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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番外二

2024-08-28 23:40:17 作者: 重關暗度
  春寒未消之時, 冼劍塵應天?西?洲六大門派世家邀請,遠上華微山赴宴。【記住本站域名】

  三月天?,山道旁楊花似雪, 子?規輕啼。

  飛絮濛濛,拂過面頰, 留下細微的癢意。冼劍塵身旁的女子?鼻尖一皺, 又打了個噴嚏。

  「月娘, 你要是不舒服, 咱們就回?去。」冼劍塵道。

  「我哪裡不舒服了?」月娘甩開他的手, 又去抓空中?飄飛的楊花,「大老遠的, 來都來了, 回?去多掃興。阿嚏!」

  冼劍塵使了個小?法術。潔白蓬鬆的楊花輕輕落進她手心, 忽而閃閃發光,像一隻振翅的螢火蟲。

  少女新奇道:「再來一個!」

  冼劍塵雙臂抱胸, 很是驕傲:「不來了, 變多了就沒意思了。」

  「別這么小?氣, 再來一個嘛。餵, 你還敢跑!」

  兩人追追打打,走走停停。

  華微四位長老跟在後面,看見彼此眼中?沉重之色。

  冼劍塵是不是故意拖延時間?

  為何他既不縱飛劍,也不御法器,帶著妻子?一步步走上山。

  難道他察覺了什麼?以此愚弄他們?

  逝水橋邊, 冼劍塵忽然停步。

  少女猛然撞上他堅硬的後背,抬手錘了一拳。

  「今天?別打我,出門前說好給我些面子?。」冼劍塵轉過身,嘟噥道, 「我畢竟、我好歹也是個劍神。」

  少女抿嘴輕笑,撫了撫冼劍塵前襟:「好劍神,再給你戴朵紅花行不行。」

  冼劍塵低頭一看,月娘不知從哪裡摘了朵野桃花,嬌嫩艷麗,在他前襟顫顫綻放。

  他嫌棄道:「怎麼又給我戴?大男人別什麼花,娘們唧唧的。要戴你自己?戴!」

  「你傻啊,我戴著自己?又看不到,你戴給我看。」月娘上下打量,滿意拍手,「真好看!」

  冼劍塵擰著眉頭摘了花,拉起她的手向前走:「回?去再玩!」

  紅花被?扔下逝水橋,驚飛幾?只閒遊的五色鯉。

  少女不舍地?回?頭:「我挑了好久的,你扔它幹嘛……」

  今日全修真界最熱鬧的地?方,非華微宗乾坤殿莫屬。

  天?西?洲第一宗門大宴賓朋。

  美酒佳肴、彩綢華燈。

  貴客久久不至,眾人依然熱情地?寒暄,笑容卻越來越僵硬,額上也淌下冷汗。

  沒人願意冷場。

  只有一位貌似冼劍塵的素衣少年坐在大殿角落,垂著眼帘掐佛珠。

  微弱而規律的聲響像某種滴漏,配上滿堂刻意的笑聲,氣氛愈發詭異。

  「劍神到——」

  忽聞華微宗長老通傳,乾坤殿前白鶴驚飛。

  眾人起身相迎,只見冼劍塵大步入殿,衣袍翻飛,朗聲道:

  「諸位來得可真早!」

  這話誰聽了不憋氣,分明?是他遲到,反說別人來早。

  而他身旁的女子?毫無修為,被?滿堂高階修士盯著,臉上只有好奇之色,全無怯意。

  華微宗現任掌門平源真人第一個開口:

  「多年不見,劍神風采依舊。乾坤殿今日真是蓬蓽生輝!」

  他熱情大笑,其他世家門派見狀,紛紛讚嘆冼劍塵修為精進、又娶了美人。

  冼劍塵敷衍兩句,掃視全場:「冼芥人呢?」

  三日前,冼劍塵收到一封請柬。

  一百年前被?他送去紅葉寺鎮魔塔,念經悔罪的冼芥已修成正果,請他前去華微宗一聚。

  「兄弟分離百年,相見自當飲酒,然寺廟乃清淨之地?,多有不便,故設宴華微宗。華微山春光爛漫,乃你我踏上仙途之始。美酒佳肴,盼兄赴約,再憶往昔。」

  冼劍塵不太明?白。

  華微山雖是他們修仙入門之地?,在這裡留下的記憶卻是苦多樂少。莫非冼芥想憶苦思甜?

  兄弟重聚,何必還請這麼多人見證?

  但他確實想見冼芥。


  於是他來了。

  「哥哥。好久不見。」

  冼劍塵聞聲回?頭,微微一怔。

  來者身穿素色法袍,神情柔和,目光清澈,氣質內斂,如洗盡鉛華、不染塵埃的少年郎。

  這竟是冼芥?

  他幾?乎不認識對方了。

  平源真人笑道:「你們兄弟分開百年,今日終於在乾坤殿團聚。這是華微宗的喜事,更是修真界的喜事啊!」

  經他一說,好像冼芥從來沒有被?鎮在紅葉寺,冼劍塵也沒有離經叛道破宗而出,兄弟二人只是出了趟遠門,如今衣錦還鄉而已。

  冼劍塵拍了拍冼芥肩膀,卻嚴厲道:「既然修真界願意再給你一個機會,允你改邪歸正,重獲新生,從前的事我便既往不咎。你日後更要時刻警醒,若再行差踏錯,我也救不了你。」

  眾人笑容僵在臉上,大殿氣氛更加古怪。

  冼芥低頭道:「我曉得。」

  冼劍塵還想問問他在紅葉寺過得怎麼樣,有沒有交到朋友,有沒有被?人欺負,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又覺得彆扭。

  算了,來日方長。

  「來見過你嫂子?。」冼劍塵輕咳一聲,悄悄捏了捏身旁少女的手。

  「小?弟這些年蹉跎自身,虛度時光,兄長倒是成家立業了。」冼芥微笑行禮,「嫂嫂好。」

  月娘覺得這少年講話有些古怪,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只得略一回?禮,默不作聲。

  貴客入座,華宴終於開幕。

  重鼓三響,琴瑟琵琶漸起。

  樂聲舒緩肅穆,舞姬穿著厚重禮服入場,姿態端莊,動作整齊。

  飄揚的大袖中?飛出點點金光,匯成翩翩起舞的光蝶。

  隨樂曲起伏,舞姬舞步漸漸加快。金蝶聚成金鶴,飛鶴又變鳳凰。

  乾坤殿上舞袖紛紛,裙擺飛旋,光影交織,瑞獸變幻。

  月娘看得新奇,連連讚嘆:「原來你們修真界也搞歌舞表演啊。」

  冼劍塵湊近她低聲道:「許是東道主?排演的,我也是第一次看。」

  平源真人招手,身後兩位長老向冼劍塵捧去筆墨:「良辰美景,請劍神為今日華宴題詞。」

  冼劍塵搖頭:「不必了。」

  「那請劍神為宴會致辭。」

  冼劍塵再擺手:「也不必了。說是來喝酒的,怎麼還不見酒?」

  「當然有!」冼芥道,「弟弟先敬兄長一杯。」

  他端來一碗琥珀酒,濃烈香氣四散,充斥大殿。

  冼劍塵揚頭一飲而盡:「果然好酒!」

  「上酒!」平源真人拊掌。

  各色酒罈被?捧出,各家各派的珍藏堆滿乾坤殿。

  莊嚴肅穆的道樂聲忽而變得激揚,大殿中?央金光消散。

  舞姬大袖一展,寒芒吐露。

  婀娜的美人手持凜凜寶劍,舞步飛旋,滿頭金步搖發出清脆聲響。

  各色劍光與鬢影交錯,各種酒香伴著笑聲送入喉頭。

  「華微宗明?霞峰赤鶴,敬劍神一杯。」

  「華微宗崇聞峰玉陽子?,帶幾?個不成器的徒弟,敬劍神!」

  「華微宗戒律堂劉洲,也敬劍神一杯。」

  「……」

  等華微宗的峰主?和元嬰以上的長老們走過一遍,才輪到天?西?洲其他門派和世家。

  冼劍塵案前,敬酒者自報家門,絡繹不絕。

  冼劍塵眼神明?亮,越喝越快:「自我成親以後,再沒這樣喝過酒了。」

  月娘笑道:「今日我可不管你。」

  又一人道:「在座的都是天?西?洲英雄豪傑,在下無名之輩,怕是不配與劍神喝這碗酒了。」

  冼劍塵擺手:「管他英雄狗熊,喝酒又不是比劍,講什麼配不配?你帶了什麼酒來?」

  杜秋月只管低頭吃菜,暗想你說話如此欠打,能活到現在完全是因為沒人打得過你吧。

  無論誰來敬酒,敬什麼酒,冼劍塵通通一飲而盡。


  酒香馥郁,樂聲激昂,劍舞凌厲,賓主?盡歡。

  冼劍塵拎著酒罈跳上玉案,高聲道:「今日之後,我便與妻子?隱居,修真界大事小?事,都不關我的事了!」

  他喝得太多,已有七分醉意,身形微微搖晃。

  但聲音洪亮,好似驚雷落地?,震得樂聲與劍舞戛然而止。

  眾人停下談笑,滿目驚疑。

  堂堂劍神,戰力天?下第一,還未收徒、還未開宗立派,竟要從此退隱?

  他如何捨得?

  難道他已看出今日之事?

  「你要退出修真界,從前欠下的債怎麼算?」

  不知是誰開口,一聲冷笑打破死寂。

  冼劍塵挑眉,殿內溫度驟降。

  他問:「我欠過什麼債?」

  「人命債!」

  「欠了誰?」

  「我!」

  一道劍光凌空斬下,元嬰境威壓轉瞬逼到眼前。

  冼劍塵搖晃的身形忽而定住,揚手拋出一物,與閃電般的劍光相擊。

  「啪!」

  劍光一滯,寸寸斷裂。

  慘叫聲響起,刺客撞斷殿內大柱,眾人方才看清——

  原是領頭舞劍的女子?。

  其餘舞姬將她團團圍住,仇恨地?瞪視冼劍塵。

  只見冼劍塵隨手扔出的酒罈又回?到他手中?,滴酒不灑。

  「你幹什麼?」他絲毫沒有遇刺的憤怒,只是有些疑惑,「你這種修為向我出劍,萬一刺中?,必被?我護體劍氣反傷。若不是我及時扔酒罈打碎你的劍,你就要灰飛煙滅了!」

  他說的是實話,聽在別人耳中?卻囂張至極。

  刺客大口嘔血:「技不如人,要殺要剮,廢什麼話!」

  冼劍塵覺得荒唐:「我根本不認識你!」

  那女子?悽然一笑:「我父親和兄弟都死在你手上,我竟還要向仇人獻舞。今日受此奇恥大辱,豈能苟活於世?」

  說罷抽出身旁舞姬的手中?劍。

  「你!」冼劍塵彈指,一道劍氣飛出阻攔。

  但他的劍殺人最快,卻不擅長救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氣絕。

  眾舞姬痛哭流涕,另一人喝道:「你欠下那麼多人命債,以為輕飄飄一句退出修真界就算了?我等修為低微殺不了你,在場與你有怨有仇的數不勝數,總有一個能殺你!」

  說罷竟一齊撞劍而死,血濺當場!

  方才如花盛開,燦爛美麗的生命就此消亡。

  冼劍塵如遭雷擊,喃喃:「為什麼?」

  醉意令他頭腦昏昏思緒混亂,看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

  「敢問劍神!」一位華微長老越眾而出,沉聲道,「去年今日,岩山郡『追魂刀劉永壽』一家之死,你如何解釋?」

  冼劍塵回?神:「他們父子?從遺藏中?得了一門邪功傳承,以嬰孩血肉獻祭秘密修煉,暗中?害了數百人性?命,實在死有餘辜。」

  「好,劉永壽死不足惜,但他的道侶白玥仙子?有何錯?仙子?一夜之間痛失丈夫兒?子?,家族名聲掃地?,她受不了打擊,神智失常走火入魔而死。」那長老指著地?上一具屍體,「他的女兒?又有何錯?今日也因你橫死!」

  冼劍塵:「……這、這也算在我頭上?」

  杜秋月掃視全場,冷笑道:「難道你還沒看出來,今日他們不是請你喝酒的,是來找你尋仇的。」

  冼劍塵正要開口,又聽一人道:

  「斗膽問劍神一句,三個月前在寶林郡,『天?雷雙鐧李龍游』全家可是你殺的?」

  這次站出來的是位世家供奉。

  「誰全家?」冼劍塵想了想,才想起確實有這號人,「他是寶林郡仙官,卻大辦鬥獸場,以觀看凡人與凶獸打鬥取樂,還派手下劫殺過路散修。我將他打落境界,卻留他一命。至於說我殺他家眷,更是無稽之談。算他走運,若是我成婚前遇見,他必死無疑!」

  那供奉指著殿中?另一具屍體道:「這就是他家女兒?!他失去修為後,當夜就遭人尋仇,滿門死盡只剩一位孤女。堂堂劍神,莫非敢做不敢當?」


  冼劍塵閉了閉眼。

  或尖細或粗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鑽入他雙耳。

  他略覺眩暈,晃了晃腦袋:「酒勁真大。」

  「還有半年前在天?乾山、三年前在玉菇山……」

  「劍神雖不欠我,但我斗膽替劍神劍下枉死的冤魂問一句……」

  「劍神既要退出修真界,以前欠下的債,是否該清算?」

  聲音越來越嘈雜。

  冼劍塵已不再回?答。

  他睜開眼,目光冰冷。

  本命劍在鞘中?陣陣嗡鳴,不甘沉寂。

  忽然手背一暖,劍也被?人摁下。

  冼劍塵低頭,原是月娘拍了拍他的手。

  「既然帳是這樣算的。那我們一起來算算。」

  少女聲音清脆悅耳,在殿內回?盪。

  眾人聽來十分詫異。她一介凡人,此時此刻怎麼敢說話。

  杜秋月笑道:「在座諸位,最年輕的也有一百多歲了吧?你們數百年間在修真界闖蕩,請問誰沒有殺過一人,誰沒有與人結過仇,站出來讓我瞧瞧。」

  有人冷哼一聲:「我們殺的人,可不如劍神劍下亡魂的零頭!」

  杜秋月道:「原是以數量算啊。我聽說華微宗開山祖師,為了爭奪華微山這塊風水寶地?,在天?西?洲拼殺數月才讓當地?各派心服口服。在場諸位的祖宗輩,有多少他的劍下亡魂。」

  平源真人一時語塞:「這、這只是傳言……」

  「你們自己?尚且恩仇滿身算不清楚,怎麼好意思算別人的帳?看來只有我這個凡人手上乾乾淨淨、清清白白!劍神,這裡只有我能殺你了!」杜秋月指了指自己?。

  她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冼劍塵仰頭大笑,拎起酒罈猛灌。

  杜秋月瞪他一眼:「你們修士吵架,跟我們村里潑皮拌嘴也沒什麼區別。」

  冼劍塵無奈道:「這世間事本就大同?小?異。修士除了比凡人壽數長,只有恩怨和貪慾比凡人多。」

  少女望向窗外春光:「早知如此無聊,我就不來了,逛個廟會多好。」

  冼劍塵跳下玉案,拉起她的手:「那咱們去逛廟會。」

  他們旁若無人地?閒聊,一起向殿門走去。

  「劍神留步——」

  呼喝聲響起,伴隨法器破風聲逼近。

  冼劍塵不回?頭不理?會,左手一揚。

  一隻空酒罈越過他肩頭,向後飛去。

  酒罈在空中?爆裂,迸出十二道劍氣,將那十二件法器打落在地?。

  眼看兩人就要走出殿門,一柄彎刀攻向杜秋月。

  冼劍塵揮袖掃落,怒而回?頭:「無恥!」

  他這一怒,氣血激盪,靈脈頓時刺痛,不由悶哼一聲,醉意醒了大半。

  「冼郎!你怎麼樣!」杜秋月擦去他唇邊血跡,眼眶霎時紅了。

  「沒事。」冼劍塵輕咳,「憑這點微末伎倆,怎麼對付得了我?」

  這些人拖延時間,原是等酒中?毒性?發作。

  可世間什麼毒能傷得了他?

  冼劍塵目光掃過大殿,尋不見冼芥的影子?。

  冼芥恐怕被?這些人利用了。

  當年他念在冼芥被?他廢去魔功,孤身入鎮魔塔恐怕遭塔里的邪魔外道為難,便去血河谷秘境尋來一顆青葉菩提留給對方。

  塔中?禁用靈氣,又有高僧鎮守,嚴禁武鬥,就算有魔頭想欺負新人,也只能暗中?下毒。

  「此物可解世間百毒百蠱,可保你一次性?命。切莫沾酒,遇酒所生劇毒,連我也救不回?。」

  冼芥被?看守壓著雙臂,抬起通紅的眼眸冷笑:「原來這世上還有劍神辦不到的事。」

  「我只是個修士,不是真神。」冼劍塵轉過身,不再看他,「去吧。」

  想不到這唯一一顆千年靈藥,冼芥沒用上,被?他今日喝下肚。

  「他冼劍塵要退出修真界,諸位今日有仇報仇!」


  「有什麼沒算清的帳,還不趁他退隱前清算!」

  「冼劍塵,你剛愎自用,殘暴無德,實不配劍神之稱。」

  眾人懸了整日的心終於放下,此時再開口,比先前硬氣百倍。

  「華微五峰聽令。」平原真人喝道,「開陣!」

  五位峰主?一齊召出本命法器,五道異彩光柱穿透殿頂,沖向天?際。

  狂風吹開所有鏤空雕花門窗,吹滅殿內千盞華燈。

  潔白雲海化為濃重陰雲,匯聚奔騰,好似海嘯降臨。

  日月失色,華微山微微顫抖。

  殿內陰風穿行、紗幔翻卷,卻見冼劍塵拔劍而笑:

  「好啊,自本尊拿劍以來,世上所有枉死的性?命,全都算在本尊頭上!只怕你們不敢算,還怕本尊擔不起?」

  「轟!」

  一劍出鞘,似一條火龍出海。

  劍身紫火烈烈,漆黑無光的大殿被?火焰照亮。

  劍氣直衝九霄,化作一道驚雷劈開大陣陰雲。

  五位峰主?臉色霎白,腳步急退。

  冼劍塵分明?已然毒發,竟還如此狂傲?難道這毒制不住他?

  眾人遲疑之時,忽聽一聲刺耳暴鳴,兩道人影砸破陣法,跌進殿來,恰好落在冼劍塵面前。

  竟是兩個身受重傷的年輕僧人。

  這兩人衣衫殘破血跡斑斑,勉強可辨紅葉寺僧袍的底色。

  其中?一人向冼劍塵喝道:「這是那魔頭的圈套,劍神速走!」

  另一人環顧四周,見殿內劍拔弩張:「遲了、已經遲了。冼芥,你出來!」

  冼劍塵扶起他們,餵下靈藥、輸送靈氣,心中?生出極不詳的猜測:「到底出了什麼事?」

  殿內眾人面面相覷,神色各異。

  滿堂屍體與殺氣中?再染血氣,更為不詳。

  「冼芥那魔頭,根本不曾改邪歸正。他篡改真經,編造典籍,暗中?網羅信徒,傳授邪功。三天?前被?方丈發現,他竟將方丈打成重傷,打開鎮魔塔,殺了鎮塔法師,逃下山去!方丈昏迷不醒,寺里又被?他設了困陣,我們無法向外傳訊。好不容易突破陣法,寺外還有他的信徒埋伏……」年輕僧人悲痛哽咽,「師兄弟皆已經戰死,只有我們兩個闖上山來!」

  另一人道:「寺中?疏漏失察,釀成大禍,沒有完成劍神的託付。冼芥陰險狠毒,無可救藥。」

  冼劍塵胸口劇烈起伏,驚怒悔恨交加,更催動毒性?發作。

  既恨自己?不該送那人入寺,又恨那人鑄成大錯。

  他咽下一口血,環顧四周,儘是冷漠或躲閃的面容:

  「冼芥,出來!」

  眾修士既不去捉拿冼芥,也不與他對視:

  「聞此噩耗,吾等亦十分痛心,但事情只能一件件了結。」

  有人陰陽怪氣道:「冼芥是你的親弟弟,又是你親手送入寺中?的,是你害紅葉寺遭此一劫。」

  本以為冼劍塵正在為那兩位僧人輸送靈氣,必無暇理?會言語挑釁。

  誰料冼劍塵忽然轉頭,一道紫紅流光從他腰間飛出。

  說話的人大驚失色,飛身閃避,但那柄劍來得太快,瞬間破開他的護體靈氣,懸在他喉頭。

  熾盛威壓下,他一根頭髮都動彈不得。只要冼劍塵一眨眼,頃刻可取他性?命。

  劍身花紋繁複,如百花齊放,美不勝收。

  劍身火焰令乾坤殿熱浪翻滾,眾人如墜火窟。

  「張長老!」

  「張真人!」

  他的同?門只敢呼喝,卻無法上前施救。

  每個人都見過或聽過冼劍塵出劍,也將今日設想過許多次。

  但冼劍塵的本命劍強到無法想像,若以張真人換做這裡任何一人,誰能接得下這一劍?

  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壓下心中?悔意。

  「冼劍塵,就算有人質,你也走不了。」平源真人冷聲道。

  張真人心道自己?必死無疑,梗直脖子?大喝:「別管我!天?下苦冼劍塵久矣,今日就拿我的命,為大事祭旗!」


  冼劍塵忽而甩袖,本命劍化作一道紫光,回?到他手中?。

  張真人被?劍氣餘威震碎靈脈,嘔血不止。

  同?門慘嚎著撲上前,卻見他還有一□□氣。

  「我不用此劍殺你。」冼劍塵沉聲道,「今日誰想與我尋仇,只管上前。但月娘只是個凡人,你們不必與她為難。修真界的恩恩怨怨,她根本不明?白。」

  轟然一聲,長劍釘入地?磚。

  光滑地?磚如冰面開裂,裂紋遍布整座乾坤殿。

  雲海大陣顫抖不止。

  只聽冼劍塵淡淡道:「讓她下山,本尊不用這柄劍,照樣領教?你們高招!」

  群雄驚駭不已。恐懼、懊悔化為隱秘喜意,一時間殿內無人作聲,只有一柄長劍嗡鳴不止。

  「哥哥,難得見你低頭說一句軟話。」清淡聲音自人群後響起。

  冼芥竟一直在大殿角落閉目打坐,氣息收斂近乎於無,此時終於從陰影處走出:

  「既然你願意棄了本命劍,換她一命,兄弟豈有不從之理??」

  他一開口,眾人隱隱以他為首,無人提出異議。平原真人也點了點頭。

  冼劍塵見此,還有什麼不明?白,一顆心更沉下去。

  他看向紅葉寺報訊的僧人:「還請兩位先乘我的劍,帶我妻子?一同?回?寺。冼芥之事,由我在此了結。」

  兩位年輕僧人經他救治,傷勢飛速癒合,恨恨瞪過冼芥,向冼劍塵行禮:

  「必不負劍神之託!」

  杜秋月搖頭:「冼郎,你我拜天?地?時說過同?生共死,你都忘了嗎?」

  「說什麼生死。」冼劍塵取出一件護身披風為她繫上,柔聲道,「月娘,今日要是多情子?、無情子?和年入神都來了,才敢說與我有一戰之力。只憑這裡幾?個人,豈是我的對手?你留下我反倒束手束腳,我什麼都不怕,卻怕嚇著你。」

  當場的元嬰不下百人,小?乘、大乘強者也有二三十人,多是成名多年、縱橫一方的前輩,竟都被?他貶得一文?不值、不堪一擊。

  眾人又怒又恨,又是驚訝:冼劍塵竟會有如此柔情一面。此時大難臨頭,這兩人執手相看,半點不像修真界夫妻,反倒像戲文?里的才子?佳人了。

  「除了我自己?,這世上你是唯一能用此劍的人。」冼劍塵將回?鞘的本命劍交給妻子?,嘴角勾起一抹笑,「讓它保護你們。等我這邊事情辦完,就去接你逛廟會。」

  杜秋月手持長劍,跨過殿門前回?頭:「我等你。」

  隔著重重人影,冼劍塵看不見她的表情,只見朱紅披風在狂風中?翻飛,如火焰燃燒。

  平源真人言而有信,輕揮拂塵。

  環環相扣、精密運轉的華微大陣打開一條通道。

  三人乘劍光遠去,沒入陰雲中?。

  冼劍塵兩手空空,獨立重圍中?。

  方才在妻子?面前信誓旦旦,其實今日是生是死,他心中?也沒底氣。

  這些人皆是有備而來,不知冼芥還留了什麼後招。

  華微大陣已催發到極致,五道華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整座大山壓下。

  忽聽冼芥道:「哥哥,何必非要鬥法,如果你願意留下覆水劍……」

  話未說完,被?平源真人打斷:「說好是王者之劍春秋,怎麼變成覆水?」

  其他門派世家也沖冼芥嚷起來,每派的要求竟不一樣。

  「原來你們想要我的劍!」冼劍塵大笑一聲,覺得好生荒唐。

  我自使劍以來,闖過不知多少龍潭虎穴刀山火海,豈料在華微山一場小?小?宴會上被?人當面討劍。

  今日只要我不死,以後誰還敢擾我清淨?索性?放開手腳,大殺一場。

  念及此,一股豪氣湧上,心中?沉悶鬱氣一掃而空。

  「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冼劍塵右手虛空一抓,春秋劍已在手,左手攝來案上酒罈,仰頭猛灌。

  「別跟他廢話,一起上!」

  「他中?了毒,撐不了多久!」

  各色法器光華明?明?滅滅,雄偉的乾坤殿光怪陸離,不似人間。


  玉案傾,紗幔碎,屋樑坍塌,大柱折斷。

  呼喝聲、叫罵聲、慘嚎聲交織,天?上仙宮化作十八層地?獄。

  華微陣法令滾滾雲氣湧入大殿,將冼劍塵淹沒。

  他看不清每個人的臉和表情,只能看見刀劍法器的光芒。

  天?上地?下都是他的敵人,殺一個少一個。

  本命劍不在他身邊,但他還有十一柄神兵。

  「陣法撐不住了!大殿要塌了!」

  「在逝水橋前攔住他,今日若被?他走脫,我們的同?族同?門一個也活不成!」

  華麗仙宮只剩斷壁殘垣,酒液潑灑,烈火燃燒。

  每個人都殺紅了眼,扔下修仙者的皮囊,像一群狂性?大發的野獸。

  冼劍塵已忘記時間和疼痛,耳中?聽不見任何聲音。

  數不清用了幾?柄劍,殺了多少人,喝了幾?壇酒。

  雲海大陣被?染紅,遙望華微宗主?峰山頂,不見仙鶴祥雲宮闕,只餘一片茫茫血海。

  屍體和殘肢墜入橋下,被?五色鯉爭相分食。

  直到華微宗當代所有強者力竭而亡,雲海大陣霧氣終散。

  冼劍塵放眼望去,逝水橋上屍橫遍野。

  西?天?盡頭,殘陽如血,寒鴉斜飛。

  他聽見山風穿過斷骨,像喑啞冷簫。

  「還有誰?!」劍氣盪開,飽食的五色鯉炸作血花。

  「冼芥!」冼劍塵放聲大喊,「我知道你還在,出來——」

  他雙眼通紅,渾身淌血,像屍堆里爬出的惡鬼,哪有半分劍神風采。

  忽而身後響起一道聲音:「冼郎!」

  「月娘!」冼劍塵心神一震,下意識勾起嘴角,轉身迎向熟悉的身影。

  長劍便在這一刻刺進他胸膛。

  「你——」

  冼劍塵張著嘴,抬眼看見少女空洞的眼神。

  西?海的邪法,攝魂之術。

  他踉蹌向後倒去,撞上橋邊欄杆,電光火石間明?白了很多事,甚至閃過一個念頭:

  「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這柄劍……原來被?自己?的本命劍所傷,是這種感覺。」

  「月娘。」他伸出手,接住跌進懷中?的少女。

  「你怎麼了?是我傷了你?」杜秋月雙眼空茫,伸手摸索。

  冼劍塵站立不住,跌坐在冰冷的逝水橋上,抱著少女輕拍:「輕輕刺一下,怎麼傷得了我。」

  少女眨眨眼:「我們這是在哪兒??我怎麼什麼也看不見?」

  她先被?攝魂術震碎斷脈,再被?冼劍塵的護體劍氣反傷。七竅流血,筋骨寸斷。

  因從前吃過許多靈藥,又有披風護身,撐著一口氣。

  冼劍塵望著她,胸前傷口劇痛,好像身體被?生生剖開。

  大地?、天?空、殘陽、血海在一瞬間都開始旋轉。

  「我們在、在去逛廟會的路上。天?已經黑了。」

  「那些人呢?你不是在跟人打架嗎?」

  冼劍塵啞聲道:「全都被?我打跑啦。」

  少女展顏:「我就知道你能贏!」

  她真假記憶混亂,聞不到血腥氣,看不見眼前屍山血海,更感受不到疼痛。

  「我是劍神嘛。」冼劍塵笑著,淚水淌下來,「我是天?下第一啊。」

  從前恣意快活、仗劍逍遙的日子?飛速褪色,人生只剩無盡遺恨。

  他還有一萬句話,忽然一句也說不出。

  少女的身體泛起紫紅光芒,從雙腳開始燃燒,寸寸化為飛灰:

  「我想睡一會兒?,等我睡醒,我們就去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蓋一座小?院子?,種一些菜,養一點花,挖個小?池塘,再生兩個孩子?……」

  冼劍塵點頭:「好,你睡吧,睡醒我們就到了。」

  少女輕撫他胸前傷口,好像又為他別上一朵野花:「真好看。」

  冼劍塵伸手去握。


  一捧熾熱的灰從指間飛過。

  少女穿著紅披風,燒成一團火。

  灰飛煙滅。

  他留下再多防身護命的手段,也防不住自己?的劍氣。

  「哥哥。你贏不了我。」冼芥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什麼樣的圈套,你會往裡鑽。我知道怎麼說謊,幾?分真幾?分假,最恰到好處。他們告訴你七分實話,你自然會相信,但你想不到,冒死來向你報訊的不是紅葉寺的人,而是我的信徒。

  你走進乾坤殿的那一刻,就踏進我的局裡。為這一天?,我在紅葉寺跪了一百年。」

  他仰頭狂笑,笑出眼淚。

  冼劍塵跪在冰冷的逝水橋上,雙目空空,任由對方從橋頭走來。

  冼芥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目露憐憫:「先是你送我的藥,再讓你為救人消耗靈氣、為殺人流血……這些對付別人是夠了,但你是劍神,能殺你的,只有你自己?的本命劍。可惜你英雄一世,贏盡天?下,到頭來死在道侶手中?。冼塵,你這種人,不該結親。」

  「啊——」冼劍塵仰天?長嘯,亂發飛揚。

  嘯聲悽厲,直衝雲霄,在華微山重重回?盪,不似人聲,像絕望野獸嘶吼。

  「喀!」

  他竟將本命劍親手摺斷。

  胸前半截斷劍被?他生生納入紫府,另一半握在手中?。

  冼芥大驚,直覺不好,飛身遠遁。

  冼劍塵拄著斷劍站起身,天?地?間狂風呼嘯,劍氣縱橫。

  冼芥稍遲一步,肋間被?劍光劃開一道裂口,頃刻血流如注。

  他拼盡靈氣飛遁,卻逃不開那柄斷劍。

  日落月升,斗轉星移。

  兩道血色人影萬里奔襲,翻過山渡過江,衝進風雪茫茫的雪原、越過罡風滾滾的裂冰淵、直到大陸盡頭。

  冼芥腹背中?劍,無數道傷口深可見骨。

  他大口吐血,從雲頭跌落。

  他不再逃,這裡已是擎天?樹下。

  濃霧茫茫,前去無路,陰陽隔絕,他還能逃去哪裡?

  冼劍塵站在他面前,身上的血跡已然乾涸,面色較為平靜,看不出癲狂之態。

  但冼芥知道,這人已經瘋了。

  「為什麼?」

  他聽見冼劍塵發問,忽然笑起來:「你問我為什麼?你是不是忘了,從小?到大,更聰明?的是我,能想出賺錢辦法,讓咱們活命的也是我!憑什麼有絕頂靈根的是你?我修不成仙,還要留下看你成仙?魔功大成那天?,是我一生中?最高興的時候。為什麼你偏偏要出現,你把我的一切都毀了!」

  冼劍塵不說話。

  冼芥笑得咳血:「你知道我在鎮魔塔里,每天?過的是什麼日子??你知道那裡關押的都是什麼妖魔鬼怪嗎?我不使點手段,怎麼出得去?只怪那群和尚太好騙,信我真的修出佛性?了。只怪乾坤殿那些人愚蠢又貪婪,活該做卒子?。」

  大多數情況下,孩童顯出早慧之相,看起來比同?齡小?孩聰明?機敏許多,是因為體內有靈根的緣故。

  但總有意外。

  世上有人少時了了大未必佳,也有人大器晚成。

  冼劍塵目光幽然:「一百年前,不該送你去紅葉寺。」

  他手持斷劍逼近,身後血跡蜿蜒。

  冼芥背靠擎天?樹,忽然大喊:「冼塵,我是你親弟弟,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你真要殺我嗎?」

  冼劍塵不為所動。斷劍裂口閃過寒光。

  冼芥滿臉血淚,聲嘶力竭:「當年我們兩兄弟初上華微宗,你遭人嫉恨,險些被?推下斷山崖,是我冒險將你拉上來,你親口說欠我一條命,難道不作數了?難道你不記得了?!」

  冼劍塵停下,垂眼望著�

  �血的劍尖:

  「就算殺了你,死在你手上的人,也回?不來了。死在我劍下的人,也回?不來了。」

  冼芥絕望的眼眸驟然亮起:「哥,你再放我一次,我這次一定會改!我知道你是氣我害了月娘,我定給你找回?個一模一樣的……」

  一道劍影揮下!


  冼劍塵淡淡道:「自今日起,你便留在擎天?樹下反省悔過,永世不得出!」

  斷劍出,天?幕碎,地?崩裂!

  大地?生生被?斬開一道深不見底的巨口。

  「啊!」冼芥胸口被?斷劍貫穿,千瘡百孔的身體隨之飛出去。

  鮮血潑灑凌空,像一顆血色流星划過。

  他向深淵墜落:「不——」

  長埋地?底,豈非比死更難受?

  深淵緩慢而堅定地?合攏。

  冼芥奮力伸出手,胸口斷劍卻好似一座大山,將他死死鎮壓。

  「轟!」

  擎天?樹下,大地?閉合。

  最後的嘶吼聲遙遠而模糊:「冼塵!你關不住我——」

  冼劍塵在漫天?煙塵中?轉身,眼角水痕砸在千年凍土上,再無蹤跡。

  他縱起無影劍,飛入萬里長空。

  ……

  華微宗經歷了一場噩夢。

  整個天?西?洲都陷在這場噩夢裡。

  但凡參與過宴會、知道乾坤殿發生過什麼的人都已死絕。

  華微宗強者死盡,只剩元嬰之下的長老、執事、弟子?。

  從前手無實權的長老們被?推出去主?持局面,清理?斷壁殘垣、滿橋屍體。

  驚魂未定時,那個人唱著歌、戴著花、喝著酒又闖了進來。

  他坐在清理?一半的廢墟上,笑眯眯地?說:

  「別害怕,我真的不想殺你們。魔頭已被?我誅於劍下,你們受他蒙蔽,我不會趕盡殺絕。我以後也不會再回?來,華微宗就交給你們了。」

  華微宗眾長老籠罩在殘餘劍氣下,本以為逃不過滅頂之災。誰知柳暗花明?,那個人只提了一個條件:「以後別在這座大殿,提我的名字,明?白嗎?」

  但眾人太過恐懼,只有一個人開口回?應,聲音極低弱。

  「你叫什麼?」冼劍塵拎著酒罈,略有些不耐地?問。

  那金丹長老不住顫抖:「我、我俗家姓陳,師父賜道號『虛雲』。」

  還沒說完就被?冼劍塵擺手打斷:「就你了,以後你來做掌門。」

  虛雲呆怔,憑本能接過冼劍塵扔來的酒罈,雙膝一軟,險些跪在地?上。

  不用死了?還成了掌門?

  狂喜之後是惶恐,他一個金丹長老,一無修為,二無靠山,如何守得住殘破的華微宗?

  當這個掌門,能有什麼出路?萬一這人哪天?喝醉了再殺回?來,哪裡還有活路?

  虛雲抱著酒罈追上逝水橋,猛然跪地?磕頭:「我師父已死,願拜劍神為師。」

  冼劍塵嘴角一勾,輕笑道:「你師父死在我手上,你還想拜我為師?」

  虛雲叩首,嘶聲大喊:「願追隨劍神左右!請劍神做華微掌門!」

  久無回?應,山間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回?盪。

  他慢慢抬頭,只見碧空萬里,劍影無蹤。

  雲上落下一句喝罵:「滾去見祖宗吧!」

  虛雲幾?乎咬碎牙齒,恥辱、絕望和仇恨如潮水湧上心頭。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忽然腦海中?一道明?光閃過:

  「見祖宗……祠堂?!」

  冼劍塵只殺了人,沒有殺滅魂魄。殘魂受陣法牽引,必歸於祠堂。

  還有華微宗歷代強者殘魂,也在祠堂受香火供奉!

  虛雲拔足狂奔,衝進祠堂,對祖宗牌位跪地?發誓:

  必奉獻一生,將宗門發揚光大!

  經此一事,華微宗元氣大傷。

  沒有參會的門派大呼慶幸,想對華微宗趁火打劫,卻有幾?分顧慮:

  「那位掌門畢竟是劍神欽點的。劍神才選了人,我們這時候就去找他麻煩,豈不是不給劍神面子??」

  虛雲故意差人放出消息,說冼劍塵出身華微宗,顧念幾?分香火情,不願趕盡殺絕。

  利用人們對冼劍塵的畏懼,華微宗守住了靈脈靈礦、法器財寶。


  等別派漸漸發現冼劍塵根本沒有回?華微宗的意思,一切傳言只是一種緩兵之計,華微宗已經在虛雲戰戰兢兢地?苦心經營下,重回?第一宗門。

  至此宿怨已成,華微宗高層對那個人、那場宴會諱莫如深。

  等虛雲坐穩掌門之位,聽說那個人新尋得一柄神兵,能克制別人自爆,名喚「且住」,他收藏的十一劍變為十二劍。

  又過了幾?年,聽說那三柄專殺妖獸的神兵已毀壞,他的十二劍只剩九劍。

  但劍神仍是劍神,是無數人心底說不出的恐懼。

  直到人們聽說他受了傷,他的本命劍已不在身邊。

  但他又有了一個徒弟。

  這個徒弟比他年輕時更難對付,從此接過他的九柄劍,送他一路走到大陸盡頭。

  冼劍塵遇到宋潛機前,孤身來去,常對眾劍自語:「我走之後,你們註定散落天?涯,可惜。」

  冼劍塵第一次遇到宋潛機時,對方身陷重圍,殺紅了眼。

  生機與死氣的鬥爭中?,他念出姓名咒,放出一群翩翩起舞的靈蝶。

  就像他剛成親那年,在華微宴會上看過的蝶舞。

  ……

  宋潛機在鋤地?時,找到了另外半截斷劍。

  他眼饞擎天?樹下的土地?已經很久了。這裡有千渠的土壤、擎天?樹的生機,又被?不死泉澆灌過。

  他的本體樹樹形高大、樹冠遼闊,樹身與森林中?其他樹尚且有段距離。

  這塊空出的土地?只用來開土豆花實在有些浪費。

  宋潛機手癢心更癢。

  樹枝上金色果實呱呱墜地?的那一天?,他就迫不及待種了個爽。

  如今是他結果後的第三年,他的新身體已足夠穩定,可以走出擎天?樹下的……田地?了。

  短短三年,一片麥田在大陸盡頭蓬勃生長。那麥子?長得異常高大,在陽光下閃著燦燦金芒。

  縮小?的混沌睡在麥子?下,輕輕打著呼嚕,偶爾甩兩下尾巴。

  擎天?樹里的旁白大受震撼:「這不是你之前的界域嗎?」

  宋潛機眯起眼睛享受微風和陽光:

  「好像是。」

  旁白嚷道:「你原來的界域沒了,又自己?種出了一片。宋潛機,不愧是你,世上最懂種地?的人!」

  宋潛機繼續翻地?,聞言呵呵一笑:「學海無邊。種地?之道博大精深,我只懂點皮毛罷了。」

  忽然他揮舞鋤頭的手臂停下。

  旁白笑他:「喂,你怎麼了?挖到金子?了?」

  宋潛機沒有回?答,小?心調動根須,從地?下翻出一件漆黑無光的東西?。

  它埋得太久,靈氣散盡,幾?乎與土地?融為一體。

  宋潛機用袖子?擦去表面泥土,捧著它緩緩坐下,又調動枝條,取出收在樹冠上的東西?。

  兩隻手各拿一半斷劍,緩緩靠近。

  裂口拼接,精密美麗的紋路貼合,組成一柄完整的長劍。

  一道流光閃過,劍身花紋重現光澤,如百花綻放。

  「春、花。」宋潛機摸著劍身上的古字,對劍自語:「我還猜過『春』字的後一個字是什麼,原來就是春花。」

  劍神的本命劍,居然有一個簡簡單單、平平無奇的名字。

  不過冼劍塵的起名水平確實不行。

  正常人誰會給自己?名字里加上不詳的兵刃。

  宋潛機輕敲劍身,心中?一動,將劍翻過來,只見背面相同?位置,還有兩個模糊的古字:

  「秋月。」

  「春花秋月。」宋潛機笑起來,不住搖頭。

  也只有冼劍塵這種人,說話欠打,又愛戴花,又給劍起這種名字。

  「我有過一柄劍,也是被?我自己?折斷的。」

  他笑著笑著,忽然抬手摸了摸眉骨。

  眉骨平滑,早已沒有那道曾讓他深惡痛絕的紅痕。

  師徒契約好像從未存在過。

  「這次你第一個到,站這裡幹什麼?」孟河澤撞了撞紀辰肩膀,「裝稻草人?」

  他一邊開玩笑,一邊警惕地?打量四周,探查對方有沒有布置暗陣。

  每次前往大陸盡頭的時候,就是他們兄弟情最不堪一擊的時刻。

  紀辰低聲道:「宋兄在擦劍,我不想貿然打擾他。」

  孟河澤不假思索地?反駁:「不可能,宋師兄自從當了樹,何曾碰過劍!」

  宋潛機已經很多年不曾摸劍了。

  「你不信就過去看。」紀辰說。

  孟河澤當然不會自己?冒險過去,他看向奔來的衛真鈺:

  「豐收節快要開始了,不能讓宋師兄錯過,你去。」

  千渠豐收節,匯聚各個務農大隊的種地?高手、各工坊的工匠精英,以及來自各地?的商隊和遊學生,還有與千渠建交的修真界門派代表。

  這一天?不僅是修真界盛會,更是務農界、工匠界、學界盛會。

  衛真鈺瞥了兩人一眼:「我看起來很傻嗎?」

  他打個了呼哨,呼喚不遠處打盹的混沌。

  從前混沌聽見這聲音就知道開飯了,為了吃到烤肉味的「不盡火」,立刻振翅飛撲。

  現在混沌轉了個身,對著他懶洋洋地?甩尾巴,好不愜意。

  衛真鈺氣笑了,擼起袖子?走上前:「我好歹餵了你那麼多年,你現在有麥子?吃就裝不認識我?!」

  紀辰自語:「宋兄喊它『乖乖』,你只叫它『笨蛋混沌』和『傻混沌』。你以為它一點都聽不出區別嗎?它其實很聰明?……它一直記得從前的主?人,但是不會困在過去了。過去的人不再回?來,活著的混沌總要向前看嘛。」

  宋潛機聽見動靜,收起劍神的本命劍抬頭望。

  和混沌追打的衛真鈺立刻收手:「它、它撓我!還想咬我!」

  遠處指指點點看熱鬧的紀辰、孟河澤也站直了:

  「宋師兄。」

  「宋兄。」

  宋潛機喊了聲「乖乖」,打滾的混沌飛撲上前,載著三人振翅飛起。

  四翅穿雲追風,掠過金色的擎天?樹和麥田、漆黑的裂冰淵和潔白雪原,向千渠方向飛去。

  山川大河一閃而過。

  宋潛機坐在混沌背上吹著風,又取出九劍,一一擦拭。

  「師父,雖然現在它們要跟我種地?,但我會照顧好它們。」

  冼劍塵留下的這些劍脾氣各異,極難降服,然而天?下之大,神兵總能遇到合適的主?人。

  春花秋月幾?時了,滾滾光陰長河奔涌,浪花淘盡英雄。

  擎天?樹林撐起的萬里長空下,新傳奇的大幕徐徐拉開,故事永不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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