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花朝的郊野,眼眸前蒙著一層靛藍色,更為凸顯男子那件霜白的衣衫,而他身後的小糰子亦是一身白衣,父子倆與破曉的天色融為一體。
由最初的心慌到渾身打顫,僅僅度過了幾息。
寶珊走上前,用力拽住陸喻舟的衣袂,「把孩子還我!」
若這次的擄拐與陸喻舟有關,那他一定是得知了阿笙的身世,想要把阿笙從她身邊奪走!
恐懼戰勝了理智,素手緊緊攥著那抹布料,試圖把男人拽下馬,可她那點力氣,哪能撼動得了男人。
陸喻舟看著女子嬌凶的舉動,不解地蹙起眉,「你在說什麼?」
寶珊仰起頭,迎著淡淡微光控訴道:「不問自取便是偷,更遑論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在這如詩如畫的春景中,女子花容月貌,更甚從前,眉眼中還多了從前不曾有的媚態,身段也比從前婀娜許多,褪去初長成的青澀,變得妖嬈嫵媚。當她仰頭時,那截優美的鵝頸迎著春光,泛著淡淡粉色,美得純而欲。
陸喻舟猜不透她攔路的真實目的,卻被她凶憨的樣子逗笑,眼尾的弧度帶著居高臨下的蔑視:「你的孩子?」
寶珊還在用力拽他,馬匹太高,讓她有種被睥睨的渺小感,即便事實如此,他們是雲泥之別,她也不允許他端著一副高姿態掠奪她的兒子。
阿笙是她一個人的。
背後的小糰子見娘親發怒,眨巴眨巴大眼睛,伸出一隻胖胖的手,張開五指,「阿笙要娘親。」
又聽小糰子喊了一遍娘親後,陸喻舟眉頭緊鎖,偏頭問道:「她是你娘?」
此刻,阿笙的眼裡只有娘親,拱著沒有腰的小身板,軟糯糯地道:「叔叔讓我下去。」
陸喻舟堪堪反應過來,眉眼犀利地凝著眼前的女子,她生子了,跟別的男人生子了。
好,很好。
背後這個折騰自己一整宿的小胖墩,是這女人跟別的男人生下的孩子!
冷峻的面容泛起肅穆,薄唇輕啟:「鬆手。」
寶珊攥著不放,「你先放人。」
空曠郊野,她哪來的底氣講條件?陸喻舟扯回衣袖,儘量避免觸碰她的手,毫不掩蓋眸中的嫌棄,長腿一跨,跳下馬匹。
高大的身軀遮蔽了從枝椏縫隙中穿透的碎光。
離得近了,寶珊瞧見阿笙安然無恙,才稍稍安心,不等男人動作,抬手去解他胸前的繫結。
可那繫結打得太牢靠,廢了好大的勁兒都沒有解開,一雙素手揉亂了男人的前襟。
陸喻舟冷哂,側身避開她的手,「既已嫁人,還請夫人自重。」
那語氣,疏冷得讓人打顫。
夫人?
雖已生子,但私下裡無人喊她夫人,寶珊有點不習慣,但轉念一想,他是不是誤會阿笙是她同別人生的了?
那真是再好不過。
可若是那樣,就說明不是他拐走的阿笙,畢竟,一個朝臣,不會冒險去動與自己非親非故的小孩子。
誤會他了?
當她陷入沉思時,陸喻舟唇瓣的譏誚更甚,也許連他自己都未察覺,情緒不輕易外露的他,在寶珊面前,很難控制住情緒。
背後的小糰子開始躁動,翁聲翁氣地嘟囔著「壞叔叔」。
陸喻舟用舌尖頂了一下腮,有些自嘲,昨晚還一口一個「好叔叔」,此刻就變成了「壞叔叔」,不愧是這個女人養出的娃。
見他不還孩子,寶珊恨不得跟他玉石俱焚,又一次伸手去解他胸前的繫結,不經意流露的彆扭勁兒映入男人的眼中。
當初就是看上了她這股彆扭勁兒,如今覺得可笑至極,也不知哪個男人那麼倒霉,要一直慣著她的小彆扭。
「夠了。」陸喻舟扼住她的腕子,輕輕一甩,然後掏出錦帕擦拭手掌。
一股比她還固執的小彆扭油然而生,他就站著不動,沒有要還孩子的意思。
即便年歲小,阿笙還是察覺到了壞叔叔的不善,雙手不停拍打著男人的側臉,肉乎乎的小手還挺有勁兒。
陸喻舟反手掐住阿笙的小胖手,「乖一點!」
阿笙開始亂蹬腿,嘴裡含糊的說著他聽不懂的話。
趁著男人不注意,寶珊拔下髮簪,精準地抵在他的心口上方,「把孩子還給我。」
語氣裡帶著急切和不容置喙。
一支銀簪哪裡會有殺傷力,輕輕一折就會變形,陸喻舟垂下手臂,淡漠地睥著眼前的人,「刺。」
他也想看看,離開國公府三年的婢子被世道磨鍊得如何。
若她敢刺下去,他倒是佩服她。
寶珊紅唇緊抿,通過髮簪能感受到來自男人強有力的心跳。她當然知道髮簪沒有威脅力,這只是聲東擊西,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是那裡……
屈膝,抬腿,在男人毫無預兆下,襲了上去。
耳邊傳來一聲悶哼,寶珊落下腳,看著男人稍稍彎下了腰,趁著時機,她握拳襲向他的太陽穴,想把他打暈。
可......
襲出去的粉拳被男人扼在半空,緊接著,身體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陸喻舟絆倒了她。
「娘,娘,娘......」看著撲倒在地的娘親,阿笙急紅了臉,不停重複著「壞叔叔」。
緩釋了一會兒,陸喻舟磨磨後牙槽,低眸看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寶珊。
四目相對,一個愈發薄涼,一個愈發憤懣。
寶珊那雙妙目淺笑時顧盼生輝,憤怒時似淬了寒霜,卻不掩靈動勁兒,跟少女時候沒什麼兩樣,沒有半點世俗氣。
陸喻舟很難想像,娶他的男人是如何留住她靈動的一面,不讓她沾染煙火氣。
心裡莫名不舒坦。
針尖對麥芒後,寶珊不解地問:「大人為難我們的意圖是什麼?」
這個答案只有風花雪月知曉吧,陸喻舟淡淡道:「我為難你們了?」
「......」
「不打聽清楚就對孩子的救命恩人出手,你府上的門風是不是歪了?」
「......」
論起唇槍舌戰,陸喻舟能舌戰群儒,寶珊哪裡是他的對手,而且,他說得也在理,是她還沒弄清楚情況。
不過,他故意刁難,不還孩子也是事實!
也不能全怪她。
寶珊適當軟了語氣,「那就請大人詳細地講述一遍事情經過,若錯在民婦,民婦會......」
陸喻舟打斷她的話,「你胡攪蠻纏,我還要溫言解釋?憑什麼?」
閉閉眼,斂起心中煩躁,寶珊輕聲道:「不求大人溫言解釋,但求一個事實罷了,大人何必曲解民婦的意思。」
她一口一個民婦,聽得陸喻舟愈發不耐,「人販子估計已經送到了衙門,自己去衙門打聽。」
與一個他人婦糾纏,絕非自己的所為,陸喻舟解開系扣,把阿笙放在地上,盯著小糰子萌萌的雙眼,斂氣道:「以後莫再亂跑,別讓你爹娘擔心。」
爹?
阿笙小嘴一努,對手指道:「我沒有爹爹。」
語氣委屈的不行,若是有爹爹,隔壁的小哥哥怎會不同他玩耍呀。
聞言,陸喻舟和寶珊同時愣住。
寶珊剛要捂住阿笙的嘴,就聽阿笙奶聲奶氣地道:「我娘是寡婦。」
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根本不懂寡婦是何意,那天聽齊冰解釋完,誤以為自己也可以這麼稱呼娘親。
童言本無忌,寶珊知道不該責怪孩子,回去之後好好解釋,讓他忘記這個詞就好,可他當著陸喻舟的面講出來,讓她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此地再留,恐要露餡,寶珊抱起孩子就走,腳步之急,出賣了她外表的冷靜。
陸喻舟盯著她那截不盈一握的腰身,淡淡道:「站住。」
他需要一個解釋,為何小糰子會說自己沒有父親,那個男人病逝了?
天邊冉起晨暉,寶珊淺色衣裙在晨風中划過一抹弧度,她腳步未停,抱著沉甸甸的胖小子恨不能飛走。
朝野中的人多敏銳,更何況是陸喻舟了,見她如此,冷哂一聲,縱馬朝母子倆奔去。
馬蹄聲響在身後,寶珊按住阿笙的後腦勺,加快腳步,散落的長髮搖曳腰間,像晨曦中的白狐狸。
阿笙趴在娘親肩頭,看著愈來愈近的壞叔叔,使勁兒顛了顛胖胖的身子,「娘快跑。」
寶珊抱著阿笙本就費勁兒,被他這麼一顛,手臂酸澀,但也顧不得這些。
倏地,千里馬奔至身側,寶珊扭頭去看,目露驚慌。
男人單手扣緊馬鞍,身體傾斜,長臂一撈,勾住女子腰身,臂力一繃,就把人撈上了馬背。
寶珊下意思護著阿笙,緊緊摟在懷裡,當挨到硌人的馬鞍時,才發覺自己被男人桎梏在兩臂之間。
「放我下去。」寶珊開始扭動,但懷裡有個小糰子,限制了她的掙扎幅度。
阿笙從娘親肩頭探出腦袋,傻愣愣盯著男人,一雙鹿眼聚集了細碎的光。
陸喻舟瞥了一眼小傢伙圓圓的腦袋,心想這小東西又要罵他是壞叔叔了。
馬匹馱著「一家人」來到了驛館,陸喻舟翻身下馬,將睡著的阿笙從寶珊懷裡奪走,掛在臂彎,大步走了進去。
馬匹抬高,寶珊跳不下去,眼睜睜看著奪了她兒子的男人一進一出,嬌靨失了血色,「你把阿笙關哪兒了?」
陸喻舟走出來時,聽見了「阿笙」這個乳名,隨口問道:「孩子姓什麼?」
他甚至避開了她丈夫的稱呼,究其原因,不得而知。
寶珊心生悲戚,自己沒有姓氏,兒子也沒有......
沒得到答案,陸喻舟沒再追問,姓什麼不重要,她是不是寡婦才重要。走近馬匹,沒顧寶珊的抗拒,將她扛在肩上,走近驛館。
掙扎間,寶珊蹬掉了一隻繡鞋,陸喻舟沒理,將她帶進客房。
正在用早膳的侍衛們面面相覷,都把目光投向了那隻遺落的繡鞋。
孩子?女人?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感覺發現了什麼大秘密。
客房內,寶珊仰倒在鋪著白絨氈毯的地上,眼看著男人蹲下來逼近了她。
「阿笙呢?」
「先回答我的問題。」陸喻舟索性坐在氈毯上,單膝曲起,問道,「你男人呢?」
「病歿了。」寶珊強迫自己鎮定,既然已經被誤會,那就誤會到底吧,這樣至少能保住阿笙。她根本不敢想像,若是讓緗國公府得知這個孩子的存在後,會掀起怎樣的狂瀾。
「何時的事?」
寶珊直視陸喻舟的雙眼,「大人問得太多了,這是民婦的私事,不勞大人費心。」
察覺到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後,寶珊忍著慍氣,抓皺了毛絨絨的氈毯,所以,寡婦門前是非多是真的,當他得知她沒了丈夫,看她的目光都變了。
「兩年。」
小糰子也才兩歲多的模樣,她的男人竟離世兩年了?
陸喻舟眸色漸深,說不出心裡的滋味,「打算再嫁嗎?」
這問題是他該問的?寶珊冷靜道:「再不再嫁都與大人無關,大人以何種立場審問我?」
「夫人言重了。」陸喻舟雙手撐在身後,清貴中透著慵懶,「我只是在以舊交的立場關心你。」
話雖如此,但男人眼尾暗藏的冷意遮都遮不住。
寶珊實在無法理解,當年那個冷靜自持的汴京第一公子,為何對她一再糾纏。她曾以為,兩年前那次不算愉快的交談,已經斷了他對她所有的控制欲,可現今看來並不是,他完全是憑藉興味,想起來就逗弄一下,再孑然離去。
「我和大人之間,哪裡有交情?」寶珊一邊與之周旋,一邊觀察著房間的布局,想要確定阿笙在不在這間屋子裡。
「沒有交情麼,」陸喻舟起身走向多寶閣,不緊不慢地沖泡了一壺茶,又端著兩個茶盞走回來,「潤潤喉。」
寶珊沒接,繃著小臉問道:「大人帶我母子來此,意欲何為?」
陸喻舟抿口熱茶,沒有回答,也不可能告訴她,這三年,他夢見過什麼,醒來後又洗了多少寢褲。
本來,他能將這醜態隱藏的嚴嚴實實,但他忍不了今早那一腳。
差點廢了他。
也或許,這就是為他對她的卑劣,找的一個蹩腳的理由。
陸喻舟將喝了一半的茶遞到女子唇邊,「喝了,我就告訴你。」
寶珊別開臉,不動聲色地向後挪,總感覺男人的目光越發的奇怪,跟那些覬覦她的男子不同,他的目光不帶慾念,又欲的很。
這是一種怎樣的目光?
是糾結的心緒交織出來的欲嗎?
陸喻舟放下茶盞,視線在她玲瓏有致的身段上一巡,比之三年前,她長開了不少,尤其是被衣襟包裹的胸前,綿延起伏,那對鎖骨也更為凹凸有致了。
受不得這般輕佻的目光,寶珊膝蓋一轉,想要爬起來去找阿笙,卻被男人握住了一隻腳踝。
「你作何?」寶珊本能地蹬腿,才發現自己丟了一隻繡鞋。
陸喻舟握緊她纖細的腳踝,防止她逃跑,「阿笙沒事,咱們先敘敘舊。」
不知為何,從他口中聽到「阿笙」的名字,寶珊忽然自責,是她讓阿笙一出生就沒有了父親,以致小小年紀受盡白眼,可即便重來,她也不會墮胎,還是會堅持把孩子生下來。
眼前這個男子,是阿笙的生父,卻也是最有可能威脅阿笙安全的人。在門第的觀念中,緗國公府的香火是要由世子和門當戶對的嫡女延續的。在她眼裡可愛的阿笙,會成為陸家人眼中污了門楣的存在。
知道陸喻舟吃軟不吃硬,寶珊鎮定下來,問道:「我不欠大人的了,可大人為何反覆糾纏?到底要怎樣,才能徹底放過我?我已嫁他人婦,想要為夫君守寡,求大人成全。」
原本,陸喻舟並沒打算太過為難她,可那句「守寡」像是一根刺,刺得他心裡極不舒服。
他的冷靜自持,在面對她時,愈發的不堪一擊。
「叩叩叩。」
屋外有人叩門,陸喻舟斂起情緒,起身去開門。借著這個空檔,寶珊跑進東臥,果然看見了安靜入睡的阿笙。
小傢伙翹著一條腿,雙手微微握拳,耷拉在枕邊,睡相恬靜,粉嫩嫩的像個小姑娘。
一見到孩子,寶珊的心又堅強了幾分,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帶著阿笙安全離開,哪怕......
她收起複雜心思,坐在床邊,放下阿笙翹起的腿,俯身與他貼了貼臉蛋,「娘的阿笙,沒事就好。」
失而復得,如一口烈酒,灼辣之後送來酣甜。
陸喻舟拎著那隻繡鞋進來時,就見到這樣溫情的一幕。母親對孩子的愛,是世間最純淨的,不夾雜腐質。記憶深處也曾有過綺麗絢爛的親情,卻被趙氏毀掉了......
另一頭,按照約定的時辰和地點,齊冰未等到寶珊,開始心慌,剛要回城與兩名暗衛匯合,商議之後的事,卻再次瞧見翱翔於空中的獵隼!
齊冰被兩件事折磨的焦頭爛額,一咬牙,朝獵隼追去。
獵隼展翅飛向迤邐的山脈,齊冰用唐刀擋開枝椏,吃力地追逐,再一次在峭壁邊停下了腳步。
獵隼落在一顆崖柏上,歪頭看著她。
這隻獵隼有著極為稀有的羽毛,是太子趙禕在狩獵時救下的雛鳥,自小養在東宮,齊冰自知不會認錯,朝它吹了一聲口哨,獵隼撲騰兩下飛了過來。
齊冰心一喜,抬起手臂,準備接住它,不料,它竟飛向了她的身後,落在了另一個人的手臂上。
齊冰轉身時,一把鋒利的環柄刀架在了脖頸上。
執刀者,十七八歲,生得霞姿月韻,唇畔掛著一抹笑。昳晡時分,晚霞漫天,這人像一縷霞光憑空出現。
見到來人,齊冰瞪大雙眼。
九皇子趙澈。
他怎會出現在此?
自太子失蹤,八位皇子中除了趙澈,都想要坐上儲君之位,並調動著手裡的人脈,積極爭取著,但無論他們怎麼表現,官家遲遲不提更換太子一事。眾人猜測各異,有人認為官家只看得上趙禕,也有人認為,官家是在保護下一任太子,使他不再重現趙禕的遭遇。
收起驚訝的心緒,齊冰跪地請安,「卑職參見九殿下。」
趙澈走上前,眼尾帶著點點猩紅,「你是太子皇兄的暗衛吧,我之前在東宮見過你。」
齊冰頷首,「是。」
「你怎麼在此?」
齊冰想問,他怎麼在此,但對方的身份擺在那,不容她發出疑問,「卑職曾受太子命令,保護慕家二爺,後來太子遇險,卑職就留在這裡等待太子的消息。」
她隻字未提寶珊和阿笙,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趙澈收回刀,挑眉問道:「皇兄失蹤,你就等在這裡?」
顯然,她的理由拙劣,說服不了趙澈。幸好趙澈沒有繼續問下去。
「殿下的隼......」在齊冰看來,這件事很重要,於是硬著頭皮問道。
趙澈也不瞞著,「從打皇兄失蹤,這隼就不怎麼吃喝,除了我,沒人能餵它吃食,算是投緣吧,我奉旨替父皇南巡,便將它帶在了身邊。」
南巡?
齊冰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皇家巡視各地是大事,官家讓九皇子替他前來,想必是對其能力的認可,那儲君之位是否要換人了?
在她心思百轉時,崖邊湧來一批批的侍衛,全是皇城司的精銳。
齊冰心中詫異不已,兩年未回宮,宮中已經發生這麼大的權力交接了嗎?官家將最器重的皇城司侍衛分撥給了九皇子調遣......
既然齊冰那麼說了,趙澈也就表現得信了,沒有為難她,抬手讓她離開。
等齊冰走遠,趙澈一揚手,放飛了獵隼,轉身道:「派人跟著她。」
「諾。」
太子皇兄怎麼可能「散養」侍衛,說不定可以從她這裡查到一些皇城司查不到的線索。
趙澈負手走下山崖,十七八的少年已經表現出了老辣的一面。
這時,當地一個姓郭的員外隨著侍衛趕來,行禮後,將陸喻舟處理郭堯傑關於堤壩監守自盜的事闡述了一遍,還不忘添油加醋,說陸喻舟針對郭家人,不止扣押了郭堯傑,還將他的宗親統統收拾了。
郭堯傑的祖父與趙澈的外祖父私交甚好,郭家人想攀親帶故地求趙澈救人。
聽完對方的話,趙澈長眸一蔑,笑著說了句「免談」就離開了。
郭員外想追上去繼續相求,卻被趙澈的回眸嚇到。
少年的眼睛裡帶著不怒自威的狠厲,以及濃濃的警告。
狡黠如他,怎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跟陸喻舟這樣的大權貴交惡。而且從皇城出發之前,他就將官家的心思摸得七七八八,官家肯定也得到了郭堯傑的罪證,此番讓他替御駕南巡,也是在考驗他是否會徇私。
至於官家為何花了這麼多的心思考驗他,趙澈自然有所猜測,一雙桃花眼蒙了霧氣,少年氣中透著精明和老道。
侍衛長上前,「殿下,卑職打聽到,陸相和欽差們就在城中驛館。」
趙澈迎風一笑,「帶路。」
讓他去會會這位年輕有為的宰相。
不巧的是,他們抵達驛館時,正趕上陸喻舟帶著欽差去了堤壩。驛工招待著一行人入座。
忽然,一間房裡傳出咯咯的笑聲。
小孩子?
驛工尷尬道:「是...陸相的家眷。」
對此,皇城司的侍衛們調笑起來,大名鼎鼎的中書宰相可從未有過妻兒,屋裡的孩子怕不是陸相的私生子吧。
趙澈捏著茶盞,眨了眨瀲灩的桃花眼,問道:「雪隱在哪?」
驛工要陪著趙澈去,被趙澈拒絕了,「本皇子如廁,不習慣讓人跟著。」
「...是。」
揮退驛工,趙澈走出房門,繞道去了後院,停在傳出孩子笑聲的窗前。若真是陸喻舟藏在江南的私生子,可得瞧上一瞧。趙澈抬起手,拉了一下木牖,沒有拉開,想是被人封上了。
木牖不是用油紙糊的,而是採用了明瓦,根本捅不開。
趙澈聳聳肩,剛要離開,隱約聽見叩動明瓦的聲音,他停下腳步,也抬手叩了兩聲。
屋子裡,阿笙透過不怎麼透明的明瓦,看著這抹身影,握住小拳頭又敲打起來,還開心地顛起胖胖的身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娘親被壞叔叔控制住了。
聽見窗外傳來動靜,寶珊走到窗前,仔細辨認著那抹模糊的輪廓,小聲問道:「是誰?」
清甜的女聲傳來,趙澈愣了一下,隨即勾起唇,原來屋裡不只有私生子,還有女人。
這汴京第一公子的名聲怕是保不住了。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寶珊默默嘆息,也不報什麼希望了,與其逃跑,還不如膈應膈應陸喻舟,刺激他的弱點,讓他甘願放她走。
而他的弱點便是,骨子裡的驕傲容不得旁人踐踏。
阿笙扭頭看向走遠的娘親,又看向窗戶,學著娘親的語氣,掩口小聲問:「是誰,是誰呀?」
脆嫩的童聲逗笑了窗外的趙澈,孩子都會講話了,陸喻舟把人藏得可真嚴實,不過...以陸喻舟謹慎的行事作風,沒道理把私生子藏在驛館裡,就算是為了與母子多多相見,也會讓驛工襟口吧。
只有一個解釋能講通,那便是陸喻舟要給私生子名分了。
小孩子好套話,趙澈試著開口問道:「你是誰啊?」
阿笙正把耳朵貼在明瓦上,聽見對方同自己講話,笑彎一雙大眼睛,「我是阿笙,你是誰呀?」
趙澈努力聽著阿笙含糊的話語,笑道:「我是你爹爹的朋友。」
爹爹?
阿笙垮了小臉,「我沒有爹爹,我娘是寡婦。」
再次聽見阿笙說自己是寡婦,寶珊趕忙走過來,把他扯到自己面前,語氣頗為嚴肅道:「孩子不能這麼稱呼自己的母親,可記住了?」
忽然被娘親凶,阿笙懵了一瞬,低頭對手指,不敢吭聲了。
寶珊雖然愛孩子,但不溺愛,該訓斥的時候一點兒不含糊。
見他不回答,寶珊捧起他的小臉,「娘親在跟你講話,你要看著娘親的眼睛。」
「...唔。」阿笙皺皺眉頭,忍著淚意。
小傢伙實在是招惹憐惜,寶珊不忍再凶,又耐心講了一遍,「以後不准這麼稱呼為娘,好嗎?」
「唔。」阿笙應了聲,隨即彎下嘴角,有點想要抱抱的意思。
寶珊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溫聲軟語地說著話兒。
等娘親走遠後,阿笙又趴在窗前,把耳朵貼在窗子上,「你還在嗎?」
窗外沒有了回應。
阿笙爬下窗子,顛顛走到娘親身後,抱住娘親的腿,「外面有個叔叔。」
聲音跟壞叔叔不一樣。
阿笙拉著寶珊走到窗前,用軟軟的指尖懟著窗戶,「那裡。」
寶珊當然知道剛剛外面站著一個人,看身形還是個翩翩少年郎,但她不感興趣,揉揉兒子的頭,「是路人吧,阿笙餓了嗎?」
「嗯!」小傢伙掀開衣擺,露出鼓鼓的肚皮,「阿笙好餓呀。」
寶珊皺著黛眉拍了拍他的肚皮,抱著兒子走到大床前,「讓娘看看你裡面穿了件什麼?」
阿笙很聽話地展開雙手,等著娘親褰衣裳。
小傢伙裡面穿著一條卷了十多圈褲腿的長褲..陸喻舟給他換的....
直到阿笙打個哆嗦,寶珊才趕忙給他穿上外衫,「昨晚尿褲子了?」
一提這個,阿笙撅起屁股,鑽進棉被裡不講話。
寶珊拍拍他的腚,知道他又害羞,也篤定他昨晚尿褲子了。
那陸喻舟把阿笙的褲子丟去哪裡了?
從湢浴里找了一圈,從一個盛放換洗衣服的竹簍里找到了阿笙的褲子。
寶珊端起水盆,立馬洗乾淨了,綢緞的料子很快幹了,寶珊給阿笙換上,又把那條長褲報復似的塞在男人的枕頭底下。
華燈初上,寶珊叩了叩門,對門外的侍衛道:「孩子餓了。」
侍衛瞭然,去往灶房取餐,送進了屋裡。
房門一開一翕間,寶珊瞧見了陸喻舟和欽差剛剛回來的身影,心臟驀地加速,不是羞赧,純粹是緊張,不知今晚要如何打擊他的傲嬌。
客堂內,趙澈跟陸喻舟打了個照面,又交談了許久,都是圍繞著朝堂的事,絕口不提女人和小孩子的事,而且那會兒他在窗外聽見了女人的話,得知女人是寡婦,孩子沒有了父親。
這樣想來,陸喻舟是替別人養孩子了。趙澈笑意深沉,有點笑裡藏刀的意味。
陸喻舟察覺出他目光中的揶揄,面不改色,等他們離開,才找來驛工,詢問了一番。
等驛工闡述出「家眷」這個詞時,男人摩挲了一下拇指。
二更時分,陸喻舟與欽差們商量完堤壩的事,提步回了客房。
屋裡燃著連枝燈,亮如白晝,絲毫沒有深夜的旖旎氛圍,想是寶珊刻意多點了幾根蠟燭吧。
陸喻舟沒計較,撩袍坐在軟塌上,問道:「阿笙睡下了?」
寶珊站在門口,淡淡「嗯」了一聲,帶著濃濃的戒備之意。
驛館的客房並不寬敞,就那麼丁點兒的地方,再避能避到哪裡去?陸喻舟拍拍身側,跟曾經在梅織苑時叫她過去的舉動一模一樣,「過來坐。」
寶珊站著不動,「你到底想怎樣,給個痛快話吧。」
陸喻舟向後靠在軟枕上,語氣變得輕慢,「你心裡已經想好了離開的代價,何必再問我。」
這是間接承認了他對她的慾念?
寶珊攥緊衣裙,緩緩走到男人面前,「請你信守承諾,今晚過後,放我母子離開,永不打擾。」
聞言,陸喻舟眼底泛起譏誚,「你倒是挺能妥協。」
寶珊一改溫婉,反唇相譏:「面對衣冠土梟,我有的選?」
衣冠土梟?
陸喻舟沉了臉色,心底翻湧著不知味的情緒,面上含笑道:「那你躺過來吧,阿笙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