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麗詳和的楓葉小鎮上,有一個由光明教會的牧師用信徒的錢修起來的聖光孤兒院。
這是鷹擊堡郊外最大的孤兒院,裡面收留了四十多個孩子,費南迪院長也因此被當地人所敬重。
戴琳就在這家缺衣少食,但從來不乏關愛和溫暖的聖光孤兒院中渡過了快十四個年頭。
他的名字是費南迪院長從《光明聖書》上取的。意思是「勇於挑戰」。
穿越了十幾年,戴琳早已放棄了作為穿越者唯我其誰的壯志雄心。剛出生的他,在什麼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就被母親狠心地丟棄在了孤兒院門口,要不是費南迪院長,他早就刪號重來了。
孤兒院的經濟很不穩定。孩子們十四歲正式成年,就要永遠地離開孤兒院去外面討生活。那時他們可以自己給自己取姓氏。
戴琳離「畢業」,還有半年。而他的好朋友盧克,明天就要離開了。盧克給自己偷偷取的姓氏叫「阿納森」,沒別的理由,就是覺得這個姓很酷。
——其實一點也不酷。小孩子懂個屁。
在「畢業」的前一天晚上,戴琳偷偷用攢下的錢買了一小瓶酒,兄弟倆小喝了一杯。
「等我在班農先生那邊站住了腳根,你就跟我混吧!班農先生是個好人,跟他會有前途的。」盧克拍拍胸脯說。
戴琳憂心忡忡地嘆了一口氣。
人人都愛班農先生。
神秘的班農先生。
但戴琳是例外。
班農先生出現在楓葉鎮,還有據戴琳所知,附近的紅河谷、亮銀鎮,是一個多月前的事。
那時候剛剛下起春雨,正是播種的季節。一場從無盡森林那邊吹來的邪風帶來了數量恐怖的蝗群,蝗群飛過,寸草不生,百姓用盡了所有能想的辦法:用火燒、驅趕雞鴨捕食、用木棍拍打……根本沒用。
連稻草人都被吃了個精光。
這時班農先生出現了。他帶來了兩種神奇的粉末來到聖光孤兒院,告訴費南迪院長,讓孩子們按比例將粉末混勻,然後配上十倍的山泉水,充分混和形成溶液,並將溶液用噴壺灑在莊稼上,蝗群自退。
費南迪院長不信,親自配了一壺灑在莊稼上,果然蝗蟲成片成片地死去。而且處理後的莊稼三天不招蝗蟲,效果好得驚人!
班農先生接著跟費南迪院長說,他出粉末,孤兒院的小孩子們配藥,大孩子們負責分發當地銷售。賣得的錢,七三分成。
還有這等好事,班農先生莫不是來做慈善的?天天為錢發愁的費南迪院長高興壞了。
很快,協議就達成了。
戴琳和盧克等大孩子們的任務就是把配好的水劑去向鄉里的農場主、農戶們推薦。
本著做慈善的好心,農戶們從孩子們手中買了藥劑,試著一灑,沒想到殺蟲效果立杆見影。不但蝗蟲沒了,其他害蟲也都死了個乾淨!
農戶們大喜,紛紛向孩子們追加訂購。班農先生也信守承諾,粉末總是能定時定量送到。靠著這些藥劑的收入,孤兒院立即改變了窘迫的經濟狀況。孩子們的衣服,學習用具也開始大量辦置。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進行。
所以對為他們帶來這一切的,神出鬼沒的班農先生,孤兒院上下無不充滿了敬佩。
只有戴琳例外。
班農的粉末,戴琳穿越前的世界也不是沒有,它叫作「農藥」。藥效好的農藥往往毒性、殘留、環境危害也就越大。所以前世,證明農藥的有效性和安全性是一項曠日持久,耗資巨大的工作。班農肯定是沒做過這些的。
但戴琳對班農的反感卻不是這點。而是……
班農先生的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種令戴琳戰慄又不可理解的氣息,每當靠近他的時候,戴琳就無法控制地從心底升出恐懼和抵抗的情緒!
戴琳無法解釋他對班農牴觸情緒的原因。問遍了孤兒院的其他小夥伴們,甚至問了光明法術精湛無比的費南迪院長,也沒人和戴琳有同樣的感覺。
「你就是嫉妒他又帥又有錢,還是法師大人。」老朋友盧克解釋說。
的確,班農先生長了一張非常帥氣的大叔臉。棕櫚色的頭髮,方型的一看就讓人感到心安的正人君子的臉,彬彬有禮的舉止言談——這一切都讓戴琳的觀點難以被哪怕最親密的人所接受。
而且班農先生還是個受人尊敬的法師啊!
所以哪怕戴琳多次向盧克表達自己對班農的擔心,都未能動搖盧克投奔班農先生的決心。最後一個晚上,兩人還因此鬧了個不歡而散。
「不准你再說班農先生的壞話。他以後就是我的僱主了。再說,小心我打你哦!」盧克氣呼呼地說。
戴琳只能放棄。
很快,第二天到了。吃完最後一頓晚飯,費南迪院長會用光明魔法給盧克進行賜福。然後班農先生就會前來接走盧克。
戴琳對昨晚的吵架感到非常抱歉,所以一大早,他就跑去了鷹擊堡的新城區,琢磨著去【暴躁的鬍子】給盧克買件生日禮物,修復一下兩人的關係。
【暴躁的鬍子】是鷹擊堡城內最有名的鐵匠鋪。店主拉胡爾大叔是位半矮人——非常稀有的種族,長得比人類矮小一點,但比矮人更高,而且如同矮人一般粗壯,力大如牛。他打的農具、兵器,都是鷹擊堡質量最好的。
戴琳十二三歲的時候做過一段時間的倒買倒賣,其中經營得最多的就是這位老兄打造的農具。在鄉下很受歡迎。因此賺了點小錢,跟這位老兄也建立了一些關係。
「喲,小兄弟有段時間不見了!」拉胡爾大叔熱情地和戴琳打招呼。
戴琳尷尬地笑了笑。其實還是托班農先生的福,倒賣殺蟲劑可比倒賣農具賺錢多了。
「我想過來買把防身用的武器。」戴琳說。
「好眼光!我拉胡爾打造的兵器,拿出去到哪都有面子。」拉胡爾大叔說。
拉胡爾大叔將戴琳拉到他從未來過的武器櫃檯。那武器成品的標價直接把戴琳的眼睛給亮花了。
他還以為一件農具的耗鐵量跟武器差不多,價錢就差不多呢!
差得多了去了!
「這把亂雲刀是我用百鍊纏鋼配合水雲石,用心打造了三天三……」
戴琳一把拉住了給他介紹的拉胡兒大叔:「大叔,你看那把……」
戴琳用手指了指櫃檯角落裡,最不起眼的一把小匕首。
「哦,你原來是想買把小刀用來剖魚啊。早說嘛。40個銀幣。」拉胡兒店長頓時失去了興趣。
40個銀幣!戴琳臉上僵硬了一把。他這些年其實也不過就攢了80多個銀幣。
但想想為了好朋友盧克,戴琳咬了咬牙,買了!
「大叔,請幫我……」戴琳的話剛說一半,卻聽後面門鈴一響,一個人走進了鐵匠鋪,門外的太陽光打在那人的背上,投射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戴琳回過頭,便只聞得一股香風襲來,眼角處一個比他還高挑的女性的身影,無比輕盈曼妙地走到櫃檯前,將手中的短劍往櫃檯上一放:「老闆,幫我修復一下。」
她的聲音不似一般女聲那樣清脆,有點毛玻璃瓶口一般的磨砂感,音域稍微有一些低沉,聽上去說不出的性感。
這麼性感的聲音,這麼誘惑的身材,哪怕長著一張醜八怪的臉,也會是一個人間尤物……
但戴琳全身都是一陣僵硬,雙腿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他能明顯地感應到,在這個女人身上,散發著一股濃濃的,和班農先生一模一樣的令他窒息的氣息!
這種氣息,戴琳一輩子只在兩個人身上感受到過,一個是班農先生,一個就是她!
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人?有什麼聯繫?!戴琳咽了一口口水。
「喲,姑娘,你這短劍附魔了,還是特別高級的附魔。這種程度的武器,要修復可是不便宜。」
「武器放在你這裡,我明天這個時候來取。錢不是問題。」女子說。
「爽快!」拉胡爾大叔笑呵呵地收起短劍。女子也不廢話,拔腿就走。
「小兄弟,匕首你還買不買了?」拉胡爾目送女子離開,回過頭看著臉色蒼白的戴琳,奇怪地問。
「我先考慮一下,回頭再跟您聯繫,多謝了!」戴琳突然如夢初醒,掉頭就往外走。
班農是個法師,有著鬼神一般的傳送技能,無法追蹤。但那個女人卻可以跟蹤啊!
戴琳肯定那個女人定然與班農先生有聯繫。只要能跟著那個女人,也許就能找到班農先生,弄清楚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戴琳衝出鐵匠鋪,一眼看到那個女人遠去的背影,悄悄地便跟了上去。
但是戴琳終究不是斥候。
他跟蹤的女人剛轉過一個街角,等戴琳過去的時候便怎麼也找不到了。
「奇怪,她能上哪裡去呢?」戴琳低聲嘀咕。
「請問你找我有何貴幹?」
一個熟悉的毛玻璃一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與之一同出現的,是那莫名的心悸和恐懼……
戴琳緩緩地轉過頭來,就看見他要尋找的那張背影,現在正在他的身後。
那是一張女性精靈柔美的臉。長而尖細的耳朵,黑色的長髮,還有觸目驚心的血紅色瞳孔。
有人說,所有的精靈都是美女帥哥,這句話不完全正確。但眼前這個雌性精靈,卻無疑是真正的人間尤物。但此時的她,卻警惕地看著戴琳,長長的劍頂著戴琳剛剛轉過來的咽喉要害。
「……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面前,但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我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如果上天可以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女孩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在這份愛前加一個期限……」戴琳說得聲淚俱下。
「你話太多了。」雌性精靈撤劍,用手一把將戴琳抓到了她的眼前。
戴琳大吃一驚,慌亂地看向她的眼睛時,卻仿佛覺得她的眼睛如同暗紅色的漩渦,將自己的神智牢牢地往深淵裡拖……
「你不記得見過我。」
那個毛玻璃一樣的聲音仿佛從天際間傳來,重重疊疊地在戴琳的耳邊迴響。
雅,雅滅……
戴琳的頭腦像斷電一般,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小小的身軀如同風中的一片落葉,時而被拋上天空,裡面被拽入地面,身體在失重與超重的反覆交錯往復之間越來越失去方向……
突然間,一道綠色的光芒從黑夜中升起,一瞬間突然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戴琳猛地睜開眼,就開始瘋狂地嘔吐起來。吐完抬起頭時,發現自己被拖到了一個隱蔽的草叢裡,雌性精靈也早已不見。
「那個壞女人竟然要對我洗腦!果然不是什么正經人!還好我……」戴琳愣住了。他突然想起神智差點失陷時的一道綠光。
他伸出手,動念處,指尖一縷綠光在淡淡縈繞。
「我……覺醒了?」戴琳震驚。
在這塊名為【艾迪卡拉】的超大陸上,有三種基本的超自然力量:光/暗、生/死,和元素。掌握了這些能量,就是超凡之人。而人從凡人到超凡之人的飛躍,便稱之為「覺醒」。
戴琳覺醒的綠色力量,從戴琳所知道的世界常識來看,正是三大基本力量中代表【生命】的力量。掌握生命能量的法師被稱之為【自然法師】,或者稱【德魯伊】。
自然法師最常見於精靈族。人類社會中選擇覺醒自然法術的很少,因為很少有人在這方面上有較強天賦。戴琳卻在不知不覺中,自動選擇了覺醒自然法術。
但是戴琳並沒有感到高興。相反,一種奇寒徹骨的感覺正從他脊柱一路向上,到達他心臟最深處。
掌握【生命】力量的自然法師,與掌握【死亡】力量的死靈法師是天生的不死不休的對頭。
自從人類統治艾迪卡拉超大陸以來,死靈法術便成為絕對的禁忌中的禁忌。因為死靈法師的每一個法術,輕則強烈衝擊人類的倫理道德,重則導致成千上萬無辜百姓的死去——死靈法師的力量建立在屍體之上,他們的存在天生就是反人類,反自然的。
現在戴琳知道為什麼他會對班農先生和那名雌性精靈產生如此牴觸和戒備的情緒了。
因為對方是死靈法師,或者乾脆就是不死亡靈!
死靈法師來到鷹擊堡,來到楓葉小鎮,來到聖光孤兒院跟大家做生意——戴琳簡直不寒而慄!
「盧克!盧克絕對不能跟班農走!」戴琳突然想到。
戴琳一看時間,此時已是下午時分。吃過晚飯,費南迪院長就要給盧克洗禮。
沒時間了!戴琳拔腿就往城外跑!
從鷹擊堡到郊外楓葉小鎮的聖光孤兒院,跑步也得兩個小時。當戴琳來到孤兒院門口時,他累得氣喘如牛,呼出的空氣中都帶著血腥味兒。
可就在戴琳著急著要推門進入孤兒院的時候,一個奇異的靈魂波動突然傳了過來,清晰地對戴琳說:
「不要進入,不要進入,不要進入!」
戴琳嚇了一跳。這種靈魂層面的交流,戴琳還是第一次嘗試,而且是被動接受。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
「誰?」戴琳下意識看了看四周。
「噓!不要說話。你向左轉過身來,我就在你前面。」那個神秘的靈魂波動對他說。
戴琳轉過身,看著孤兒院門前的大蓉樹,一時有點震驚。
這棵四五個小孩手拉著手才能環抱的大蓉樹,在此地不知生長了多少年了,據說二十年前費南迪院長在此建立孤兒院時就存在著。
戴琳還記得小時候捉迷藏,經常躲到它的樹洞裡。那個又大又黑的樹洞,銘刻著戴琳快樂的童年。
是它在召喚自己?
「到樹洞裡來,像從前一樣。」靈魂波動繼續對他說。
戴琳麻利地爬上樹,鑽進了樹洞之中。就在他跳入樹洞的那一刻,洞口突然瘋狂伸長,將出口完全堵住!
就在戴琳吃驚的時候,靈魂波動卻如釋重負地說:「這樣,你。就不會被那個死靈法師所察覺了。」
「班農!他已經在孤兒院裡了!」戴琳心中一驚。
他的眼前幻化出一片綠霧。綠霧中,孤兒院的大門打開,班農先生從中走了出來。
「班農先生,怎麼了?」費南迪院長跟隨著他一起出門。
班農先生四處張望了一下,戴琳還看到,班農先生看向大樹時,目光還停留了好幾秒鐘。但他最終什麼也沒發現。
在這個過程中,戴琳連呼吸都不敢了,只能緊張著盯著眼前的綠霧。直到班農一無所獲地跟院長重新回到孤兒院,他才鬆了一口氣。
「你現在出去只是找死罷了,還不如在這裡安靜地待一會兒,我給你講講咱們自然傳承的故事,如何?」大樹說。
戴琳還要再說話,眼前的綠霧突然迎面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