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向向在家裡待不住，她煮了稀飯，就開著大門頭的小燈，在巷子裡來來回回走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幕在她的擔心跟焦慮里悄然而至。
八點左右，梁正回來了。
曲向向跑著迎上去，「哥，哥！」
「叫魂呢你？」梁正停下踩腳踏的動作，慢悠悠從車上下來，他把車往曲向向那裡一推，「媽的，老子快餓死了。」
曲向向扶住車，在他後面進院子。
梁正進了廚房，揭開鍋蓋一看，只有白花花熱騰騰的稀飯。
他將就的弄一碗，隨便吹幾下就喝，燙的他呲牙咧嘴，上躥下跳。
曲向向發現他的臉上有好幾處淤青跟破皮的地方，校服上髒兮兮的，膝蓋上還有血污，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哥，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都是些皮外傷，用不著，抹點紅藥水，紅花油就行。」
梁正敲她腦袋，「去給我把醃蘿蔔拿出來。」
曲向向從櫥櫃裡面拿了半瓷盆醃蘿蔔，端到他面前，「那些人都是道上的，惹上了，會很麻煩。」
梁正嘎崩嘎崩吃著鹽蘿蔔丁，「現在問題是別人上趕著找抽。」
他咽下嘴裡的食物，吊兒郎當的嘁了聲，「再說了，能有什麼麻煩？大不了再干一架，只要他們敢來，老子就敢抽。」
曲向向嘆氣，「哥……」
「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打架解決不了問題是不是？這話你都說八百回了，你說的不嫌煩，我都聽煩了。」
梁正把空碗給她，朝一鍋稀飯努努嘴，「裝一碗。」
曲向向一手是醃蘿蔔，一手是空碗，滿臉擔憂的看著梁正，「叔就你一個，你要是有個好歹，他得多難過啊。」
梁正舉手投降，「曲老師，算我服了你了，一點事就把你嚇成這樣。」
看曲向向兩隻眼睛紅紅的，他立馬收了玩世不恭的態度，揉揉她的頭髮，煞有其事的說，「打完一架以後，我跟那黃宇談過了，以後沒你什麼事兒。」
曲向向還想問，梁正踹她一腳，力道不重，撓痒痒一樣，「稀飯啊妹兒，你哥的肚子在等著呢！」
「……」
曲向向裝了稀飯給他，「成功跟徐良他們呢？」
梁正拿筷子在稀飯裡面攪啊攪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曲向向問，「他們沒事吧？」
「要是有事，現在我能在家裡？」
曲向向沒鬆口氣，追問道，「那他呢？」
梁正裝傻，「誰？」
「陸續啊。」曲向向說，「他不是去找你們了嗎？」
梁正嗤笑，「你又沒千里眼，怎麼這麼肯定？他哪裡像是多管閒事的人？」
曲向向心說，看著是不像。
但是，早青山的事歷歷在目。
成長背景跟家庭教育，生活氛圍，這些都是一個人性格養成的決定性因素。
父母給了什麼，孩子就會得到什麼。
陸續那性格很吃虧。
這就跟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懂事的孩子有苦吃是一個道理。
他的話極少，不懂得人際交流，不知道怎麼表達內心的情感。
別人會覺得他冷漠，拒人千里，又強大無比，於是便自覺認為他不需要關愛，不需要溫暖。
其實他很好，很善良，且什麼都需要。
就是個彆扭又膽小的小孩。
怕透露情感，怕被人發現弱點。
缺愛，沒有安全感。
所以過的很小心謹慎。
曲向向一怔，奇怪，怎麼感覺自己非常了解他呢？仿佛一下子穿過了他的圍牆，立身他的孤城裡面。
從什麼時候開始觀察起他了？
她尚未來得及害羞，就被自己清奇的腦迴路干擾，心想，我以後是不是可以往心理學方向發展？
那個專業文理科都收的吧？
梁正把碗往鍋台上一扣，「想什麼呢？」
曲向向說起早青山的事情，心有餘悸，「那次多虧了陸續，不然我可能要被抓破臉。」
梁正有些意外。
即便如此，他跟陸續依舊合不來。
關於兩次的人情，有機會他自會還上。
梁正回憶先前干架的情形，太陽穴跳了跳。
不得不說，那個姓陸的發起瘋來，還真挺兇殘的。
黃宇肯定說了什麼，自己找死。
因為本來姓陸的還是正常揍人，沒瘋。
後來不知道怎麼就失控了。
曲向向嘀咕了句，見梁正沒反應，她喊一聲，「哥。」
梁正聽到喊聲抬頭，「嗯？」
「陸續也參與了？」
「廢話，不然他跟過去幹什麼？當啦啦隊？」
「……」
曲向向關心的問，「那他傷著沒有？」
梁正低頭喝稀飯，「天太黑，看不清。」
曲向向蹙眉，她沒陸續家裡的電話號碼，不能打過去問問情況。
只能明天上學看了。
梁正一邊吃醃蘿蔔，一邊想，陸續是怎麼出現在巷子裡的，估摸著是他無意間從哪兒聽來的風聲，不放心就找了過來。
瞎找。
梁正咂嘴，看來陸續是真的對他家向向動了心思。
到底心思多深，現在還說不準。
能因為她受欺負，幫著給她出頭，這算很用心了。
梁正心裡明白，今晚要不是陸續，他們三裡面，至少有一個得躺著出去。
這事兒他是不會跟向向說的。
就跟他不會替陸續說話一樣。
還情是還情，助攻是助攻，這他媽是兩碼事兒。
一碼歸一碼。
他並不想在向向心裡給陸續塑造光輝形象。
對於任何一個有可能拐跑他妹妹的，他都沒有好感。
晚上樑建兵關店回來，發了好大的脾氣，雞毛撣子找不著，就拽下來皮帶抽梁正。
皮帶抽不順手，換竹條，掃過去帶著風聲，啪啪響。
家裡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這一出家庭鬧劇，以曲向向嚇哭收尾。
曲向向做了一晚上噩夢。
早上起來的時候，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
去學校的路上，她在賣糍粑的小攤子前看到了陸續，跟平常的每個早晨一樣，兩隻眼睛望著油鍋里的糍粑。
只是好像有幾分心不在焉，注意力不是很集中。
曲向向剛準備騎過去，陸續就看了過來，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四目相視。
她被他臉上的傷嚇到了，就沒注意到旁邊的自行車。
陸續的眉頭瞬間一皺，下意識要衝過去，看到她晃悠著用腳撐地，穩住了車子，他才放鬆了身子，收回視線繼續看糍粑。
曲向向穿過人群騎到陸續那裡，剎住車，語速很快的在他耳邊低聲說，「你顴骨的傷怎麼不擦點兒藥啊？我帶碘伏跟紅花油來學校了，就在我書包里，一會到學校你擦擦吧，我還帶了創口貼，你鼻子上的傷口不貼創口貼，就那麼暴露在外面，會很難好。」
陸續看她一眼，側回頭對著油鍋，「沒事。」
有人拿了糍粑走，碰到陸續的右臂，他的面色一白。
曲向向捕捉到了，她的腦子裡閃過什麼，眼睛瞪大，「你的胳膊是不是也受傷了？」
陸續沒有說話。
曲向向揚起頭，滿眼都是純粹的關心，「這要去醫院拍片子的吧？」
陸續的薄唇動了動，他沉默著抬起右臂，像是在無聲的安撫她，沒有傷到骨頭。
曲向向心想，那也很疼，不然剛才不會那樣子。
她嘆氣，明明不會打架，幹嘛還得摻和進來？挨揍呢啊？
這想法要是被昨晚參與的人知道，能吐血。
尤其是豬頭黃三哥。
曲向向抓著車龍頭的手蹭了蹭，擰著眉心自言自語，「你傷的還是右手，很不方便的，上課怎麼辦呢？要不你請幾天假？」
陸續一言不發的聽著。
油鍋里的糍粑撈了一撥又一撥，都沒陸續的。
曲向向奇怪的問，「是不是老闆把你給忘了？怎麼還沒到你？」
陸續一愣。
曲向向看她的反應，不由得呆住，不是吧，在攤子上站這么半天，竟然忘了買？
陸續罕見的露出疑似窘迫之色，他把手放進校服口袋裡。
曲向向搶在他前面把一張兩塊的給攤販，「叔叔，我們要兩塊糍粑，三塊，要三塊！」
攤販慈眉善目的應聲，「哎！好的好的。」
曲向向扭頭看向陸續，嚴肅的說，「早飯我請你吃，這樣，你手好之前，筆記我都幫你寫吧。」
陸續看著她，心臟猛烈跳動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好像一點都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