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壽宴,來到江南首富家的賓客,多是舉足輕重的政商要員。
滿堂賓客,毫不熱鬧。
盛衍風爺爺身邊已經圍了很多客人,熙熙攘攘頗為喜樂。
每位賓客臉上都揚著興奮,不少人早已舉起手機拍下這一熱鬧畫面。
宴會廳現場,侍應生們迅速騰出一張桌子當做臨時寫字檯,再鋪上米黃錦緞,筆墨紙硯一一擺放在上面。
管家恭敬回稟:「盛老!書桌已準備就緒。」
「嗯。」盛老點頭。
威嚴不減的老者深邃眼神看向面前年輕人,帶著幾分佩服,小小年紀竟深藏不露。
盛老極有禮貌的邀請:「年輕人,這邊請!」
身為今日壽宴主角,此時此刻,盛老心情拂過很多複雜的情緒,失落,苦澀,掙扎,絕望,最後還有一絲希冀。
盛家並不是一開始就有如此雄厚家財。
當年,他白手起家,得益於妻子父親的扶持才漸漸做起了船舶生意。
後來到了兒子這一代,膝下三男一女倒是沒有明著爭產。
可是,這些年,他放下公司業務,將家族公司交到長子手中卻發現,整個盛家是越發麵和心不和。
而女兒、女婿的生意越做越大,大有蠶食盛家之意。
女兒膝下只有葉熹微這個獨生女,臭丫頭從小就嬌生慣養,每次來到盛家大都不會給盛家內孫好日子過。
他這個長輩是看在眼裡,痛在心上。
就比如剛剛,盛家三個兒子和孫子女們都沒站出來。
他們一家居然……
這種時候。
有人帶頭,就有人起鬨,有人起鬨,就有人背鍋。
他真不希望眼前笑容燦爛的小友被連累。
不過,盛老心裡還是流過一道暖意。
就在方才,這位年輕人一臉茫然走到跟前叫他一聲『爺爺』,笑容燦爛,眼神清澈,他瞬間就喜歡上了這樣的小朋友。
基於禮節和在場這麼貴賓來客的注視,他不得不穩穩端著盛家主事人的威嚴,還特別的問,真的是你寫的嗎?
聽到小友肯定回答,且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他才略略收起忐忑。
再對他提出題字的請求。
人生到了這把年紀,過一次生日,就少了一次歡聚的機會,所以今天他心情還算不錯,該來的朋友也都來了。
除了那位……朋友,說要來卻又公務纏身。
他還期待那位朋友帶來盼了許久的名畫呢。
所以此刻,即便二孫子的朋友隨便寫幾個字,他也是喜歡的。
這位小友跟自己最寵愛的二孫子一樣,眼裡有著一種叫做世俗之人早已消失的清澈!
這說明,他對自己這位好朋友的爺爺態度是真誠的。
只是……
盛老輕輕搖了搖頭,拂去一頭亂糟糟的思緒,開始在腦中絞盡腦汁的思索,待會兒,萬一小友出了洋相,如何圓場。
於是,盛老故意朝二孫子遞去一道特別眼神。
盛衍風不明其意,以為爺爺的意思是讓他趕緊站過去。
近距離保護許牧寫字,不被干擾。
他之所以會錯意,也是有前例的教訓。
記得有一年,過春節,他哥利用業餘時間學了幾個月山水畫,打算在新年畫一幅熱鬧熱鬧;大年初二,姑姑一家按照禮節回盛家過節。
表姐葉熹微聽說他哥在畫畫,故意端著咖啡去了書房。
臭丫頭裝出欣賞姿態,卻故意使壞心眼撞了一下他哥手臂。
結果,可想而知,幾乎快要完工的山水畫。
毀於一旦。
他哥差點沒氣死!
盛衍風趕忙擠過去,站在許牧一側,穩穩的像保護重點人物似的。
白大師臉上含著笑抱臂等候,看向清秀的年輕人走向書桌後方,道,「小兄弟別讓我們失望啊。」
「爺爺客氣。」
許牧直接忽視了白大師,對盛老恭敬頷首然後走向書桌。
眾賓客,跟著壽星亦步亦趨,挪移到書桌前。
頗有興致的圍觀這齣壽宴即興表演。
只是苦了這個無辜小兄弟。
盛衍風也趕忙拿出手機來拍攝。
楚曉曉也離席,拿出手機,走過去。
也想拍幾張現場震撼畫面剛發給閨蜜團,無奈她根本擠不進去。
許牧這個意外登場的主角,早已被主賓們里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了起來。
客人們紛紛舉起了手機,開始拍攝……
許牧走到書桌後面,站定之後,不疾不徐地在筆架上挑選毛筆,忽然抬起頭來看向盛老,「今天是爺爺八十三歲壽辰哈?那麼生肖是,牛?」
空氣突然安靜。
盛老點頭。
白大師站在盛老身旁,端著雙手,笑了笑,「年輕人還是頗有些修養啊。」
如果不是一早就得知盛老的生肖,那便是真的對生肖非常熟悉。
許牧思索了一下,眼神冷漠,「爺爺想讓我寫哪幾個字?」
盛老蒼老的瞳孔微微一怔,捋著鬍鬚,忽然感概萬千道:「人生嘛,人生得意須盡歡……」
「那就寫「盡歡」二字吧。」
「啊?」
如此簡單兩個字,也湊不成一句祝福吧?
許牧還以為盛老喜歡詩仙李白的《將進酒》,也打算順從老人家的心意,為他寫下「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詩句贈送與他。
盛老面容慈祥,眼神波瀾不驚,「勞煩小友為我這個老頭子寫這兩個字吧。」
「嗯,對了,還有沒有更適合書法的紙?」
盛衍風低頭看了看鋪陳在桌面泛黃的宣紙,「你想要什麼紙?」
許牧就知道這貨對書法沒有研究。
「如今冬至已過,臨近春節,恰逢盛老壽宴,哦,對了,明年是牛年!更是盛老的本命年,所以我想為盛老寫下一句祝福的詞,請問家裡還有正丹紙嗎?」
「果然是有文化內涵的年輕人!」
盛老激動,回頭吩咐管家,「王管家,去我書房取正丹紙。」
「是!盛老您請稍等一分鐘。」管家在人牆之外高聲應道。
操辦壽宴,也買了不少正丹紙寫對聯什麼的。
正好還有好些擱在書房。
圍觀的賓客們,一時面面相覷。
他們大都對書法沒什麼研究,也不明白正丹紙為何物。
但也不好意思詢問。
許牧抬眸,只見葉熹微站在人潮中,披著一頭玫紅挑染波浪長發,配上金子般閃光的亮片斜肩緊身裙,將她玲瓏身子勾勒的極為誘人。
此刻,她端著雙肩手中擎著一杯香檳,一瞬不瞬的的注視著臨時登場的主角。
許牧直接從她傾城美貌中收回目光,沖盛衍風笑笑,「不會耽誤大家用餐吧?」
「不會。」盛衍風當即道。
「我早該想到用這種紙來題詞,正丹紙工藝要求嚴格,用紅丹色染成,其特點是不已褪色,所用紅丹經研磨,加膠水開色、合染,用炭火焙乾,焙時火面加蓋草灰,防止火焰烤壞紙張。由於久不易褪色,有萬年紅的美稱。」
許牧環顧齊刷刷的聚焦在他身上的視線,繼續為在座各位科普:
「再在紙面灑貼上銀箔或銅箔細碎片,也就是逢年過節,買到的對聯上面所見到的金星點點。」
這本一解釋,眾人秒懂。
忍不住紛紛為這位年輕的客人舉起大拇指。
這年代,過春節,大都是在超市購買對聯和福字,家裡大人都不會寫毛筆字,更別提家中上學的孩子了。
管家吩咐人火速取來一疊紅丹紙。
有裁剪用作對聯似的條狀,也有大張的,足有幾本時尚雜誌平鋪的規格。
「我只需要這個大張的。」
許牧從一疊正丹紙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頁大張,足有年曆那麼大的紙。
鋪在面前桌上。
這時,才從筆架上挑選了一支筆頭中等大小的毛筆。
在硯台里添著毛筆,許牧抬頭,目光直視盛老,「趁爺爺大壽之興,晚輩祝您:身體健康,家人平安。」
盛老眸底閃過淚光微微點頭。
言罷,許牧便是施展自己滿級大佬的書法造詣,在撒著金星點點的正丹紙中間,寫下八字箴言:金牛聚福,國泰民安。
一氣呵成,文通句順。
八個字,頃刻間便是躍然紙上。
由於岳陽樓記,用的是行書體,今天的題詞,許牧便用了較為工整的隸書體。
寫下八個字之後,許牧收起筆鋒,換了一支略細的毛筆,在八字的左邊豎著寫下:
晚輩許牧題。
並落上年月日。
白大師頓時傾身過去,欣賞紅紙上面雋永瀟灑的題詞。
震驚到說不出話。
盛老目不轉睛地注視許牧的一筆一划,一顆心隨著年月日落筆終於沉寂下來。
徹底釋然了。
也因為這般如釋重負的原因,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息,顯得面容格外慈祥。
空氣頓時凝固。
盛衍風是見識過許牧揮灑筆墨的英俊之姿,所以此刻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反而一手撐在桌子上,摩挲著下巴想了想,「我覺得,如果在落款蓋上你的印鑑是不是更像那麼回事?」
許牧抬起頭來,手中的毛筆剛剛放下,「對哦,」
他看向盛老,壽星表情呆怔。
「爺爺,如果您不介意,在落款蓋上我的印鑑?」
「帶印鑑了?」
沒想到盛老思緒非常清晰反問道。
許牧不好意思的摸著腦袋,「前幾天,我簽了個合約才用過印鑑,在車上我隨身包裝著。」
「小風,你讓人去他車裡取印鑑。」
「車鑰匙呢?」盛衍風朝許牧伸手。
許牧在褲兜里摩挲了一下,取出車鑰匙,「謝謝啊。」
眾人一見,倒吸了一口涼氣。
帕加尼!
這個身著修身西服,帶著精緻腕錶的年輕人果然不是普通之輩。
而是,很可能也是個富二代!
眾人如此猜測道。
「小伙子混得不錯喲,好像是豪車呢。」圍觀的人群高聲驚呼道。
盛衍風回頭,將車鑰匙遞給老管家吩咐道:「叫人去取。」
老管家鄭重接過帕加尼車鑰匙,匆匆離開人群。
這時,盛衍風回頭才得空高聲回道:「沒錯!帕加尼呢,如何?」
「哇塞!這年輕人也是個富二代嗎?」
價值千萬的車,對於這些在場的賓客來說不算什麼錢。
是個人隨隨便便都能拿得出來。
但同時大家也看出許牧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況且這孩子還寫得一手絕品書法啊!
對於上流社會富貴圈來說,什麼金銀珠寶玉石古玩奢侈品,統統都被這副字畫比下去了。
環顧著騷動的人群,
許牧尷尬笑,「我只是普通人哦。」
「普通人開得起帕加尼這種幾千萬的豪車?!年輕人,不要謙虛過頭了啊。」
在場的人已經不敢跟許牧聊書法這等高雅活動。
白大師跟著盛老一起,和他們身後眾多賓客,齊齊湊近那副題詞。
兩個老者都是退休之後喜歡寫寫字的,這時,也不由得驚嘆。
「這墨跡,珍品啊。」
「是啊,看來我們之前對這位小友多有誤會。」
「看來老哥今天是收到了真正的上等禮品哦。」
盛老戴上了老花鏡,趴在桌前仔細欣賞。
前去許牧車裡拿印鑑的侍應生,小跑著回來,將印鑑交給盛衍風。
這邊,管家早已命人群來印泥。
許牧接過碧玉印鑑看了看底部,確實是他的印鑑。
聽到盛老如此喜歡他寫得題詞,就鬆了一口氣。
「爺爺,這樣,讓我先該上印鑑,您在欣賞。」
「嗯,好好。」
眾目之下,許牧不疾不徐地將自己的印鑑在印泥上輕按了一下。
用沾染了朱紅印泥的印鑑,在落款處緩緩地按下去。
頓時,一副完美題詞便誕生了。
現場頓時歡騰起來,掌聲,也不知是由誰帶起來的,總之,熱烈的掌聲頓時響徹整個宴會廳。
「哎呀,盛老兄啊,你看看這題詞,多像蓬萊閣記啊。」
盛老微微頷首,寶貝似的端著題詞,「比明朝孫克弘的池上篇寫得還要恢弘、霸氣!」
老人家甚至已經在思索,這幅畫到底掛在哪個地方。
是書房,還是家裡其他顯眼的場所。
再看這兩句話,「金牛聚福,」不僅對今日壽宴增添了一份紅紅火火的喜氣,而「國泰民安」則彰顯了年輕人對祖國的深情厚意。
這番格局,並不是誰都能做到。
「這東西極其罕見,極其珍貴,小友……多謝……」
許牧用紙巾拭擦著印鑑,立刻對盛老回以燦爛的笑容,並解釋道:「爺爺喜歡就好。」
兩位老者當場便對著題詞洋洋灑灑解釋開來……
「聚,是積蓄、積聚的意思,增益減損,才能增長福慧。」
「聚福,需要感恩,只有感恩,才會惜福,只有感恩才能聚福。」
「是的!明年是辛丑年,天干為辛,五行屬金,且為陰金。地支為丑,五行屬土,具有容納、孕育、收藏、聚福的特性。這麼說盛老兄啊,你們家明年要舔丁啊哈哈哈哈……」
滿堂賓客頓時跟著啊哈哈大笑。
盛家的兒女子孫們,更是不由得跟著笑。
總覺得白大師這個解釋有點牽強附會。
「裱起來!今天就裱起來!」
最後,盛老戀戀不捨的將手中這副喜氣洋洋的題詞交給管家。
隨即十分熱情的邀請許牧在主桌入席。
盛老對二孫子另眼相看,非常滿意他的表現,不僅沒有出洋相,同時為他帶來一位書法造詣如此之高的年輕人!
毫無懸疑的,盛老對許牧投去了讚賞和敬佩的目光。
並邀請他專程來盛家一起交流書法、練字,順便讓許牧輔導他的書法,眾人大跌眼鏡。
許牧更是大跌眼鏡。
「不知這位年輕人在哪裡高就啊?看著應該還在上學吧?」白教授過來主動握住了許牧的手問道。
許牧目光清澈,不吭不卑道:「白教授您猜對了,我還在上大二。」
「哦?哪所大學?」
「東海大學。」
「什麼?原來你是我們東海大學的校友?哪個系,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你這等風雲人物呢?!」
面對白教授的驚呼,許牧也是小小的驚訝了一瞬,隨即笑道,「我並不是什麼風雲人物,真要說到風雲的話,應該是我不太愛去學校上課吧。」
「啊——」
盛老有點不開森了。
看到白教授臉上帶著自豪,還有專屬於東海人的自信和驕傲,便道:「先入席吧。」
白教授親切的拉著許牧在主桌入座。
「告訴我,你們家是做什麼的?爸媽都做什麼工作?」
許牧被老人家這麼拉著手,有些無措,「我爸是工程師,我媽是搞經濟的。」
「哦,你爸是搞機械工程的吧?!」
「可以這麼說。」火箭也屬於機械的一種吧。
許牧如是想。
「那你今年多大了?有沒有女朋友啊?」
聽到白教授明目張胆的對盛家貴客刨根問底,盛老更加開心不起來了。
雖然他們倆個老頭子,是至交好友。
平常誰家收藏了好東西,都是第一時間喊對方過來一起觀摩觀摩。
二人的交情自然不淺。
但畢竟,兩個老頭都有身後之人!
「我今年20,已經和未婚妻訂婚了。」
「啊?這麼年輕就訂婚?你未婚妻誰家的?老丈人家幹啥的?」
盛衍風跟著站在邊上,咳嗽了一下,想提醒白大師快點結束話題。因為爺爺已經非常非常不高興了,順口搭腔道,「是啊!他未婚妻長得特別漂亮,非常可愛。」
「是嗎?誰家孩子這麼幸運啊?」
盛老忽然眼眸一愣,也對這個問題及其感興趣,回頭看了看自家待字閨中的孫女,外孫女……
「是啊!小友如此年輕就已訂婚,到底是哪家姑娘?」
許牧並眼眸含笑,「呵呵呵,……可能您二位也聽說過吧,就是華屋酒店家的孫女。」
「華屋酒店??!」
在場很多人更是充當起了複讀機!
盛老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不確定的問道:「姜聿銘的孫女?」
「是的!爺爺。」
盛老當即臉色非常難堪,今兒可沒邀請姜家啊。
回頭,盛老趕忙吩咐,「王管家,速度派人去姜家請姜董。」
沒道理孫女婿來赴宴,結果老丈人家話事人卻沒收到主人家邀請!
盛老暗暗叫苦。
真是失誤啊。
同時,也好羨慕這個姜老頭走了狗屎運,居然如此有眼光!
白教授聽到盛老的解釋,也知道了許牧老丈人家是經營酒店界的豪門,當即微微頷首。
拉著許牧就要坐下。
「既然大家都是一個圈子裡的朋友,坐下咱們好好聊。」
但許牧卻有些忐忑的不敢坐下去。
如果他記得沒錯,主桌原先是坐滿了的。
而且都是盛家最重要的客人。
就連金貴的外孫女,也只能坐在客桌。
「我看,我還是回那邊席位去吃飯吧。」許牧笑著就要回去原來的席位。
但此刻賓客大都紛紛回到自己的席位就座。
葉熹微走過來,看著外公眸底生光,「外公,你們這桌都是老年人,讓他一個年輕的男孩子跟你們坐在一起,你們不尷尬,人家尷尬啊。不如,讓他去我們那桌,我介紹給姐妹們?」
盛老笑笑,「也行。」
對許牧歉意的笑笑,「既然微微這麼想認識你,小友不妨過去與她們女孩子聊聊。」
許牧心想,這怕不是要入狼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