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保密周全的小區里,關菡還是習慣性注意了一下四周,才讓秦意濃上車。
保姆車安全平緩地駛出小區大門,奔馳在深夜的街道上,路燈的光晃出一道一道寂靜的影。
「送你回家還是?」關菡恭謹地問。
「給我隨便找個賓館吧,明天九點過來接我去公司,下午回家。」秦意濃擰著眉頭答。
她媽媽上了年紀,睡眠質量不好,沒必要半夜回去把老人家吵醒。秦意濃先前跟她媽媽說她要參加一個聚會,留宿在朋友家,所以明天才能到家。
關菡頷首,取出平板,手指在上面靈活點著,簡明扼要道:「那我給你把心理醫生約到後天下午?後天上午有個雜誌封面拍攝。」
秦意濃:「行。」
關菡不再言語。
秦意濃側目望向窗外倒退的風景,轉過臉來掩嘴打了個哈欠。
車內開了燈,她眼白里遍布紅血絲,在光線下暴露無遺。
「秦姐。」
「嗯?」
「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關菡溫聲建議道。
秦意濃已經四十八小時沒合眼了,面對唐若遙還能強打著精神,現下一放鬆,疲憊感便充滿了四肢,連抬起一根手指都覺得吃力。
她低低嗯了聲,闔上了眼睛。
關菡將車裡的燈光調暗,坐在一旁,呼吸跟著放輕。
秦意濃有點輕度的神經衰弱,一點細微的動靜都能把她驚醒,就連注視的目光都會驚動她。所以這時候,關菡的存在感必須無限接近於空氣。
關菡眼觀鼻鼻觀心,保持著古板的坐姿,一動不動。
夜色深濃,車窗外的樹影映在秦意濃臉上,忽明忽暗,她眉頭始終輕微地蹙著。
過了十來分鐘,關菡褲兜里的手機貼著大腿震了下。
嗡——
她眼皮一跳,下意識轉臉去看秦意濃。
秦意濃兩指捏著眉心,疲憊地嘆了口氣。
關菡歉聲道:「對不起秦姐,我忘了調靜音。」
「沒關係,我本來也沒睡著。」秦意濃無所謂地擺手,拿過桌上放著的礦泉水,定定地端詳裡面的水兩秒,擰開瓶蓋嗅了嗅,才小口地抿了幾口,冰冷的液體滑進喉嚨里,短暫地緩解了太陽穴的疼痛。
關菡抿了抿唇,眼神里流露幾分愧疚。
她是一畢業就被招進了秦意濃工作室的,機緣巧合投了秦意濃的眼緣,當了她的私人助理。秦意濃還有很多個助理,在片場的時候幫她處理各種各樣的雜事,只有關菡一個,是她的貼身助理,除了睡覺時間,她幾乎和秦意濃形影不離。
如果世界上還能有一個人比家人更了解秦意濃,那個人就是關菡。即使秦意濃從不說,但關菡自己長了眼睛,她會看,不知不覺便抱了兩分憐惜的心思。
所以才會對打擾秦意濃難得的睡眠負罪難當。
「你這是什麼表情?」秦意濃把礦泉水瓶往桌上不輕不重地一放,眉梢往上微微一挑,眸光里染一分明媚笑意,「我現在沒精力哄你啊,快還我那個冷漠無情的關助理。」
令行禁止的關助理一秒恢復冷漠無情,平平板板道:「這樣行嗎?」
她長了張冰山臉,板起來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秦意濃手指懶懶撐著額頭,悶笑了聲:「行。」
關助理冷漠地不吭聲。
車廂里再次安靜下來。
疲勞和酒勁一起發作,秦意濃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眼皮酸脹,她閉了閉眼,兩指掐著越發酸痛的眉心:「你,你把遙遙昨晚上拿獎那個視頻找出來,我看看。」
關菡從包里掏出平板,解鎖屏幕,前後操作時間不超過十秒,把平板遞過來了。
「這就找到了?」秦意濃驚詫地接過來,即使唐若遙拿獎是這兩天的大新聞,視頻鋪天蓋地的都是,也不至於這麼快吧。
關菡朝她露出笑容。
秦意濃忽然明白過來,多半是關菡早就知道她會看,提前預備好了。她啞然片刻,垂下眼睫,分辨不清眼中的情緒,兩手端握,點開了視頻。
視頻是從主持人宣布最佳女主角候選人開始的,一共五位。大屏幕放完每位候選人的入圍作品宣傳片段後,便一分為五,每位候選人占據一塊,隨著台上頒獎嘉賓拆了金色信封,一句一句地遞話搭台,屏幕里四位候選人強裝淡定的面孔,現場氣氛前所未有的緊張。
唐若遙在其中格格不入,她頻頻回頭看,不知道是想看到什麼。席上的其他的觀眾也跟著她的視線往後看,連帶著頒獎的其中一位男嘉賓都好奇地溫聲打趣了唐若遙一句:「看來我們的候選人之一有點心不在焉啊。」另一位女嘉賓則好像兩眼揉不得沙子,當即沉了聲音,意有所指道:「希望某些年輕演員能夠謙虛一些,不要有了點成就,就沾沾自喜。」
她這話說得相當難聽。
屏幕外的秦意濃和屏幕里的唐若遙一起黑了臉。
秦意濃看清這位女嘉賓的臉以後,冷笑了聲。
原來是她。
此人叫郝美樺,也是演藝圈的前輩之一。這個前輩是相對於唐若遙來說的,郝美樺和秦意濃差不多時間出道,但是比秦意濃大了五六歲。兩人曾經三次共同入圍「三金」里公認含金量最高的金玫獎,郝美樺三次都敗在秦意濃手上。後來終於如願拿了影后,卻被媒體和網友戲稱為「撿漏」,因為那年秦意濃根本沒參加。
後來兩人又陸續對上幾次,郝美樺想一雪前恥,次次落空,徹底坐實了「撿漏王」的稱號。活在秦意濃的光環之下,她的影后獎盃就像個笑話,圈內人都知道不能在她面前提影后這兩個字。
關菡看到她按了暫停,過來掃了眼,道:「郝美樺把你當死敵,明里暗裡說了你不少壞話,前陣子網上說你和柳江導演春風一度,就是她讓人造的謠,還放了些似是而非的照片。」
「跳樑小丑罷了,不用管她。」
「知道。」
「金槐獎是不是快公布入圍名單了?」秦意濃忽然問起。
「現在是五月,差不多七月,就會公布了。」
「我有送選的電影嗎?」
「有。」
「好。」秦意濃唇角冷冷地往上勾,輕聲嘲道,「我倒想看看,她又一次輸給我,表情會有多精彩。」
關菡頷首。
秦意濃望著屏幕里就差把「尖酸刻薄」四個大字寫在臉上的郝美樺,嗤笑:「都多少年了,成天把心思花在這種腌臢事上,活該她演不過我,我看過不了多久,連遙遙都能超過她。」
提到唐若遙,秦意濃眸色轉暖,繼續往下看。
視頻里男嘉賓面露尷尬,替郝美樺打了個圓場,順勢激動萬分地念出信封上的名字:「本屆金桂獎獲得最佳女主角的是——唐若遙!」
一束強烈的光束打了過去,閃光燈此起彼伏,迎接新晉影后的加冕。唐若遙在掌聲和光芒中提著裙擺站了起來,一襲手工定製的漸變星空藍長裙,完美撐出了高挑姣好的身材,裙擺曳地,拖出長長的尾,星辰閃爍。
和眾人一一擁抱過後,唐若遙端著下巴,如同巡視領地的女王,鎮定自若地朝領獎台走去。
無可挑剔的容貌,仿佛與生俱來的清貴高傲,令屏幕外的秦意濃呼吸一滯,移不開眼睛。她手指無意識地隔著空氣溫柔撫過唐若遙淡漠的臉。
男嘉賓把獎盃遞過來,有請唐若遙發表獲獎感言。
唐若遙對著話筒黯然垂下眼帘,久久沉默。
台下幾乎要引起騷動。
唐若遙復抬眼,琥珀色眸底淺淺的水光一漾而過,她輕輕地吸了口氣,清冷沉靜地開口:「感謝導演……謝謝大家,我會繼續努力。」
一系列的套話,連一句多餘的都沒有說。
鞠躬,下台。
鏡頭最後掃過落座的唐若遙,她絲毫沒有獲獎的喜悅之情,只是面無表情地坐在座位上,像個失去靈魂的精緻木偶。
秦意濃心情複雜地合上了平板。
心口隱隱地浮上一絲澀然的感覺,她將手按在心臟處,是後悔嗎?後悔昨晚故意缺席她的頒獎禮?
如果自己當時坐在台下,她會對自己說什麼呢?
秦意濃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平板的金屬側邊,唇角的弧度帶上了隱約的自嘲和苦澀。
這個問題,應該永遠都不會有答案了。
秦意濃閉了閉眼,手指微抬,關菡心領神會地將平板從她膝蓋上拿走,收進包里。
酒店到了。
關菡送秦意濃上樓,將手上的包一併遞過去,交代道:「裡面給你放好了安眠藥,但是你喝了酒,最好不要吃。實在睡不著,先等一兩個小時醒醒酒再吃。」
秦意濃頷首。
「我叫前台送醒酒茶上來。」關菡說。
秦意濃再點頭。
乖巧聽話得像個小學生。
關菡忍住了大逆不道摸她頭的衝動,折身回去按電梯。
秦意濃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冒出一句:「謝謝你。」
關菡轉臉回望,秦意濃身形單薄,兩手抱著包,薄唇微抿,靜然站在門口目送她,走廊的光線映得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讓人聯想到黑夜裡暴風雨中枝頭搖搖欲墜的花瓣。
她一直很孤獨,深入骨髓的孤獨。別人不知道,關菡知道。
關菡眼眶一酸,努力睜大了眼睛,揚起一個笑容:「我是你助理啊,這是我應該做的。」沒再給秦意濃說話的機會,她語速飛快道,「早點休息,明天我過來接你,晚安。」
秦意濃動了動嘴唇:「……晚安。」
關菡的身影消失在漸漸合攏的電梯縫裡,秦意濃垂眼,回身帶上了房門。
……
唐若遙這一覺睡得骨頭酥軟,醒來的時候習慣性摸了一下枕邊,一貫的冰涼。她坐起來,低頭看到不知不覺睡得散亂的睡袍,裡面隱約露出幾個曖昧的紅痕。
耳廓驀地發熱。
唐若遙在盥洗室洗漱完畢,對著鏡子理了理頭髮,忍著羞恥,將睡袍的帶子再鬆了松,調整好呼吸,拉開房門朝外走去。
「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唐若遙:提問,我姐姐對我拔指無情怎麼辦?急,在線等
作者:親親,這邊的建議是下次見面直接睡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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