帚:「對我對我對我!!」
那名胖胖的和尚一巴掌拍在他的小腦袋瓜子上,板著臉教訓道:「湊什麼熱鬧,趕緊掃地去!大家都回去幹活了!!」
「好咧!!」
和尚們一鬨而散,該幹嘛幹嘛去了。
到了後院,玄青把姜離帶到了寺中平日用來接待接香客的茶室里,然後自己去見師傅。
這個點是玄憫方丈誦經的時間,到了禪房外面,玄青也沒有前去打擾,而是在院子裡等候。
約莫等候了一刻鐘的時間,屋裡傳來一聲:「是玄青回來了嗎?」
明明下山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再次聽到師傅的聲音,玄青竟然有種隔了許久了恍惚感。
他定了定神,上前應聲:「師傅,是弟子回來了。」
「吱啊」一聲,禪房的門由內打開,屋內慈眉善目的老者出現的門口,看著立於院中的玄青,他的眼中帶著溫和的笑意,點點頭道:「回來就好,進來吧。」
玄青隨他步入房內。
禪房內的擺設還和他離開前一樣,裡面燃著淡淡的松香,令人放鬆心神。
桌子上有熱著開水的小爐子,邊上放著茶葉和杯子。玄青和往常一樣,動手給玄憫方丈和自己泡了茶,師徒倆圍爐而坐。
玄憫方丈喝了口茶,舒心道:「果然還是你泡的茶合我心意,玄祺總是毛手毛腳的。」
玄青聞言,喝茶的手略微一頓,內心那種內疚感更重了,他斂眸,指尖輕輕摩挲了一下杯沿。
他自小由玄憫方丈一手帶大,一身武功以及所學知識,都是玄憫方丈親自傳授,他的一舉一動,自然都逃不過玄憫方丈的法眼。
其實從第一眼起,玄憫方丈便發現自己這個心愛的徒弟和以往不一樣了,他的身上多了絲煙火氣與普通人的情感。
將手中的杯子放下,玄憫方丈笑道:「看來你這一趟有不少的收穫,能與為師說說嗎?」
玄青自知何事都瞞不過他老人家的法眼,而此次回來也正是要向他坦白自己與姜離的事情。
他將手中的杯子放下,雙手合十,對眼前睿智的老者道:「師傅,弟子有罪。」
「哦?」玄憫方丈和藹地問,「罪從何來?」
「其一,弟子不守清規,私動凡心,犯色戒。」
「其二,弟子妄想與之生生世世,犯貪戒。」
「其三,弟子犯戒卻不悔,愧對您的教誨。」
玄青看著玄憫方丈,將自己和姜離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與他聽,無一隱瞞。
在他說完之後,禪房內除了爐子上的小水壺在「咕嚕咕嚕」作響之外,兩人都沒有再出聲。
在玄青說出第一條「罪狀」的時候,玄憫方丈的表情就變得訝異起來。
玄青是他一手帶大的,這個孩子雖然天資聰慧,但是情感方面淡漠異常,與旁人並不親近。當初他把玄青從山下帶回來的時候,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讓他開口叫自己一聲師傅。
這些年來,玄青雖然住在寺中,玄憫方丈卻總覺得他的心並不在這裡,他不屬於這裡,而玄青也曾說過感覺自己心裡是空的,毫無著落。
此次讓玄青下山,他曾對玄青說玄青的塵緣未了,只是他卻始終算不出這個塵緣在何方,只能讓玄青自己去尋,待玄青歸來,如若還願皈依佛門,那麼他會再次幫玄青點戒疤。
如今看來,玄青是已經尋得了他的塵緣所在,將他心裡空落的哪一塊補了回來。
思及此處,玄憫方丈面露瞭然之色,眼中的慈愛和溫和未曾變過。他看著玄青,道:「你不枉此行,師傅心感甚慰,何必言過。」
玄青神情一震:「師傅,您不怪我嗎?」
玄憫方丈搖了搖頭,拿起小茶壺給玄青與自己斟上熱茶,道:「我曾言說,人的一生,總要知道自己為何而活,如今你已經找到自己心的歸處,為師應該你感到高興才是。」
玄青有些啞然,他知師傅對自己是包容的,卻不曾想過會對自己疼愛至此。
「不必覺得愧疚,人生在世,自是要隨心、隨情,才不枉來世間走一遭。」玄憫方丈笑道,語氣中均是包容與理解,「若你違背內心,繼續伺奉佛前,心不誠又何談大道?」
玄青被他一番話說得心口發燙,面色嚴肅地點點頭:「弟子受教。」
玄憫方丈滿意地點點頭,又關心地問:「這些日子心疾可有發作?」
在青水鎮的時候,玄青的心疾曾發作過兩次,一是剛到姜家的第一天,二是姜離說到唐僧與女王故事的那天,除了這兩次,再無其他。
並且他心口處的法印已經完全消失了。
玄青將此事告知玄憫方丈,玄憫方丈頗為意外,招手讓他上前,然後將掌心按於他的心口之處,閉眼感應當初自己結下的法印。
沒一會兒,玄憫方丈睜開眼,點點頭道:「確實已經消失了。」
「師傅,這是為何?」玄青不解。
玄憫方丈沉吟了一下,隨即眉目舒展,看著他道:「大概是你已經不需要它了吧。」
玄青一愣,明白他的意思後,有些驚訝:「您是說……」
玄憫方丈笑而不語,雖未說開,但是師徒倆都已經心知肚明。填補玄青心口缺失的人已經找到了,那麼他心疾之症,自然也隨之消失了。
想到與自己一路前來的人,玄青眼底閃過一絲柔色。
玄憫見狀,笑道:「能讓你動心之人,想必是極其出色的,聽聞他已經隨你歸來,何不帶其前來給為師一見?」
玄青自是要帶姜離來見玄憫方丈的的,只是在此之前,自己需要先獲得他的諒解。
「您稍等。」
玄青起身,出了禪房,去找姜離。
玄青的師傅要見自己,這個在姜離的意料之中,畢竟玄憫方丈作為玄青最親近的長輩,想見拐跑自己徒弟的「老虎」也是正常的。
在去禪房的途中,姜離玄青:「你師傅罵你了嗎?」
「沒有。」玄青搖頭,輕聲安撫他,「你別擔心你,師傅他人很好。」
在兩人確定關係之後,玄青與姜離說了不少關於自己的事情,其中自然包括玄憫方丈。得知玄憫方丈耗了十年的內力為玄青在心口畫下法印替他遏制心痛之感時,姜離便對這個未曾謀面的長輩心存敬意和感激,也非常想要當面謝謝對方。
兩人到了禪房外,玄青敲過門,與姜離一起踏入房中。
玄青剛才的坐席旁邊已經放置心的杯子,杯中也斟了八分滿還冒著白煙的熱茶,一看便是替姜離準備的。
席上的白鬍子老者將手中的茶壺放下,抬頭看到兩人相攜而來,雖同為男子,兩人之間卻沒有一絲突兀之感,如同天造地設一般。
姜離一進門便覺得一道溫和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帶著一絲打量,卻不令人反感,他循著望去,與席上的老則目光相對。
那是一雙睿智包容又淡然寧靜的眼神,仿佛看盡世間一切喜怒哀樂以及生死離別,令人不自覺肅然起敬。
這便是玄青的師傅,玄憫方丈。
三人坐著喝了會茶,玄憫方丈突然對玄青說:「我想與姜施主單獨說會兒話,玄青你到外殿去給佛祖上香吧。」
玄青不知師傅要說什麼,需要避著自己,但是以師傅的為人,也明白他不會為難姜離,便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姜離和玄憫方丈二人,玄憫方丈伸手想要拿茶壺,姜離先他一步拿了起來,道:「這些事情,晚輩來就行了。」
玄憫笑著看他給自己倒了茶,道:「施主不必在意這些小事。」
「應該的。」姜離倒好茶,將茶壺放回原位,這才恭敬地問,「您有什麼話需要與晚輩說的,請但說無妨。」
玄憫看著他一會兒,端起茶來喝了一口,這才慢慢地道:「施主可是異世之魂?」
姜離心頭一震,置於膝蓋上的雙手猛地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