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嗎?」穆薰的表情霎時沉重起來。
她作為一個生活在據點的人,自然知道六年前發生的那場災難性的獸潮。
兩人走過一塊林間空地,下午的陽光照在莫銘的臉上,顯得氛圍格外明朗。
莫銘的的神情依然平靜,仿佛只是在回憶一件稀疏平常的往事:
「嗯,六年前,獸潮發生的當晚,我還在後方生活區的床上熟睡。
而我的父親,莫忠,一個只有20級出頭的武者,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趕去了前線。
聽後來的報導說,由於偵查小隊的判斷失誤、沒有及時察覺到獸潮發生的預兆並上報,導致前線的哨所的防禦措施還來不及布置,就已經被洶湧的獸潮徹底突破了,那些變異獸一度已經侵犯到了後方生活區的邊緣。
若非從後方趕來的武者殊死抵抗,用生命鑄成一道攔截的防線,撐到了其他戰區的支援,重新建立了臨時哨所、組織了向獸潮的反擊,我們六區,就已經成為書中的歷史了。」
聽到這裡,穆薰顯得更加低落了:「所以,你的父親也......」
「是的,我的父親,就是那道以命鑄成的防線的一段。」莫銘的回答很直接,並沒有任何遮遮掩掩。
空地不寬,很快,兩人再度沒入了樹林的蔭影之中。
「得知父親的死訊,我也消沉了很久很久。
那時候的我,質問母親為什麼不攔住父親,為什麼眼睜睜看著他去送死;我曾不懂事的想過,為什麼死的,一定要是我的父親,只要他不去,哪怕是晚一點去,他就不會死,就會活著回到後方跟我和母親團聚——就算會有其他的人替他犧牲。
如果是穆小姐你的話,應該懂得我當時的心情吧。」
「......」穆薰沉默了。
莫銘的話像是一面鏡子,照出了她此刻內心最為真實的想法。
她羞於承認,卻又無法反駁。
「那時的我還小,不像穆小姐現在這樣,懂得把一些難以啟齒的想法藏在心裡、由自己默默承受,只會口無遮攔的到處嚷嚷,最後還被母親含著眼淚痛打了一頓。
但後來我想通了。」
莫銘繼續道,從林中樹葉間斑駁灑落的光點在他的身上躍動著,聲音聽上去富有活力,也很積極。
「當我意識到,我終究會擁有隻屬於我一個人的生活、與父母也終有一日會彼此長別的時候,我才明白這些無法成真的想法,只是拘泥於昨日的眷戀而形成的夢罷了。
是我沉溺在那樣的夢中,不願去面對現實的殘酷,因為只有那樣,我才能夠讓自己的內心好受一點。
可是,如果夢終究要醒的話,我們也必須學會向前看。
我之所以會有那樣的想法,是因為我還沒有成為一個足以獨立的人。
我該做的,不是由著那些眷戀支配自己往後的餘生,而應該是懷著對父親的緬懷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
事到如今,我也成為了一個像父親一樣的戰士,走在他曾走過的道路上前進著,而我知道,這是屬於我自己的路。
我與曾經那個不懂事的自己已經和解,而現在,我想把簽署和解條約的筆遞給另一位因此而感到苦惱的人。」
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莫銘側過頭去看向身邊的穆薰,最後鄭重且真誠的說道:
「穆小姐,這就是我同意江妍前輩的請求、且對於這個請求如此上心的原因。」
莫銘的話,雖然語氣並不激烈,甚至非常和緩,但就是這一番自傳般的呈辭,輕輕的在穆薰的心垣之上叩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內心的傷痛從那道裂縫中緩緩流逝,也讓她從這十幾天來的悲鬱之中感到了一絲解脫。
「自己的路嗎......?」
穆薰輕聲笑著。
從開始記事的那天起,自己似乎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關於這個問題唯一思考過的一次,還是因為自己和穆華峰的爭吵。
那時,自己剛滿十六歲——距離穆華峰撿到襁褓中的自己,剛好十六年。
......
「薰,生日快樂!來看看你的生日禮物,蛋糕、裙子,還有這本《寒刀九式》,你選哪一樣?」
「當然是《寒刀九式》啦!我要跟爸爸一起練刀,兩年之後,我也要成為一個像爸爸一樣厲害的武者!」
「哈哈哈,好好,那等薰你當上武者之後呢?有沒有下一步的打算?」
「那當然是繼續跟著爸爸你練刀啦!不,我還要加入武狩會,跟著爸爸你一起去狩獵那些怪物!」
「呵呵......」
「怎麼了爸爸?你笑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要是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一個人會怎麼做呢?」
「爸!你不要老是把這種話掛在嘴邊了!」
「但這是遲早的事情啊,薰。」
「那就等遲早到了再說!要是現在爸爸你突然不在了!我就!我就一個人去失守區裡面打變異獸!」
「這可不行!你再好好想想!」
「怎麼不行!反正你本來就是在失守區裡面撿到我的,你不在了,我剛好一個人再回去!」
......
回憶於心頭湧現,而落寞也自穆薰的眼眸中浮出。
自己早該想到的。
爸爸與自己,早晚會有分別的一天——無論那是否是因為意外。
爸爸他,可能到犧牲的前一刻,都還在為自己擔心著吧,擔心自己一個人能不能好好的走下去,擔心自己會不會真的像之前所說的那樣自暴自棄......
如果自己早一些和他好好討論這個問題的話就好了。
「莫銘,謝謝。
明明比我小兩歲,但看起來,你反而更像一個大我許多的哥哥一樣。」
穆薰緩緩說著。
「聽了你的故事後,我心裡好受了許多。」
「呵呵,同病相憐麼?」莫銘微笑道。
「才不是的!」聽著莫銘的俏皮話,穆薰不禁莞爾一笑:「要說的話,我想應該是近朱者赤吧。」
「聽到故事中的你也曾那樣糾結過,最後又重新振作起來,我感覺我也能像你一樣坦蕩的對面自己那些齷齪的想法了。」
蔭影稍散。
穆薰的笑容也逐漸晴朗。
「滴——」
兩人戰盔內側的生命探測器響起了預警的聲音,昭示著兩人的周圍出現了變異獸。
「看來我們這次的任務,馬上就要收工了。」比起任務剛開始的時候,穆薰現在的聲音聽上去輕鬆了不少。
莫銘端槍在手,同樣面帶輕鬆:「那就暫時把這個話題放一放吧,現在,該我應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