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樹寸泓的夏日小鎮,悶熱潮濕,阿笙坐在門前的石階上啃著西瓜,小嘴咔嚓咔嚓不停歇。大圓蹲在一旁,看著小主人啃西瓜,流出了口水。
啃完一塊西瓜,阿笙抹下嘴,起身把西瓜皮扔進紙簍里,又拎著紙簍回到屋子。娘親被壞叔叔鎖在屋裡,不能陪自己玩,阿笙拿著風箏走出來,讓小桃陪他去了花園。
夏夜無風,阿笙熱得渾身是汗,放了一會兒風箏就想跟大圓一樣伸長舌頭散熱了,可娘親不讓他伸長舌頭,他盤腿坐在涼亭里,雙手托腮,「小桃,我娘何時能出來?」
小桃尷尬地咳了下,掏出帕子給他擦汗,「少爺要去街上逛逛嗎?」
一聽可以出去玩,阿笙來了興致,也不嫌熱了,給大圓拴上狗繩,就跟著小桃和廚役遊街去了。
今夜有戲班在湖邊搭建了戲台,供路人觀賞,阿笙顛著圓圓的肚子,在人牆外徘徊,卻只能聽見戲腔,看不到他們的模樣,阿笙急得直跺腳,看向一側的廚役,「抱抱。」
廚役扛起阿笙,讓他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
視線大開,將戲台上的光景一覽無餘,阿笙張著小嘴,目不轉睛地看著戲台上的大花臉。
等大花臉唱完,在一陣撫掌聲中,戲台後面又走出一個袍帶小生,引得全場喝彩。
阿笙愣愣盯著袍帶小生,開心地直拍手,稚嫩的聲音淹沒在人潮的鼎沸中。
回到小宅,阿笙跑進屋裡要泡澡,這個時辰,娘親都會備好水等著他進屋,可今日東臥沒有娘親的影子,倒是西臥一直沒有開門。
阿笙拍了拍西臥的門,被嬤嬤連哄帶騙抱去了湢浴泡澡。
西臥內,寶珊聽見兒子的動靜,攏眉推了一下身上的男子,卻換來更為強勢的求索。
自從犯了胃病,陸喻舟一直在吃素,今夜似開了葷,一發不可收拾。
整整一個時辰,寶珊雙足都未落過地,直到疾風驟雨過後,才堪堪將歇。
聲音已經澀啞,寶珊攏著薑黃色薄毯勉強坐起來,均勻白皙的小腿搭在榻沿,背對陸喻舟道:「可以了嗎?我想去沐浴。」
陸喻舟平躺在榻上,單手撐在額頭,平復著呼吸,適才酣暢時,差點要了他的命。
見他沒有阻攔,寶珊彎腰撿起地上的衣裙披在肩上,赤腳走出房門,身體的不適使得她走起路來有些怪異。
幸好嬤嬤已經抱著阿笙回了東臥,不然她都沒臉見兒子。
氤氳水汽中,寶珊沒有立即泡進浴桶,而是靠牆站了許久,又服下了事先備好的避子藥丸。
全然不知她所為的陸喻舟推開了臥房的窗子,呼吸著夜晚的空氣,胸膛依舊發顫,女子曼妙的身段在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
他陷入沉思,為何寶珊會給他帶來這般淋漓的感覺?渾身的每個毛孔都為之舒悅,情緒會被其影響,心跳會因其失了節律。
從未有人能左右他的思緒、影響他的判斷,可她做到了。為何自持和克制在她面前變得不堪一擊?
心頭忽然燃起煩悶,陸喻舟抹了一把臉,不想再去糾結這種不受控制的心緒。
可一閉眼,湢浴傳來的水流聲就讓他沒辦法冷靜,想要衝進去再一次讓她為自己綻放最動人的儀態......
「砰。」
大手握成拳,狠狠砸了出去,木質鏤空床圍被砸出了一個洞,那隻砸出去的拳頭全是血。
陸喻舟煩躁地坐起身,雙手肘抵在損壞的圍子上,俊顏泛著迷茫。
沐浴後,寶珊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東臥,見裹著綢緞被子的阿笙正在跟布老虎玩耍,溫柔道:「該睡了。」
阿笙穿著一個繡著小鹿的紅兜衣,露出肉乎乎的手臂,對寶珊道:「小老虎該睡啦。」
寶珊坐在床沿,揉揉他的頭,「阿笙跟小老虎一起睡。」
一見娘親靠近,阿笙就撅起屁墩往她身上爬,「抱抱。」
剛受了陸喻舟的採擷,寶珊不堪其重,把兒子推進被窩裡,「娘不太舒服,今晚阿笙自己睡。」
阿笙忙伸手捂住她額頭,小大人兒似的關切道:「是不是發熱了?」
寶珊拿開兒子的手,摟了他一下,「娘沒事,但娘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一聽這話,阿笙立馬躺進里側,抱著布老虎閉上眼,乖巧懂事的不行。
吹滅蠟燭,寶珊側躺在外側,輕輕拍著兒子,「咱們再等等,外公馬上就會來接咱們了。」
距離上次與兩名女暗衛接頭,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她們應該快要尋到先生了吧。
寶珊默默盼著,期待著重逢那一日。
慕姐姐,你是我的堂姐啊,我好想你,可你現在在哪裡......
月明星稀,陸喻舟披上一件白袍走出正房,負手站在庭院的老樹旁,聽著密探的來報。
「稟相爺,經過卑職等對九大異姓王的打探,以及連日跟蹤季筱的行蹤,已能夠確定季筱背後的主子是黎郡辰王,而太子就被辰王困在東邊境的王府中,情況不是很好......」
黎郡老辰王,現辰王之父,曾經雄霸一方,是先帝拜把子的兄弟,也是唯一一個爵位可以世襲罔替的異姓王,為朝廷立下過赫赫戰功。老辰王駕鶴西去後,由其長子繼承王爵,統領七十萬雄兵,瞬間成為九大異姓王中最年輕的一位。
當初,緗國公和慕老宰相曾苦苦勸說先帝拿回其封地,只保留其爵位,但先帝念其舊友的功勳,沒有聽取意見,導致小辰王的勢力一再擴大,可謂養虎為患。
值得一提的是,小辰王有個進宮為妃的胞姐,正是九皇子趙澈的生母德妃娘娘。
聽完密探的話,陸喻舟轉動一下拇指的玉扳指,記得太子剛失蹤那會兒,幾個皇子為了儲君之位明爭暗鬥,只有趙澈在行仁義之事,不遺餘力地尋找太子。萬萬沒有想到,他的舅舅才是這起太子失蹤案的幕後主謀!
密探請示道:「相爺可有進一步的指示?」
「你儘快返回黎郡,想辦法混入辰王府,接近太子,若......」陸喻舟幾不可察地嘆口氣,「若太子情況不妙,一定要從太子手上拿到辰王虐待皇族和謀逆的證據。」
趙禕是何人?
曠世奇才、人中龍鳳,怎會白白受人牽制?!只要他沒有變痴,就能保留一部分實證,足夠讓朝廷出師有名了。
當然,若能不損失一兵一卒,將辰王拿下,那是上上良策。
陸喻舟最擔心的不是辰王的兵力,而是辰王囚禁太子的真正目的,以及他遍及在外的眼線和勢力。
就拿季筱來說,一味所謂的靈藥就能收買人心,若是辰王手底下有數十、數百個季筱這樣的可用之才,國祚難免不受到重創。
陸喻舟開口道:「來人。」
一排黑衣侍衛跪地道:「相爺請吩咐!」
陸喻舟轉身,望向東邊微亮的天色,「立即派人將季筱拿下,嚴刑逼供。」
「諾!」
「還有,」陸喻舟神情未變,「追上九皇子的車隊,將其帶回來,嚴加看守。」
眾人皆驚。
「相爺三思!」
九皇子是天潢貴胄,沒有官家的指令,侍衛們怎敢隨意得罪他......
潤眸泛起肅殺,陸喻舟淡淡道:「本官以身家性命做保,責令你們立即去辦!」
在陸喻舟看來,辰王意欲謀逆一事,趙澈並不知情,但不管怎樣,都要將其先軟禁起來。
倘若辰王起兵,為堵天下悠悠眾口,定然不會自己做皇帝,到時候,很可能扶持一個皇子登基,自己做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攝政王,而他唯一能利用且信任的皇子只有趙澈。
另一座城池內,看著朝自己亮出佩刀的侍衛們,趙澈怒不可遏。平生第一次卸去狐狸笑面的偽裝,露出肅穆的表情,「爾等冒犯皇子,好生大膽,不怕本皇子回去將你們逐一參奏到父皇那裡嗎?!」
得了陸喻舟的指令,即便騎虎難下,侍衛們也得硬著頭皮將其禁錮,「卑職等受相爺指令,要請殿下留步,如有冒犯,還望殿下見諒。」
趙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讓陸喻舟前來見我!」
「相爺有事在身,不能前來,請殿下息怒。」
都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就被陸喻舟禁錮了自由,趙澈一把掀起桌子,妖冶一笑:「你們轉告陸喻舟,若是不給本皇子一個滿意的交代,這筆帳,本皇子早晚會跟他清算。」
更闌人靜,陸喻舟修書一封,差人八百里加急送回大內皇宮,將事情的原委稟告給官家,建議官家秘密審訊德妃和弦兒,且不可打草驚蛇,再加派人手前往黎郡營救太子。
送走信使,陸喻舟靠在椅背上,思量起當年太子和慕夭失蹤一事,如今看來,當初的猜測沒有出差,沉船並非偶然,而是辰王派人蓄意為之。現今太子的下落已經查明,那慕夭呢,是否也被辰王抓去了東邊境?
若是那樣,一個姑娘家還能保住清白嗎?
想起慕夭大膽無畏的模樣,陸喻舟握緊了圈椅扶手,指甲泛白。
趙澈被侍衛帶來小宅時,臉上多了一道血痕,為昳麗的面容添了一絲妖冶。少年冷著臉坐在陸喻舟對面,「陸子均,別以為你是權相就能為所欲為,要是讓父皇知道你禁錮本皇子,定治你忤逆皇族之罪!」
相比他的憤懣,陸喻舟顯得淡然許多,抬手推給他一盞茶和一摞信函,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將辰王囚禁太子的事告知給他。
「德妃娘娘和辰王是姐弟,等辰王坐實忤逆,必會株連九族。」
看著一封封印有大理寺公章的信函,趙澈傻掉了。
枉費自己在尋找太子一事上塑造的仁義之象,自己的舅舅竟然是罪魁禍首!
少年拍案而起,「本皇子和母妃並不知曉此事,你以這種方式和口氣同本皇子講話,是認定我們母子是同謀了?!」
陸喻舟飲啜一口茶湯,面龐平靜,「那就要靠殿下自清了。」
「清者自清!」
「奉勸殿下還是不要意氣用事。」
雖然在同輩中,自己算是只小狐狸,但在老謀深算的狐狸面前還是稚嫩,趙澈斂起心火,問道:「如何自清?母妃一向本分老實,這件事,本皇子不希望波及到她。」
「湖面泛起漣漪時,浮於其上的落葉哪有不被波及的。」陸喻舟點點信函,冷靜道,「殿下唯一能自救的辦法就是大義滅親。」
這四個字,重重地擊打在少年的心中。
辰王一倒,他和母妃就沒有能夠倚仗的權勢了。在後宮中必然被人往泥土裡踩,何談奪嫡。可不這麼做,連活下來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趙澈木然地跌坐在圈椅上,陷入了痛苦地抉擇。
知道他需要時間消化,陸喻舟起身,拍拍他的肩頭,大步離開西臥。
侍衛合上了西臥的隔扇,將趙澈囚於此間。
因小宅只有兩間廂房,都供給侍衛和僕人們居住,而正房內,趙澈被囚西臥,陸喻舟只能去往寶珊和阿笙所住的東臥暫歇。
看著堂而皇之走進來的壞叔叔,阿笙趴在床上,張開四肢,不讓壞叔叔睡床。
陸喻舟把他往裡一推,對寶珊道了一聲「我累了,熄燈」,就毫不客氣地躺在了最中間。
阿笙不想跟壞叔叔睡,坐起來往外爬,卻因男人身量太長,不得不從他身上爬過去,小嘴嘀嘀咕咕:「阿笙跟娘好,不跟壞叔叔好......」
胖墩墩的小傢伙不小心用膝蓋壓了一下男人的腹部,聽得一聲悶哼,疑惑地看向他,「你又胃疼呀?」
就算精於算計,陸喻舟也沒跟這么小的孩子動過心機,這會兒卻捂住胸口,沉聲道:「你再折騰,叔叔又暈倒了。」
上次的事情猶記於心,阿笙立馬躺回里側,一側臉蛋枕著雙手閉眼裝睡。
沒想到這招管用,陸喻舟覺著有點好笑,轉眸看向站在床邊的女子,「熄燈。」
寶珊懶得理他,吹滅燭台後,摸黑去了窗邊軟塌。
夜裡寧謐,窗子半開,能聽見此起彼伏的鼾聲從廂房那傳過來。寶珊往腰上搭了一條薄毯,沒再去管床上的「父子」。
里側躺著一個小肉球,外側空蕩蕩的,陸喻舟稍微往外挪了挪,心裡煩躁,坐起身看向窗邊的軟塌之上。
月華如練,攏在女子窈窕的身姿上,映得她皮膚雪白,周身似鍍了一層柔光,那種帶著韻味的景致如詩如畫。
陸喻舟摩挲下拇指,起身走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寶珊感覺有人捂住了她的嘴,緊接著脖頸襲來一抹溫涼。
「唔......」
女子的驚呼溢出指縫,細微的可以忽略。
陸喻舟吻著她的雪頸,呼吸漸重。
這種時候,他還有這個心思?寶珊氣得想蹬他,可雙腿被壓制,動彈不得。
「陸...阿笙...」寶珊推搡著,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沐浴後的清爽被薄汗取代。
陸喻舟單膝跪在榻上,啄吻她的耳垂,「乖。」
乖?
這是寶珊聽過最道貌岸然的建議。
「你別犯病。」寶珊狠狠一推,將男人推出去幾步遠,坐起身大喘氣,峰巒起起伏伏。
陸喻舟趔趄一下,站穩腳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轉身走到屏風後。
寶珊攏好毯子,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卻忽然聽見一聲粗重的呼吸,僅僅那麼一聲,消弭無形。
這人愈發孟浪,寶珊翻身面朝窗子,蒙住了頭。
次日一早,阿笙揉著眼睛醒來,感覺腳底痒痒的,扭頭一看,自己的腳丫伸到了壞叔叔的鼻端。
他收回腿,趴在床上,探頭往外看,從他的角度和身量,並不能看到軟塌上的娘親,可他怕壞叔叔胃疼,只好忍著不動。
陸喻舟是在腿下的一陣涼意中醒來,意識過來時,發現小胖墩尿床了。
阿笙用小胖手捂住眼睛,「阿笙憋不住了。」
可想而知,有些潔癖的男人是如何漠著臉起床的。
大床上鬧出動靜,寶珊從屏風後面走出來,一身清爽紗裙襯得身段婀娜,見兒子尿了,嘴角浮現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娘帶你去如廁。」
阿笙爬下床,提著褲子跑向湢浴。
陸喻舟叫人抬來清水,收拾了一番,將團成球的中褲扔在寶珊懷裡,「你兒子的傑作,你來收拾攤子。」
寶珊把中褲扔在地上,牽著兒子的手去用膳了。
愛洗不洗。
看著那道倩影消失在隔扇外,陸喻舟意識到,這女人愈發有小性子了,可偏偏拿她沒辦法。
客堂內,趙澈翹著二郎腿,正在掰雞翅膀,絲毫沒把自己當外人,只是,一夜未眠,少年的眼周有些烏黑。
阿笙吃著娘親撕碎的雞肉,看向趙澈,「皇子叔叔,你怎麼跟我們一起住了?」
趙澈哼笑一聲,「要問你後爹了。」
後爹?
阿笙不懂什麼是「後爹」,但明白「爹」的含義,「壞叔叔不是我爹。」
趙澈拉長音,「是後爹。」
一旁的寶珊淡淡道:「九皇子自重。」
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趙澈冷聲道:「該稱你一聲夫人,還是小外室啊?」
這話帶著濃濃的譏嘲,寶珊攥緊裙擺,讓自己冷靜,「請不要在孩子面前這樣說。」
女子目光盈盈,帶著倔強的勁兒,明明已經動怒,卻還是清雅如蘭,沒有反唇相譏,不沾半點市井氣兒,這讓趙澈有些詫異,到嘴邊的嘲諷噎在了嗓子眼。
「嗤。」他撕下雞腿,放在了阿笙的碗裡,「小鬼多吃點,這樣才能長高個兒,也才能保護你娘。」
阿笙認真地點點頭,吃起香噴噴的雞腿。
趙澈看向門口,話卻是對寶珊說的:「抱謙,是我欠考慮。」
沒想到他會道歉,寶珊捋下長發,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現在的身份的確是陸喻舟的外室,即便心裡不願,也是不能抹去的事實,可她不想讓阿笙意識到這點,給他留下一個陰暗的童年記憶。
自己的歉意沒有得到回應,趙澈摸摸鼻子,以為她還在不高興,不自然地道:「要不,以後我喊你姐姐吧。」
「...不必,殿下折煞我了。」
「有什麼折不折煞的,」趙澈自嘲地聳聳肩膀,「我快成階下囚了,到那時,你會對我唯恐避之不及。」
少年不是在多愁善感,若是辰王真的反了,他和德妃難逃階下囚的命運。
看出他的迷茫,寶珊安慰道:「殿下不必太過焦慮,清者自清,若殿下沒有那個心思,相信朝廷會從輕發落的。」
女子聲音輕輕柔柔、不疾不徐,似有安撫人心的效用,趙澈心情稍好一些,「我也相信清者自清。」
「不過,」寶珊話鋒一轉,帶著自己的見解,「殿下若能主動請纓,救出太子,再捉拿或說服了辰王,相信那時,官家不但不會懲罰殿下,還會獎賞殿下。」
趙澈眸光微動,握緊手裡的筷箸,在大局上,舅舅不仁在前,可能會引起國祚動盪,自己大義滅親,無可厚非。
只是,這樣一來,他就會成為無權無勢的廢棋......但也好過被砍頭吧。少年吐口濁氣,悶頭吃飯,心思百轉千回。
陸喻舟出來時,就見兩大一小安靜地用膳,溫馨的像是一家人。原本,趙澈就和寶珊年紀差不多,最多差一歲,看著還挺般配。
想法一出,陸喻舟冷著臉坐到兩人之間,拿起筷箸,給對面的阿笙夾了一個醬豬蹄。
寶珊夾起豬蹄放回他碗裡,「阿笙不能吃太多肉。」
陸喻舟最煩油膩的食物,又將豬蹄夾進寶珊的碗裡,故意放緩語氣:「豬蹄養顏,你吃吧。」
那故意裝出的溫柔讓寶珊激靈一下,挪了一下繡墩,離他遠了些。
陸喻舟心裡沉悶,面上沒什麼情緒,自顧自夾起青菜。
見狀,趙澈哼笑一聲,若非無暇他顧,他一定會使勁兒損損這個特能端著架子的汴京第一公子。
「喂,」趙澈叫了陸喻舟一聲,「本皇子想去黎郡救皇兄。」
話落,寶珊瞠了一下美目,他是昨兒夜裡就做了這個準備,還是剛剛採納了她的建議?
可陸喻舟像是沒聽到他的「請求」,悶聲吃著飯菜。趙澈又「餵」了一聲,態度不算好。
「我有名字。」陸喻舟淡淡開口。
趙澈撇撇嘴,知道他聽見了,「你們去援救太子,不如我去,一來,我是辰王的外甥,更容易接近王府中的閒雜人等,通過他們打聽到太子被關在哪裡。二來,可以與你們裡應外合。三來...我想立功,從而保住母妃,不讓她受牢獄之苦。」
少年越說越激動,緊緊攥住陸喻舟的衣袖,「我以項上人頭保證,絕不會讓辰王察覺出風吹草動,必要時候,我會手刃叛徒。」
說這話時,少年的桃花眼中閃現一抹決然。
陸喻舟一直知道趙澈並非單純的少年,他的仁義,不過是一種善於俘獲人心的手段罷了,卻沒想到,他能狠辣到這種程度。
「想好了?」
「嗯。」
陸喻舟掏出錦帕擦拭嘴角,狀似薄情地提醒道:「你若敢倒戈,我會讓德妃娘娘屍首分離。」
「陸,喻,舟!」
趙澈忽然揮出一拳,砸向陸喻舟的側臉,被陸喻舟扣住拳頭,兩人比試著力氣。
寶珊趕忙摟住阿笙,不讓他看暴戾的場面。
最終,還是趙澈敗下陣來。
甩開他的手,陸喻舟冷聲道:「只是一個假設,就能讓你失了分寸,讓我如何將援救太子的重任交付於你?!」
少年面露赧色,握著拳頭站起身,踢翻繡墩,大步走向西臥。
「站住。」陸喻舟叫住他。
趙澈停下來,背對他道:「不妨告訴你,母妃是我唯一的軟肋,誰敢傷她,我必十倍還之。至於援救一事,還望陸相認真考慮,還是那句話,作為細作潛入辰王府,沒人比我更合適。」
望著少年倔強的背影,陸喻舟沒有立即首肯這件事,但心裡有了規劃。
季府。
季筱被抓,很可能有人會向辰王通風報信,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陸喻舟讓侍衛控制了府中的一眾人,逐一進行審訊,嘴巴嚴的,動用了酷刑。
府中客堂內,陸喻舟端坐在主位,捻起一顆顆大小相同的藥丸,問向血肉模糊的季筱,「這藥到底有什麼明堂,能夠使人藥到病除,又能夠使人一命嗚呼?」
季筱露出滲血的一排牙齒,不屑道:「此藥,乃我妙手回春季娘子所創,絕不外傳,陸相想知道其中奧義,就去尋一個登峰造極的藥劑師詢問吧。」
看著有些癲狂的季筱,陸喻舟嘬了一下腮肉。這女人經受了幾番拷問,還能守口如瓶,可見辰王的眼光,似乎,對付辰王,比想像中棘手。
走到女人面前,抬起她蠟黃的臉,陸喻舟認真問道:「辰王許諾了你什麼好處,讓你甘願為他對付官家?」
官家曾是她少女懷春時的閨夢,是她窗前的月光,她怎捨得對付?
季筱呵呵低笑,「無可奉告。」
即便告訴他,他能理解十七年的情意付之東流的感受嗎?
官家是天上的驕陽,她是滄海一粟,只能望其項背。若將驕陽射落,落入掌心,又是何種體驗?辰王對她的允諾無非是,等官家成為階下囚,可任她處置罷了。
陸喻舟甩開她的臉,用錦帕擦拭手指,「帶下去,再審。」
侍衛將季筱拖下去後,陸喻舟帶著裝滿「靈藥」的木匣回到小宅,讓人將附近的藥師全部傳來。
寶珊捻起一顆藥丸,放進研缽里搗碎,觀察後,溶於水中,「這是由多種藥材糅合成的,我還是只能辨認出其中幾味藥草,等其他藥師來了,再試著辨認其他的吧。」
陸喻舟拿起筆,「你說,我暫且記下。」
寶珊一一說出藥材的名稱,又讓他記錄下每一樣藥的功效。
少頃,藥師們陸續趕來,圍在一起探討起來。數個時辰後,才將藥丸的全部成分匯總。
這些藥,全是極其罕見且名貴的藥草。
可寶珊和藥師們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一顆小小的藥丸怎會起到藥到病除的功效?這有悖於醫術。
送走藥師,寶珊開始翻開醫書,直到午夜時分還沒有安寢。
燈火如豆,使女子的面容忽明忽暗。陸喻舟走過來,在她還在研讀的那頁折上角,拉著她起身,「不差一時半會兒,安寢吧。」
為了避免他提出同床共枕的無理要求,寶珊抽回胳膊,「我還想再研究一會兒,你和阿笙先睡。」
陸喻舟不由分說地將她拽回東臥,按在床上,「不睡的話,咱們做點別的。」
這話暗示性極強,寶珊翻個身,面朝沉睡的阿笙,閉眼假寐。
撩下帷幔,陸喻舟和衣躺在外側,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肢。
寶珊睜開眼,呼吸變得不暢,想撥開他的手,又怕吵醒阿笙。忽然,後背貼來一方溫熱的胸膛,男人低沉的聲音隨之響在耳畔,「抱一下就這麼緊張,莫不是喜歡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