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太陽出來了。」冼劍塵說,「西天也不遠了。」
自從進入雪原深處,他們能說的對象只剩下彼此。部分間也不聊修煉或天下, 只說一些無聊的廢、講講師徒四人去取經的故事。
宋潛機微微眯眼:「此去八十里便是裂冰淵,小心深淵上空的旋風。」
裂冰淵又稱為雪原縫隙。旋風於深不可測的淵底生成, 具有強吸引力, 能抽空修士體內靈氣。根據修真界現存記載, 從來沒有掉下去的修士再重現人世。
「還道裂冰淵的位置?」冼劍塵懷疑道, 「從死海到陸盡頭, 是不是真的走過這條路?」
「夢裡一人走過吧。」宋潛機招呼冼劍塵,「上劍。」
兩人又縱起無影劍, 再次出發。
冼劍塵嘖嘖稱奇:「可以啊小子, 打了那麼久, 又能飛了,真是結實耐, 物美價廉!」
宋潛機對這老拖油瓶已經沒了脾氣:「我有『不死泉』傍身, 傷口可以慢慢自愈。誰道受的是什麼傷, 連不死泉都沒辦法。」
「有沒有聽見什麼音?」冼劍塵撓撓耳朵。
宋潛機:「是不死泉, 我剛誇過它。它開心的候,就賞臉撞幾下淨瓶,讓我聽脆響。不開心的候,也會撞瓶子示威。」
「就像養了只貓。咦,不止有它, 還有別的什麼音。」冼劍塵疑惑道。
宋潛機側耳細聽,眼中笑意忽淡去,臉色微沉:「是琴。」
琴音好似潺潺流水,淡淡青煙, 翩翩白蝶,一路翻山越嶺,隨朔風飄來。
曲遠播,悠揚婉轉,可見撫琴者造詣之深。在任何地方有幸聽此佳音,都足讓人心馳神往,讚嘆不已。
但這裡是雪原,不該有人彈琴,甚至不該有人。
「什麼曲子?」冼劍塵問。
宋潛機嘆道:「十面埋伏。」
冼劍塵作勢要跳:「既已是十面埋伏,為師就先跑了,相信自己可以應付。」
宋潛機一把撈回他:「劍給我留下!」
「還要?七把都不夠?」
吵鬧間,無影劍越飛越快,琴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促。
似十萬軍涌涌來,烽煙四起,兵臨城下。
天氣晴朗,視野開闊。只見藍天之下雪山之巔,一道人影獨坐撫琴,碧裙如海,袖飛揚,流風回雪。
冼劍塵樂了:「十面埋伏,原來只有一人。還是很美的仙子。」
無影劍懸停。宋潛機望向那道熟悉身影:「十面埋伏,一人足矣,何須千軍萬馬?」
他又停在這裡了,前世死去的地方。
曲是不同的曲,人是不同的人。雪原還是從前的雪原,風景年年似去年。
冼劍塵喊:「對面彈琴的仙子,打商量,我們趕間,辦完事回來再聽行不行?」
宋潛機:「……覺得這樣有嗎?」
「我覺得起碼可以試試。」冼劍塵摸摸下巴,表情十分欠打,「就算的七絕琴沒在血河谷受損,難道彈得過她?」
音剛落,琴驟停,撫琴者抬眼。
一道有些沙啞的音遙遙響起:「當年宋師兄我風雪入陣曲,我修為低微,琴技不足,彈不完全篇。如今我音道有成,修為遠勝往昔。這首十面埋伏,是師父給我的後一首曲子。宋師兄,覺得我彈的如何?」
宋潛機點評道:「不錯,的琴技確有進,已得此曲八分真韻。」
冼劍塵啞。
隨即他就陰陽怪氣地傳音:「好啊,原來是幹的好事。當年閒的沒事,寫什麼風雪入陣曲?」
宋潛機傳音冷笑:「一路上多仇恨是拉來的,多麻煩是惹下的?先前趙家老祖還有華微宗那些人,又是誰當年幹的好事?」
冼劍塵自理虧,也不回嘴。
何青青抱著琴站起身,像一年輕學生,向初的先生交試卷:「其餘兩分,欠在何處?」
宋潛機搖頭:「八分已足夠,月盈則缺,不必強求十全。」
何青青笑道:「若不能十全十美,枉彈此琴。若不能登臨絕頂,枉度此生。」
她懷中的「九霄環佩」琴弦自震,道道絢麗輝煌的紫光飛出,縈繞在她周身,似是應和。
宋潛機輕嘆一,直白道:「可惜不想在這裡見我,也不想彈這首曲子,自琴心不靜,欠缺兩分火候。」
何青青一怔:「我……」
她撫琴,心中的確轉著無數念頭,嘈嘈切切,亂雪紛飛。
直到宋潛機的身影出現。天地間忽靜得出奇,呼嘯風也聽不見了,一瞬間雨生百穀,萬千花草破土發芽。
何青青咬牙,倔強道:「怎我不想?比我還了解自己?」
宋潛機寧靜如水的目光,漸漸變得鋒利,像一柄利劍破鞘出:
「何姑娘,生石畔一別,得到想要的了嗎?」
何青青喃喃:「生石上,我看到我站在一起,原來卻是此此地。」
她十指緊扣九霄環佩,忽高道:「本座已是仙盟盟主!」
「盟主仙子!」冼劍塵嬉笑著指了指宋潛機,又指向身後:「這人看上去正常,其實方才開殺戒,殺得那邊血流成河白骨森森,此他凶性未消,勸不要攔我們的路。」
何青青氣息微變。
以她為中心,四周積雪化為雪片,從她腳下飄起,重新回到天空,形成一道貫通天地的雪龍捲:「劍神,宋王。本座來此,不為攔道,只想請一道宋王手諭……」
冼劍塵直覺不妙,傳音道:「她手上那串紅珠,吸收了虛雲的功力。趁她法術未成,還不出劍?」
宋潛機不動。
何青青繼續道:「本座不想攻占千渠。這一戰沒有贏家,千渠和仙盟付出的代價已經足夠。今日雪原之會,本座為和談來,請整修真界一同見證。」
說罷袖一揚,十八顆血紅珠子隨雪龍捲向天空飛去,異彩籠罩方圓十里。
一道磅礴浩、近乎天地本源的力量紅珠牽引出,晴朗天幕如同撕開巨口,露出一片非黑非白,無數種色彩交織流淌的混亂虛空。
「有必要嗎?」冼劍塵跳起來:「們年輕人都喜歡搞這麼動靜啊!」
宋潛機厲道:「在使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必會受其反噬!」
何青青笑道:「不是我的照樣為我所,這世上再沒有我做不到的事。」
她以紅玉佛珠為媒介,利擎天樹的力量,打開了一條通道。
與此同,遠在天西洲的千渠郡正是夜晚。
從千渠郡到洪福郡,乃至四周沼澤、瘴林都忽起了風。
風詭異至極,不是從東西南北任何一地方刮來,是真正從天上降下,像天空打開一扇巨門,放出冰冷狂暴的氣流。
千渠有陣法護持,陣法外卻是飛沙走石,煙塵滾滾。
眾修士莫心悸,像某種強力量吸引,抬頭仰望夜空。
夜幕竟飛速褪色,變成一片銀白。
似一幅長畫徐徐打開,又像一面鏡子覆蓋夜幕,無邊無際的雪原在頭頂鋪展。
如今這一帶,匯聚了仙盟、千渠及各路千渠援軍,幾乎整修真界的戰力盡在此處。
如此異象,無論修士還是凡人,都到心神巨震。
這是無法語言描述的震撼。
「怎麼回事?是對面的攻擊手段?」
「不要慌亂,聽從指揮!」
很快人們看清了風雪中的人影。那人鼎足對峙,一人容貌絕色,穿著華麗的碧裙,一人披著黑色氅,神色倦怠不耐。
後那人只穿著單薄的白袍,但是千渠人看見他,就再看不見別人,瞬間爆發一陣歡呼:
「是宋王!天上的是宋王!」
「宋王,我們守住了千渠!」
「家冷靜,這是靠近陸盡頭的雪原,宋王不在天上,他聽不見我們說!」
千渠城牆高聳,從前好像站在城頭,就能摘到天上的星星。如今好像只要伸手,就能拂去宋潛機衣上的雪片。
分離已久、幾度傳言為死亡的人,終再次出現在眼前。
城頭人看了片刻,視線才轉向何青青。
孟河澤:「她想幹什麼,她是不是瘋了?」
衛真鈺冷笑道:「我看她清醒得很。」
紀辰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早今日,血河谷那……」
洪福郡上空青崖雲船占據。年輕弟子們聚在甲板上,連驚呼:
「我們一直盯著烏金車,都沒有發現任何動靜!」
「都以為何盟主會來找院監師兄談判,她卻去了雪原。」
「小點,師兄在練刀,別吵到師兄。」
子夜文殊已經收了刀,凝望著銀白天幕,簌簌風雪。
毒瘴林中的仙盟修士起先震驚失語,後比千渠人更激動。他們縱起各種飛行法器,恨不得飛入天上雪原:
「何盟主竟去了雪原?她竟孤身一人攔截劍神和宋王?」
「何盟主既能打開一條通道,讓所有人都能看見雪原發生的事。可見她比前盟主更強!她已是當今世上強!只是何盟主何變得如此厲害?袁師侄,可道?」一位華微宗長老好奇道。
袁青石臉色慘白,所幸天上白雪皚皚,照得地上萬物都泛著一層銀白光芒。
何青青為什麼修為飛速提升?師父為什麼死後化為飛灰?
他想忽略的答案在整天幕上撕開。
在眾人疑惑的眼神中,他聽見自己低道:「何盟主既有升仙丹,有其他修煉秘訣也沒什麼奇怪。日後局面穩定下來,盟主自不會虧待家。」
仙盟眾人接受了這種理。何青青得到玄奇的機緣,實乃天命所歸。
「何盟主施展這神通必消耗甚,難道只為示強?」
「如果能讓家親眼看見她打敗宋潛機,千渠人心必散,再無信願之力增益陣法威力,何愁千渠不破?那孟河澤、衛真鈺還能如何招架?」
「盟主這一招實在高妙,如果事先走漏風,千渠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分出力量阻攔她。現在嘛,就算子夜文殊也沒辦法了,只能跟我們一樣看著。」
「盟主萬歲!仙盟萬歲!」
萬眾矚目下,雪原上一抹碧影動了。
何青青道:「本座來談判議和,只有條件。只要宋王答允,仙盟立刻退兵,本座立刻讓路,請二位通過。」
冼劍塵撓撓耳朵:「說來聽聽。」
「一來,仙盟勞師遠征,需要一筆靈石補償。二來,千渠往後每年,需向仙盟進貢千萬靈石,來,千渠外城的圍牆以後不得擴張。」
冼劍塵:「等等!雖本尊不懂門派里的彎彎繞繞,但這跟割地賠款有什麼區別?」
「就算本座統一修真界,千渠還是宋王的千渠。今日此事若成,千渠與仙盟五百年相安無事。這一戰不該再打下去,若同意,便與我擊掌。」
何青青只望著宋潛機。
宋潛機神色平靜。
「我不同意。」他說,「我一萬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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