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玥兒病了。閱讀
那日從熙梧堂回來,就病了。
先是發熱,燒狠了就說胡話。大夫請了,藥也喝了,卻沒有什麼用。後來人倒也醒了,卻一日比一日消瘦。
老太太來過好幾趟,一趟比一趟沉默,一趟比一趟焦慮。王玥兒病成這樣,似乎把她的心挖出來,在地上磋磨了個來回。
「你這個死丫頭啊!」老太太抱著王玥兒,拍著她的背,老淚橫流。
王玥兒臉白得像一張紙,嘴唇乾涸:「外祖母,你別怪我,當初我來家裡,您指著聞城哥哥說這是你四哥哥,我就認準了他。從方鳳笙嫁進來那一天,我就不想活了,我真不想活了……外祖母,我也不想變成這樣,變得這麼醜陋,變得面目猙獰,但我沒有四哥哥,真的沒辦法活……」
祖孫倆抱頭痛哭,屋裡一個丫頭婆子都沒留。
哭了一陣,老太太擦了擦眼淚,道:「你好好養身子,外祖母明日再來看你。」
「外祖母。」
「你不養好身子,聞城回來看你這樣子,能喜歡?」
「外祖母?」
……
老太太走了,房裡恢復寂靜。
一個梳著雙丫髻穿綠衫子的丫頭,伸頭進來看了看,見房裡沒人,才悄悄地走到床榻前。
「秋兒!」見到這丫頭,王玥兒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哪裡還能見到之前病重羸弱的樣子。
「姑娘,老太太走了?」
「走了,那事成了。」王玥兒帶著得意歡喜的笑,雖然老太太並沒有明說,但話里的意思她卻聽懂了。
「恭喜姑娘,賀喜姑娘了。」
王玥兒擺擺手:「還是你出的主意好。」
秋兒是個長著雙大眼睛,看起來很活潑的丫頭。聞言,她忙說:「奴婢只是亂出主意,主要還是姑娘受老太太寵愛。」
顯然這話極得王玥兒的心,讓她笑更開心。
「那你說我接下來還要不要繼續病著?」
「肯定不能了,不然這事不就跟姑娘扯上關係了?姑娘最好趕緊養好身子,這樣才能撇清關係。」
王玥兒點了點頭,又問:「也不知道外祖母會怎麼做。」
「老太太肯定有她自己的辦法,這事姑娘就不用操心了,只用安心等著就好。」
王玥兒沉吟一下,將目光放在秋兒身上:「這事如果成了,算你一功,到時候我會好好賞你的。」
「奴婢不敢貪賞,只要能為姑娘分憂解難,就是奴婢最大的幸事了。」
「你這丫頭嘴可真甜,當二等丫頭有點屈才了,等我下次見到外祖母,就讓她把你提到我身邊當一等大丫鬟。」
「謝姑娘。」
那日回來後,方鳳笙又病了一場。
老夫人聽說了,什麼也沒說,只是讓身邊丫頭又送了一些補品過來。
方鳳笙好得很快,湯藥不過吃了兩天,就能下床走動了。再去熙梧堂請安,老夫人見她眉宇舒展,想必是明白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感嘆之餘不免更是憐惜她。
正好趕著府里要做夏裝,按分例方鳳笙應該是一季四套衣服,老太太親自出銀子又給她多做了四套。鳳笙和老太太說自己正在孝中,衣服做多了也穿不上,老太太卻說那就做些素色的,換著穿,也能多些新意。
這可是闔府上下頭一份,連王玥兒都沒有的,更是惹來無數羨慕。大房的大奶奶和二奶奶都說鳳笙會嫁,因為丈夫是這府里最有出息的,連帶當妻子的也受寵。
這不過是鳳笙聽來的閒話,事實上大房的幾位奶奶也不會說這種話,肯定是話傳來傳去傳變了形。她平時甚少出門,無事就躲在房裡看書,對於這些似真似假的閒言碎語,也就是聽聽就罷,進不了心。
五月初五,端午節。
按習俗,端午要驅五毒、佩香囊、吃粽子、賽龍舟,每逢到這個時候,紹興城裡就會舉行龍舟大會,舉城狂歡,一些足不出戶的女子們,也能跟著家屬親眷出去湊湊熱鬧。
孫慶華是紹興知府,每年府城賽龍舟的事宜都是由知府主持。天時地利人和,老太太和孫慶華商量了一下,便定下當日全家去觀看賽龍舟的事。
到了當天,等老太太帶著幾房太太奶奶姑娘們出了門,孫府頓時空下來了。
問秋堂里,鳳笙的午飯已經從大廚房送來了。她沒去,她身上有孝,不太適合出席這種場合。
因為今兒過節,老太太額外賞了鳳笙一桌席面。菜太多,天又熱,鳳笙一向胃口不好,只動了兩筷子,就讓人把席面撤了。
「姑娘,你多少再吃點?」
方鳳笙身穿蓮青色對襟夏衫,月白色湘裙。一頭烏髮鬆鬆地挽在一起,垂在肩側。她膚色極白,是那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帶著一種羸弱的氣息,但眉毛卻是濃密修長上揚的,又給她增添了一種不協調的剛毅感。
此時她靠坐在羅漢床上,背後斜倚著秋香色海棠大引枕,神情有些懨懨,百無聊賴地翻著一本書。
纖細的手腕,衣袖半垂,掩著其下朱紅色的手串。
再一看,哪裡是什麼手串,分明是一串佛珠,也是鳳笙渾身上下唯一打眼的顏色。
聽到何媽媽的話,她想了想說:「你把那碗燕窩留下,剩下的都抬下去,給她們添菜吃酒。」
何媽媽還沒說什麼,門外已經有小丫頭歡呼上了,顯然就等著鳳笙這句話。
說是過節,主子們自是不必說,吃著喝著還出去玩,可下人們就沒那麼好了。能被主子帶出去的不提,留在府里的還是占大多數。
這次過節,府里還是按慣例比平時多加了兩個肉菜,一個人發兩個粽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但跟在主子身邊侍候的,待遇就不一樣了,就好像現在,一桌席面鳳笙也就動了幾筷子,剩下的都給下人了,足夠她們好好吃一頓了。
「奶娘你和知春也去,說起來也是過節,沒得讓你們都陪著我過清閒。」
何媽媽還想說什麼,知春已經拉著她走了。
「媽媽,走吧。」
「姑娘這裡……」
「就在偏房,有什麼事姑娘叫一聲,我們就聽見了。媽媽,不是我說,你別把姑娘當小孩子,姑娘現在好著呢……」
何媽媽嘆了一口,沒再反抗跟她走了。
最近方鳳笙的情況確實好了不少,自打那次病後,她就仿佛想開了似的,性格越來越開朗,不再像之前那樣總是沉默陰鬱,偶爾也會和丫頭們開上一兩句玩笑。
似乎就像回到她沒出嫁之前。
不過沒出嫁之前的方鳳笙,何媽媽也不敢去想,那些記憶遙遠到讓人記憶模糊。
……
偏房裡,席面早已擺置停當。
偌大一張圓桌,擺滿了各種菜式,還有兩罈子雄黃酒。
何媽媽不必說,自然是坐著主位,她是方鳳笙奶娘,今兒這席面又是方鳳笙賞的,代表著四奶奶的顏面。
知春陪在下側。小蝶小桃她們都按次序坐著,守門的王婆子挨著靠門邊的位置,她老臉笑成了菊花,連聲說四奶奶心善,賞了這麼好的席面給下人。
一共加起來不到十個人,除了鳳笙,問秋堂里所有人都在這兒。
坐下後,何媽媽說了些場面話,大家就都拿起筷子。每個人面前都倒了雄黃酒,今天過節,不管會不會喝酒,都得喝一些,辟邪。
要不怎麼說酒桌上出感情呢,幾個丫頭婆子幾盅酒下肚,話就多了起來。說說這個房裡的八卦,說說那個房裡哪個丫頭和婆子吵架,自然也不忘說方鳳笙的好話。
「讓我說啊,咱們四奶奶的福氣在後頭,馬上四少爺八月過了大考,四奶奶就是舉人太太了,咱們府裡頭一份,我們這些身邊服侍的人也跟著有光。」
「讓你這老貨說,當咱們誰不知道?就你會巴結四奶奶。」小桃笑吟吟的,巴掌大的小臉兒喝得通紅,給本來清秀的臉,染了一層緋色。
王婆子是粗實婆子,在問秋堂就是干粗活的,別看小桃是個二等丫鬟,也比她地位高。
她人老臉皮也厚,被調侃了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反而笑著對大家說:「讓小桃姑娘這一說,我這老臉都快比城牆厚了。不過咱們奶奶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天生一副福相,別說舉人太太了,以後還是進士夫人。」
她表情豐富,又會湊趣,把大家逗得哈哈直笑,何媽媽也有點忍不住,被逗得直去掩嘴。
經過這一調劑,桌上的氣氛更好了。
大家你來我往,互相敬酒。等席面吃到一半,互相看了看,才發現都喝了個大紅臉。不過也沒當成回事,過節嘛,又是主子放了話。
知春去提了壺滾水來,給大家泡茶。
茶是待客用的,說不上極好,但也比下人們喝得碎茶葉要好很多。問秋堂極少來客,這茶又不能放,放一年是陳茶,再放一年就不能喝。所以一般頭一年的茶沒喝完,次年鳳笙都會賞下來給丫頭婆子們喝。
品著香茗,幾個丫頭婆子倒也品出幾分當主子的味道。知春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剛轉身坐下,對著窗戶外咦了一聲。
「知春姐姐,這是怎麼了?」
知春有點喝多了,臉頰通紅,她扶著額頭,笑了笑說:「沒什麼,我好像看見有人進來了,但院門關著,也沒聽見開門聲,想必是眼花。」
大家都沒當成回事,小桃看了王婆子一眼,王婆子正和何媽媽說話,也沒看她。
喝完茶繼續吃酒,知春似乎真的吃酒吃醉了,扶著額頭直喊頭暈。何媽媽罵她管不住嘴,不過何媽媽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說話也有些口齒不清。
小桃她們在旁邊勸,又說扶知春去睡一會兒,知春鬧著不去,說還要去看看姑娘。
可她這樣,怎麼去看。
小桃說:「知春姐姐,你就去歇著吧,四奶奶那兒我去看看,奶奶從來不是事多之人,定不會怪你,這個時候說不定已經午睡了,你也可以偷空睡一會兒醒醒酒。」
「那謝謝你了,小桃。」
「謝什麼,我雖是二等丫鬟不能近身,但做點雜活還是可以的。」小桃笑了笑,拿出帕子擦了擦臉,就出去了。
這邊收拾桌子,那邊小蝶扶著知春,王婆子攙著何媽媽,正打算出去,突然聽見正房那邊傳來一聲尖銳的呵斥聲:「你是誰?誰准你進奶奶房間的?」
隱隱似乎有男人的說話聲,頓時所有人的酒都被嚇醒了,忙朝正房奔了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只能說,事情不簡單,別看表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