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潛機在華微宗大典, 借子夜文殊的玉鳳簫。
蕭聲喑啞,越吹越孤寒,似冰泉幽咽, 朔風卷雪。
而這支紫竹短笛只有玉簫一半長。笛音一出,清亮靈動, 似春日裡百鳥爭鳴。
仙音門兩人聞聲一怔, 更覺古怪。
何雲心道不好, 立刻搜尋儲物袋, 要給對方換一件樂器。
仙音門的音修, 大多將自己樂器看得極珍惜貴重。自己用過琴瑟琵琶,絕不願再輕易借給不懂樂道的人。
這支竹笛雖不是高階法器, 勝在外觀小巧可愛。追求者送來, 她隨手收下, 從未吹奏。
有人來借,便下意識借出自己沒用過的「樣子貨」。
她不知是如此音色。
此音過於柔和輕靈, 根本無法壓制精魅, 反而像為它們的歌聲伴奏。
前她們彈奏曲目, 為急促慷慨之音, 精魅幾乎不受影響。
在精魅歌聲干擾下,天音術對武修法修的助益更有限,最只起緩和調息作用。
宋潛機試幾個音,卻像對音色很滿意,直接吹奏起來。
精魅歌聲藉助這「春水之勢」,層層攀高,越來越尖銳,攻勢也更加迅猛。
沐霞驚呼一聲,急忙補上一沓新符籙,精魅的指甲險些將她防護盾撕裂。
其他星位同樣壓力倍增。
劉三喊道:「宋老哥,要不咱別吹這玩意了,這是給它們助興啊。」
宋潛機置若罔聞,只顧吹笛。
精魅狂態畢現,爪牙暴漲,長發如鞭。
陣中叫苦不迭。供奉大聲呵斥,散修罵罵咧咧,女修連聲抱怨。
何雲凝聚精神,細細聽過片刻,神色卻由古怪、擔憂變得驚訝、喜悅。
「妙哉。」她面紗下的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
說罷席地而坐,召出一張琴橫置膝頭。
「錚!」
一聲琴音,柔和婉轉。
這不是她的琴,但她自信可以彈得很好。
此時洞中所有仙音門女修,誰練琴時不曾受她指點。
琴音有意應和,被笛聲牽引,逐漸相融。
宋潛機正在吹笛,無法開口,只能用靈氣傳音。
於是何雲聽見那人的聲音淡淡響起,好像站在她身後說:
「莫聽雜音,只和我的曲聲。」
她沉下心去。
歌聲是雜音,同伴的呼和是雜音,風聲水聲樹聲打鬥聲都是雜音。
她的世界裡,忽然只能聽見那人吹笛。
琴音流瀉而出。
若說笛音如月照春溪,琴聲便如花落水上,縹緲柔麗。
「這是彈曲的時候嗎?一個吹曲的已經夠咱們受了……」老鄭未說完,手中雙鐧被打落一隻,空門大開。
精魅近在咫尺,本以為必要結結實實挨一擊,斷幾根骨頭,誰知與他纏鬥的精魅忽然轉頭咬上同類的脖頸。
隱朱喝道:「這樂聲讓它們徹底發狂了!」
一部分精魅徹底失智,廝殺沒有章法規矩,像感受不到痛苦,用最陰毒、殘忍的招式互相攻擊。
另一部分更瘋狂的攻擊陣法。
沐霞當即召出箜篌,與琴笛應和。
曲聲大作,如春風吹遍山野。
夜色蒼茫,沉沉陰雲被風輕柔撥開,顯出皎潔月光。
宋潛機吹過一遍,便知彈琴的女修聰慧悟性高,不用他再教。
他放下竹笛,露出氣力不濟之態。
箜篌與琴聲不止,兩遍後已然熟練,漸入佳境。
互相攻擊的精魅死傷慘重,陣中人精神大振。
老鄭大笑:「如果咱們能撐今夜,說明咱們七個人加在一起,足頂一個子夜文殊!」
劉三道:「說得好,日後行走修真界,報出咱們的名號,都響噹噹的好漢。」他忽然改口,「呃,還有好姑娘。」
「辛苦兩位仙子了。」含碧對何雲、沐霞方向喊道,「今日才見識了仙音門的真本事,果然厲害。」
逆境變順境,共苦再同甘,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悅淹沒所有人。
平時一千一萬個看不慣,此時橫也順眼,豎也順眼。
見宋潛機的星位沒有動靜,反倒最擔心他。
老鄭道:「宋道友,你主持陣法,又為大家忙了一夜,還撐得住嗎?」
劉三道:「宋老哥再堅持片刻,天快要亮了。閻老大藏了一壇大衍宗的『紫玉釀』,我偷出來請你喝!」
「怎不說請我們姐妹?仙音門兩位仙子一樣辛苦,你不請她們?」隱朱笑道,「宋道友,他們洞裡臭烘烘的,一群臭男人。你不如到我們那邊,喝點靈茶聞聞花香。」
眾人戰至酣處,言笑無忌。
破曉未至,陣中人靈氣將枯竭,臉色蒼白,目光卻如星火燃燒。
一聲尖嘯響起。精魅在首領號令下,逐漸恢復神智,提前退去。
破曉的微風吹過遍地殘屍斷肢。
這個充滿血腥氣夜晚,以每個人滿載而歸結束。
武修、法修得到戰技戰法進益,音修得到一首曲子。
宋潛機已撤去陣法。
眾人身體疲憊至極,但精神興奮不願離去,好似相見恨晚,交流著共同禦敵的經驗。
劉三想拉宋潛機去喝酒。宋潛機用刀鞘清報廢的陣材:
「我還要收拾片刻,諸位回去休息吧,明夜又是一場惡戰。」
一夜去,他的雪刃刀不曾出鞘。
眾人聞言紛紛告辭,急著回去打坐休養、梳理心得,還要向同門吹牛。
不片刻,宋潛機聽見身後響起腳步聲。
竟是那仙音門女修又回來了。
她站在狼藉戰場,裙擺被血跡染髒,像一朵開敗的花。
「這位仙子,竹笛已經物歸原主。」
那女修搖頭:「我不是來要笛子。」
隔著冪籬,宋潛機看不見她的臉,只能感覺到對方此時氣息不穩。
想來是今夜於疲憊。
不要笛子要什麼。
「這支短笛,送給你。」何雲道。
宋潛機笑了笑,語氣略帶寬慰之意:「不必。我已用不上了。」
「你的意思是,你以後,不吹那首曲子了?!」
她音調忽然拔高,好像受到巨大打擊,身形搖搖欲墜。
宋潛機怔了怔,眨了眨眼:「一首曲子而已,即興而為,興盡而散,何必執著?」
「而已……何必執著,何必執著。」那女修喃喃不止。
兩人相隔兩丈,宋潛機卻感到深切無比的悲哀、不甘、憤懣從對方身上湧出。
「它有名字嗎?」那女修問。
宋潛機望著月亮想了想:「就叫,花月落雲吧。」
自他進入秘境,離田地更遠,離前世更近,唯有天上這輪月亮,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花月落雲,好名字。」那女修道。
她低頭一眨眼,眼淚忽落下來。
寂寥蒼茫的風雪破陣曲,是讓她畫地為牢的心魔。
繾綣溫柔的花月破雲曲,是救她走出死境的月光。
截然不同的曲子,卻應出自一人之手。
師徒關係僵冷,而後師門大變,倉促闖進秘境,步步危險,夜夜難眠。
直到今夜有人說:「莫聽雜音。」
「仙子怎麼了?」宋潛機一驚,有些害怕。
為什麼聊得好好的突然哭了。
我該不是,遇上碰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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