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宋潛機偏頭, 摸摸鼻子。
引路的侍女們一齊笑了。
其中最年幼活潑的忍不住道:「看來宋公子真是一次來,不習慣『紅塵酒』的味道,以後多喝杯好啦。」
月上中天, 夜漫長。拍賣會結束,宴會才真正開始。
宋潛機走到三樓時, 正趕上一群健壯僕役扛來一缸缸烈酒, 越過欄杆傾倒入場中蓮台。
飛流直下的酒瀑將蓮台注滿, 變一緋紅酒池。
男女舞者身著薄紗, 繫著彩綢, 盪鞦韆般凌空飛舞。滿堂客人痛飲狂歌,大笑大醉。
酒香濃烈刺鼻, 混合各種花香脂粉氣, 令宋潛機略呼吸不暢。
「見笑了, 宋某素不飲酒。」他說。
另一位侍女道:「紅塵酒是金宮特製,多少嗜酒如命之徒為這一口千里迢迢奔來西海。宋公子不妨嘗嘗, 家的時候也不喜歡, 現每天都喝呢。」
「家的時候?」宋潛機微微皺眉。
句閒談, 他重新量眾女, 發現她們說口音、習慣各不同,可見不是金宮從小培養的人,且談吐氣質大毫不露怯,不像侍婢。
宋潛機又問她們練過什麼功法,來自何處, 不禁越問越氣。
——這群少女皆出身名門,修習正道功法。雖不如華微宗之流顯赫,也是叫得上名號的世家門派。
是孟河澤強搶少女,擄來這些女弟子做侍妾?是那些中小勢力, 迫於邪道之主淫|威,不得不獻人?
好你個孟河澤,千渠當大師兄,拐華微宗外門弟子。
西海當大魔頭,拐別家閨秀?
說間,十餘個身縛鎖鏈,看不出人形的囚犯被押入場,跪蓮台邊。
一人身穿黑色長袍,姿態優雅,表情閒適,抄著剔骨刀慢慢割下他們四肢,欣賞後者痛呼的慘狀。
花醉酒濃的宴會蒙上一層血色,醉酒眾人卻這種血腥刺激更加興奮,一陣陣歡呼起來。
宋潛機冷眼看著:「行刑的是金律?」
侍女笑道:「不錯,正是右護法金律大人。」
「被殺的這些刺客,大部分都死刑堂,留個宴會上助興罷了。」
「讓大家都看看,敢來進犯金宮,是這種下場。」
主持呼道:「邪佛萬歲。」
邪道萬眾齊聲響應,連宋潛機身旁引路的侍女停下腳步,鄭重道:「邪佛萬歲。」
酒池肉林的狂歡中,宋潛機背後竄上一道寒意。
這些花容月貌的女修們少不更事,熱情待客是真,殘忍輕浮也是真。
舉目四望,邪佛座下人皆如此。恐怕只孟河澤一聲令下,現待他親切溫柔的少女們,立刻爭先恐後將他推上斷頭台。
終於踏入頂樓,忽一陣清風拂面,空氣瞬間變得清新。
陣法緣故,喧鬧像被隔很遠的地,只能聽見隱隱約約的絲竹曲聲。
仿佛與樓下徹底割裂成兩個世界,聞不到血腥味和酒味,只有淡淡煙氣和檀香。
安靜甚至肅穆,如深山隱古剎。
領頭侍女推開房門,輕聲道:「宋公子到了。」
宋潛機踩雪白的長絨地毯上,像踩雲端。
樓下金碧輝煌燈紅酒綠,這間屋子卻素淨至極。白地毯白牆壁,空中垂著一道道白紗幔,像血河谷地下冰洞。
一隻柔弱無骨的手撩開垂紗,將他拉進來。
「你現是全修真界最值錢的男人,可讓仔細看看。」金桃夫人圍著宋潛機轉了一圈,輕搖孔雀扇,「哎,當真好看,這錢花得不冤枉。」
侍女們嬉笑不止。
宋潛機後退兩步:「邪佛何?」
「你倒聰,自站上台去,不然金刀綁你押你,你可吃苦頭。」金桃夫人道。
宋潛機不理會,劍柄撥開一層層飄蕩的白紗幔,直逕往深處去。
他凶名外,孟河澤豈會不設防。
金釵夫人做戲,若他上鉤自然便。若不上鉤,屋內有埋伏。
沒想到他過於配合,自上台當了今晚拍賣會的壓軸拍品。
這屋子大得出奇,紗幔阻隔像座迷宮。
宋潛機停步,聲道:「不是來殺你的,你可記得?孟河澤!」
孟河澤三字一出,滿殿燈火驟然熄滅。
月光清泠泠,不知穿透哪扇窗戶照進來。帳幔影子落白牆上,如水藻交錯,鬼怪夜行。
「邪佛名為孟爭先。孟河澤又是誰?」金桃夫人喝道,「越能忍耐,所圖越大,你今夜忍下被叫價之辱,到底想幹什麼?「
她揮袖,十道紗幔疾疾射出,如鐵索向宋潛機周身縛去。
宋潛機正出劍,忽聽房間深處響起一道聲音:「讓他進來罷。」
聲音極平靜,像不沾煙火氣的神佛開口。
金桃夫人應聲收手,再不多說一句。
帳幔層層分開,讓出一條路,宋潛機獨自向前,行了十餘丈,先看見一扇窗戶。
這扇窗戶足有三人,徹底開,正對著西天滿月。
一人身披紅衣,月下坐,眼帘低垂,緩緩掐動佛珠。
雪白長發垂落膝頭,被涌涌夜風捲起,似層疊雪浪。
他沐浴月華,松松披著暗紅袍子,露出白玉般的胸膛。
本該是一尊不染塵埃的玉佛像,然而從他手背到胸膛,布滿妖異的暗紅色刺青花紋,像某種有生命的恐怖活物他體內生長。
妖邪之氣撲面而來。
這便是邪道之主孟爭先。饒是宋潛機上輩子見過,現早有心理準備,也一時難以接受。
「你……」宋潛機問,「記得嗎?」
「不敢忘。」孟爭先掐佛珠的手停了,忽一抬眼,「本座謝你。華微宗一別,久違了。」
血紅的瞳,雪白的發。
宋潛機怔了怔。以德報怨?邪佛有這麼甜嗎?
孟爭先將佛珠收回腕間,起身振袖:「當年若不是你推一把,現華微宗挖靈石礦,苦苦等待機會。算進了內門,也是內門最低等的普通弟子,何時才能熬出頭?沒有你,沒有今天的。所以不僅不恨你,反而謝你。你於有再造之恩!」
「你,謝?」宋潛機覺得荒唐。
「有你,才有今天坐擁西海的邪道之主!無論你為何而來,且與飲一杯。」孟河澤抬手,酒盞飛入他手中。
他遞給宋潛機一隻。
「不對。」宋潛機想了想,仍覺得這邏輯哪裡有問題,「你不該謝,為你現過得不好,不快樂。」
孟爭先好像聽見最大的笑,竟然勾起嘴角:「你以為這是什麼地?」
「金宮之巔,紅塵齋場。」
「你聽外面的聲音,聽見了什麼?」
「吵鬧聲。」
「是笑聲。」邪佛舉著酒盞,自飲一杯,「這裡是世上最多歡笑的地。」
宋潛機側耳細聽。
女人銀鈴般的笑,男人粗豪的笑,賭徒癲狂的笑,大笑嬌笑媚笑訕笑,他乎被笑聲淹沒。
初來乍道的年輕修士若被繁華迷了眼,只會以為得道後飛升也不過如此。
「這裡,拋下一張道貌岸然的人皮,能享受極樂。」邪佛一步步走近,聲音似蠱惑,「你可以留身邊。」
宋潛機恍然。
邪佛是殘暴中一溫柔假象,引誘那些少女前赴後繼地飛蛾撲火。
他搖頭:「如這裡真是世上最多歡笑的地,為什麼你不會笑?」
你為什麼冷漠陰沉,一言不合殺人?
你為什麼如此痛苦?
「你說不會笑?」邪佛輕笑道。
宋潛機繼續道:「華微宗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笑的,見過。孟河澤,是來救你的。」
邪佛注視著他:「一無所有,推下地獄的是你,坐擁西海,說來救的也是你。宋潛機,你真以為不願殺你?」
宋潛機到一陣無形壓力。四周溫度驟降。
邪佛動了殺心。
「你相信。」宋潛機覺得這極沒有說服力,「只你能相信,什麼都可以做。」
「是嗎」邪佛殺意稍散,垂眸道,「喝了這杯酒。」
他派人查過,某些面,宋潛機這個散修,比名門正道更自苦無趣。
不喝酒,不賭錢,不好美色,杜絕世上一切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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