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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2024-08-29 04:08:07 作者: 賞飯罰餓
  雨是在接近黃昏的時候落下來的。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沉寂的天空被驚雷劈碎, 傾盆大雨降臨人間。

  她走在街上, 雨劈頭蓋臉地打在周身,寒氣無孔不入, 漫漫長街被水汽氤氳, 躲雨的人們踏著泥濘從旁邊經過,與她逆向而行。

  書辭沿著這條路走,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瞧著眼前千篇一律的人和千篇一律的景, 打心底里生出無盡的荒涼。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處,甚至想不起這條道通往什麼地方。

  水珠串成線, 絲絲縷縷從房檐上往下墜,沈懌站在那柄竹骨油布傘下,看見對面的人在雨里緩緩走著,她衣裳早被水浸透, 目光無神的注視著前方,饒是雨點砸得噼里啪啦作響,卻也無知無覺。

  他眉頭漸漸擰起, 視線一路追隨,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水霧裡的剎那, 轉身將隨從手中的傘奪了過來。

  冰涼的濕衣貼在肌膚上, 因為含了水,要比平時重上幾倍, 書辭每走一步都搖搖欲墜,就在此刻, 有人大力扣上她手腕,一把將她拽得轉過了身。

  頭頂上的雨停了,水順著發梢在臉頰邊滑落,她看著那張冷冰冰的面具,不知何為,竟還有心思打趣:「真難得,能在白天見到你。」

  「你瘋了是不是?」沈懌眉峰深鎖,沉聲訓斥道,「病還沒好又跑出來淋雨,你嫌命長?就算非得要引起你娘的注意,也實在犯不著這樣吧!」

  他話音剛落,耳邊已隱隱聞得啜泣,正驚愕之際,書辭垂著頭,終於哭出聲:「你說的對,你說得對……我就是東施效顰。我在她的心裡,永遠比不過姐姐……」

  她說完,一頭靠在他肩上,不可抑制地嚎啕大哭,那些聲音像是狂風捲起的枯葉,被滂沱的暴雨吞沒殆盡,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右手舉著的油布傘隨之一顫,沈懌僵在原處,注視著長街上無休無止的雨,終究閉上眼輕嘆了一口氣。

  別的什麼都好辦,然而清官難斷家務事,人的感情畢竟不是那麼容易左右的,他雖有心卻也無法。

  書辭並未哭多久,氣息便漸漸弱了下去。

  隱約覺得肩頭的重量緩緩往下滑,沈懌回過神來,急忙摟住她。

  「書辭,書辭!」

  見她臉色著實不大對勁,沈懌扔了傘,隨即摸上她的脈門,又飛快探了探額頭。

  脈象浮緊,氣息不勻,分明是傷風,想必是昨夜泡了那麼久的水又加上現在淋雨……來不及細想,沈懌抱起書辭,朝最近的醫館跑去。

  由於驟雨,藥堂打烊得早,店伙剛準備閂上栓,門就被人從外面大力踹開,一屋子的人都不同程度地嚇了一跳。

  醫生年紀大了,掛著個西洋鏡老眼昏花地打量來者。

  沈懌將書辭攏在懷裡,冷著眼睛環顧四周。許是這身打扮頗為另類,大半張臉都被面具遮擋一看就不像什麼好人,因而半天無人上前招呼。

  「大夫呢?」心裡有氣,他一腳下去,地上的門栓便裂成兩半,周圍鴉雀無聲。

  「大夫呢?!」他厲聲重複了一遍,語氣已有不善,老醫生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我就是,我就是。」

  沈懌面沉如水,簡短道:「看病!」

  「好好好……」

  兩個人衣衫都浸濕了水,正打算把書辭放到榻上,打雜的夥計明顯很介意,欲言又止地在旁哼哼唧唧,沈懌冷冷看了他一眼,從懷中摸出一物,又快又準的砸了過去。

  腦門兒上砰一聲響,夥計剛想開罵,一看見地上滴溜打轉的銀錠,向下彎的嘴角立時向上揚起,「您慢點您慢點,我來我來……」

  大夫看完了脈,搖頭嘆道:「是發燒,哎,怎麼給淋成這樣,年輕人出門還是要記得帶傘的……趕緊把濕衣裳換下來,喝碗薑湯去去寒,我這就開方子抓藥。」

  薑湯早有備好的,那邊的店伙端著碗過來,沈懌攙起書辭讓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她燒得神志不清,大約是覺得不大舒服,手腳也顯得極其不安穩。

  「你坐好!」沈懌不習慣照顧人,扶著她滿腹無奈。

  才將她一邊胳膊摁住,就在低頭那一瞬間,書辭的手正勾到他耳邊,鬼使神差似的把他臉上的面具打了下來……

  充滿邪氣的銀色面具在地上輕彈了兩回,平平穩穩地躺在上面,斜飛的眼眶後空蕩蕩的,沒有了人的依附,看上去毫無生氣。


  燭火下的那張臉英武不凡,一雙星眸凝威,眉宇間鋒芒盡顯。

  大約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愣住,夥計手裡的薑湯亦不甚摔落在地,瓷碗碎裂之聲隨之響起。

  「真對不住,這位爺您等等,我這就去再盛一碗……」

  趴在櫃檯上寫方子的老大夫扶了扶西洋鏡,眯著眼睛朝這邊看。

  沈懌盯著腳邊的面具,神情平淡地垂眸抿了抿唇,隨後緩之又緩地轉過頭。

  床榻上的書辭已合上雙目,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從緊擰著的秀眉能看出她睡得並不安穩。

  一旁站著的幾個夥計還在不住的道歉,他面色如常地拾起面具,吹了吹上面的灰。

  一夜雨疏風驟。

  夢裡如在深海浮沉,時而輕飄時而沉重,還有時爬上了火焰山,熱得人喘不過氣。

  書辭是從泰山壓頂中醒過來的,望著身上堆得跟座樓似的被衾,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她勉強掙扎著坐起身,一看窗外,天已經黑了,桌上一燈如豆,茶盞還冒著餘熱,細瞧周圍的擺設……倒像是個客棧。

  可除了她,屋內竟再無別人。

  腦中雖一團漿糊不甚清晰,但昏迷前的情形還依稀記得些許。

  大雨,藥堂,油布傘,一個面具人。

  某個晝伏夜出的賊肯定就在附近,書辭張望了一會兒,於是刻意清了清嗓子。

  客房門外,沈懌正垂頭靜靜望著手裡的面具,沉默的思忖著。

  他在想,昨天的那一瞬,書辭到底有沒有看清。

  如果她看清了問自己,待會兒要如何解釋;如果她看清了卻不問,自己還要不要解釋?

  背後聽到書辭在咳,原本沒打算搭理,然而那咳聲越來越誇張了,擔心她再這麼咳下去會把小二招來,沈懌嘆了口氣,還是將面具再次戴上。

  「咳咳咳……」

  「別咳了,又不是得的癆病。」他顰眉推門進來。

  書辭坐在床上,面色比之前瞧著是紅潤了許多,她唇邊含了一抹淺淡的笑:「就知道是你。」

  沈懌繞過樺木桌走到她床前,眼瞼垂下,淡淡地瞧著她,眸子裡看不出任何情緒,「是我什麼?」

  書辭此刻也仰起頭,雙目間帶有明顯的探究和敵意,定定地與他對視。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兩人就這般相望了快有半盞茶的時間。

  就在沈懌快要忍不住開口的時候,書辭忽然微微啟唇,語氣帶著遲疑:「你……」

  他在面具後不可見地皺了眉,硬實的脖頸處,喉結上下滾了滾。

  書辭認認真真地把他又打量了一次,語氣低沉:「你之前是不是……」

  沈懌僵立著,薄唇不自覺地動了動,剛想說些什麼,就見書辭眸中微惱。

  「你之前是不是幫我換了衣服?!」

  他一口氣沒提上來,險些岔氣,冷哼道:「外面找了個婆子替你換的!」

  聞言,書辭仿佛死了一回又活過來,拍著心口說:「那就好。」

  聽她言語間慶幸之意盡顯,沈懌寒著臉:「怎麼,怕我占你便宜?」

  「不是怕……凡事小心一點比較好。」

  「惡意揣測,你就是這麼對你救命恩人的?」他揚起眉,有心為難道,「你救我一回不假,可我幫你了幾次,自己算過沒有?你的結草銜環,湧泉相報呢?」

  「好了好了,我感恩我感恩,我非常的感恩。」表達完感激之情,書辭忍不住小聲嘀咕,「老這麼斤斤計較,又沒說不知恩圖報,只是暫時沒碰上機會罷了,而且……」

  額頭忽然一熱,他帶著薄繭的手覆了上來,掌心之大,在視線中落下一抹陰影。她的睫毛剛好觸碰到,眨了幾下眼睛,覺得痒痒的。

  「燒退了。」沈懌撤回掌,語氣不自覺放輕了些,「先把藥喝了吧。」

  書辭回過神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濃稠的藥碗遞到跟前,她捧著低頭吹上面的熱氣。

  苦口的不一定是良藥,但良藥必定苦口,嘴裡澀,心裡也就沒那麼苦了。

  沈懌雙臂抱胸,歪在窗邊看她,直到那一整碗黑漆漆的湯水見了底,才淡淡開口:「又被你娘欺負了?」


  書辭靜默著把碗擱下,雙目注視著被衾上的刺繡,良久才說:「我娘她給我說了個媒,高攀人家鎮國將軍的公子,結果我病了沒能去赴宴,她很生氣,和我爹吵了一架。我知道這麼做也有些任性,不過如若病的是我姐姐的話……」

  她沒講下去,後半截話只以無聲的搖頭來代替。

  空氣沉寂了許久,聽到屋外的雨勢早已停息,書辭隨口問道:「什麼時辰了?」

  沈懌瞧了眼天色,「大概亥時。」

  她很是欣慰地點頭:「那還好,才睡了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沈懌拿眼睇她,「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她微愣:「這麼久?!」

  「不然你以為你這燒能這麼容易降下來?」

  書辭未及多想,本能反應就是回家,掀開被子便準備下床,然而腳剛躋進鞋子裡,身形忽然頓住,似是想到什麼,很快又默默地坐回了床上。

  沈懌將她的一連串動作盡收眼底,也不打算多問:「快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吧,想吃點什麼?」

  聽到這話,書辭發了狠似的,企圖用食物來彌補內心的傷痛,張口就說:「燒雞!」

  他涼涼道:「大病初癒,不能吃雞。」

  「……炸醬麵!」

  「太油膩。」

  「肉包子……」

  「眼下沒有。」

  最後,沈懌端上來兩碗咸瘦肉粥。

  書辭興趣大減地拿勺子攪來攪去,心道:明明就只有這一個選項,又何必問她呢。

  沈懌也坐在她對面一口一口慢慢吃著,這些天他才是最忙的那個,到現在才有空吃頓飯。

  正咽下嘴裡的粥,書辭的手突然毫無徵兆地朝他臉邊伸過來,沈懌反應極快,不過抬眼的功夫已將她手腕捉住。

  書辭倒也不惱,神神秘秘地打量他那張面具:「我在發燒的時候……是不是把你這個摘下來過?」

  他並未否認,反而好整以暇地問道:「看見什麼了?」

  「我都不記得了。」書辭正為這件事發愁。難得這麼好個機會,可惜她燒得稀里糊塗,朦朧間只有個影子,模糊一片,壓根想不起是什麼模樣。「反正你摘也摘了,再給我瞧一次又有什麼關係?」

  「這不行,兩碼事。」沈懌慢條斯理地拾起勺子接著吃,「想看的話,自己動手搶吧。」

  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過他,出這樣的條件擺明是難為人,書辭咬牙切齒地示威:「等著吧,早晚有一天我會把它給摘了。」

  「好啊。」他微微一笑,「那我拭目以待。」

  草草喝了點粥墊肚子,兩人便各回房間休息,他的房間就在旁邊,離得不遠。

  夜深人靜。

  書辭睜著眼睛躺在床上。

  這一日睡得很飽,眼下毫無困意,她發了一會兒呆,輕手輕腳地翻身起來,將衣衫穿好。

  從頭到腳把自己翻了個遍,也才摸出幾枚銅板,委實可憐。書辭嘆了口氣,猶豫了許久,狠狠心把那枚祖傳玉佩摘了下來,放到床頭。

  聽她爹說挺貴的,既然如此當作報答他的回禮,應該足夠了吧。

  知道如沈懌這般習武之人耳力必然很好,連推門,她的動作都儘量放到最輕。

  大街上空空蕩蕩,地面還帶著雨後的濕意,投映出淺淡的月光。

  書辭穿過街,進了巷子,更聲隔牆傳入耳,不多不少正好四下,恰是人們睡得最熟的時候。

  終於,她停在那扇老舊的房門前。

  這是言家的後門,平時一向是由她上拴的,書辭抬手撫上門扉,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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