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邊說邊感嘆,讓人聽了就覺得,如果不諒解就是畜生,就是畜生不如。周媽媽也在旁邊唏噓,似乎很能體會老太太的難處。
這種情形下,方鳳笙也只能『剖白內心』,說了些剛開始確實有點怨,但之後想了想,家裡確實有難處之類的話,來印證她後來改變態度的行為。
經過這一番交心,老太太和鳳笙似乎格外多了一種親近感。
老太太還和鳳笙說了前幾日三姑娘和四姑娘鬧出的笑話,說兩個姑娘不懂事,跳脫慣了,讓鳳笙無事時幫忙管管,她們二人能學到鳳笙十之二三,她就心滿意足了。
鳳笙自是應承下來。
又留了會兒,鳳笙就告辭了,老太太讓周媽媽送她出去。
臨快到院門的時候,周媽媽說:「四奶奶,有些話老夫人不好說,奴婢是個下人,就厚顏多說兩句,還望四奶奶莫怪。」
「媽媽但講無妨。」
周媽媽看了知春一眼,鳳笙心領神會讓知春往旁邊去了。
「榕園的那位身份不一般,兩位姑娘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老夫人是當祖母的,把話說得太明白,恐會傷了女兒家的臉面,又不知兩位太太是不是也有這心思,自然不好明說,只能揣著明白裝糊塗。可老太太身為掌管一宅後院之人,考慮的顧慮的太多,這事若是傳出去,孫家的臉都沒了,所以老太太方才說請四奶奶幫忙看著兩位姑娘,還有另一層意思。」
「媽媽,老太太的意思是——」鳳笙掩住眼中的震驚,說:「好的,我懂了。」
周媽媽笑著點頭:「懂了就好,老太太會記住四奶奶的好。」
「媽媽別怪鳳笙唐突,不知那位貴人是什麼身份?」似乎想掩飾什麼,鳳笙又補充了一句:「這樣鳳笙才知道怎麼處置。」
「是龍子,當今聖上的三皇子。」
「皇子?」
周媽媽點點頭,目光落在鳳笙緊捏著帕子的手上。
「謝謝媽媽,鳳笙明白了。」
……
剛踏出院門,碰見二老爺孫慶華。
鳳笙退到一旁行禮:「爹。」
孫慶華點點頭,就往院子裡面去了。
回去的路上,知春問方鳳笙:「姑娘,周媽媽神神秘秘的,她跟您說了什麼?」
鳳笙笑了笑:「她啊?她告訴我,榕園那位是龍子,乃是當今的三皇子。」
「皇子?」知春的下巴都快嚇掉了。
「那、那她跟您說這是什麼意思?還有,剛才您跟老太太那番說話,奴婢都被弄糊塗了。」
「什麼意思?你猜。」
孫慶華走進屋子,看見老太太在和周媽媽說什麼。
「娘,方才方氏來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拿過放在旁邊的冊子:「方氏幫我抄經祈福,剛抄完兩冊,送來給我看。你來瞧瞧,方氏這字寫的,真是沒的說。」
孫慶華本來對此並不感興趣,但老太太讓他看,他也只能湊上去探看一二。
「這字是方氏寫的?」他滿眼震驚。
這紙上的字,婉轉圓潤、變幻靈動,古雅天成,不管在書之一道上有沒有鑽研,都能看出這字極為漂亮。
方氏寫得出這樣的字?
「都說方氏字寫得好,是個才女,所以聞城喜歡。可到底哪兒好,外人也不知詳細,今日一觀,方氏確實有她獨到之處,是旁人比不了的。對了,我聽你說,三皇子信佛,尤其喜歡抄寫佛經,若是這字給他見著了?」
孫慶華不解:「娘的意思?」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你當你跟宋氏的心思,能瞞得過你娘?我能幫四丫頭的也只有這。」
孫慶華恍然,頓悟:「謝謝娘。」
說完,他拿著那本冊子離開了,竟完全忘了自己這趟來的目的,顯然是心中激盪,讓他暫時忘了一切。
……
畢竟是上了年紀,老太太今天說了這麼多話,動了這麼多心思,也實屬疲乏。
用了飯,就讓周媽媽服侍她歇下了。
周媽媽幫她脫去外衫,服侍她上榻,有些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這是怎麼了?」
「奴婢就是忍不住會想,四奶奶真會按照老太太想的去做?」
「只要她還想給她爹報仇,她就肯定會這麼做。方彥只她一女,父女感情深厚,不然聽說方彥出事,她會病成那樣?現在會安分守己,不過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但凡給她一點希望,她就不會放過。這女子是個聰明人,她知道該怎麼做。」
「既然老太太說她是聰明人,我們今天表現得如此淺白,她了解其意,若是一朝反噬?」
「反噬?就她?我是說過她聰明,但還有一句話你忘了?終究是個女子,翻不了天。」
「爺,孫知府在外求見。」
宗鉞還沒說話,德旺就嚷嚷上了。
「有完沒完,這孫知府還真是不氣餒,爺懶得見他,他就天天來。」
不同德旺,德財就拘謹多了。
「爺,孫知府到底是地方官,如今我們又住在孫府,就這麼拒而不見,會不會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爺想見就見,不想見……」
「讓他進來。」
德旺當即不說話了。
孫慶華走進來,作揖行禮:「下官見過殿下。」
「孫府台不用多禮,坐。」
德旺去搬了個墩子來,放在孫慶華腳邊,孫慶華又謝了座,方才坐下。
知道三皇子寡言,孫慶華就自顧自地說了些話,說知曉殿下為尋幕而來,特意以府衙的名義,廣招紹興當地之人才。因公文要下發到下面州縣,看到公文的人要趕到紹興城,所以大約還需等十日左右,是時群英薈萃,定能讓殿下如願。
不得不說,孫慶華還是比較會辦事的。
這次宗鉞輕裝簡行,就是不想驚動地方,這番他以府衙為名,旁人只當是府台大人尋幕,肯定聯想不到三皇子頭上,這麼一來,倒是給宗鉞省了不少事。
「有勞孫大人了。」
「下官為殿下辦事,乃是下官的榮幸。此為公事,下官還有一私事。」
宗鉞瞥了他一眼:「說。」
「下官聽聞殿下喜讀佛典,不巧下官有一女,對佛典也多有研究。她閒暇之餘抄錄了一冊《地藏經》,下官想請殿下品鑑一二,看一看小女是否有慧根。」
說完,孫慶華就垂下頭,上面也沒說話,讓他更是心中忐忑,以至於大汗淋漓不止,卻強自鎮定。
正當他想放棄,忽而聽見上方傳來一個聲音:「拿來我看看。」
孫慶華心中一喜,上前一步。
這時德旺走過來,從他手裡拿過冊子:「還懂不懂點規矩,爺的跟前你能往前亂湊,站著吧你。」
冊子到了宗鉞手裡。
花紋繁複的嵌藍寶戒指,象徵著富貴和權利。他態度不顯的翻了翻,抬起頭:「這佛經是你女兒抄的?」
孫慶華以為宗鉞是看中了,擦了擦額上的汗,有些欣喜道:「正是小女之作。」
「哦?是哪位姑娘?孫大人好像不止一個女兒?」宗鉞意有所指。
孫慶華又擦了擦汗,笑得汗顏:「小女頑皮,日前不小心觸犯到殿下,被殿下身邊的人趕了出來。」
「孫大人說得是前幾天那兩個亂闖的姑娘?」德旺好奇問。
「正是。小女實在頑劣,也是下官未在府中下令,她並不知榕園有人居住,貿然闖了進來,差點驚擾到殿下。」
「那不知那兩位,哪位是孫大人的女兒,該不會都是孫大人的女兒吧?」德旺看了宗鉞一眼,又問。
「那倒不是,其中一名是下官兄長之女,下官之女排行為四,閨名如意。」
孫慶華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從之前特意說『請殿下品鑑』,就有獻女之意,如今又提到女兒的閨名。天下有哪個當父親的,沒有其他心思,會做出這等有歧義之事?
但這麼做的父親還真不少,宗鉞是皇子,見多了這種事,誰不想一朝魚躍龍門,哪怕只能當個侍妾,對孫慶華這種身份來說,也是抬舉了。
「冊子我留下,孫大人無事就退下吧。」
「殿下……」孫慶華還想說點什麼,德旺已經上前來請他出去了。
一直到了榕園外,孫慶華還在想這三皇子到底是什麼意思,是看中了還是沒看中?抑或是發現這抄經之人另有其人?
轉瞬他又覺得三皇子不可能發現,畢竟三皇子也未見過方氏,閨中女子的墨寶豈能外流,只是他多想了。
站在園外發了會兒呆,孫慶華準備回去讓宋氏盯著孫如意背經書去,至少不能在三皇子面前漏底兒。
今天的孫如意,垂頭喪氣的,也沒什麼精神。
孫如畫問她怎麼了,她說昨晚被她娘逼著看了一晚上的佛經。
說都是她爹說的,她爹說既然要為老太太祈福,自然要懂佛經里的含義,這樣顯得虔誠。孫如意雖然識字,但向來懶惰,所以可想而知。
孫如畫聽了這話,目光閃了閃,但什麼也沒說,只是安慰她勤學。
午時的時候,突然起了風,天也暗了下來,看樣子要下雨。
丫頭們催孫如意和孫如畫回去。與方鳳笙不同,兩人中午都是要回去的。問到方鳳笙時,她卻搖搖頭,說知春已經去幫她提午飯了,就不回了。
孫如意等人剛走,雨就下了,淅淅瀝瀝的。
鳳笙站起來,見湖面上點點漣漪,又見雨打柳葉,輕風拂面,格外神清氣爽。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閒情雅致,此時見一片碧波浩渺,突然升起想飲酒的興致,可惜無酒。
一陣腳步聲響起,是知春提著食盒匆匆而來。
她頭髮和衣服上沾了許多雨絲,鳳笙取了平時用來擦手的帕子給她,她先把食盒放在桌上,才用帕子去蘸身上的雨水。
「姑娘,奴婢去大廚房取飯,見廚房新進了一批黃酒,奴婢便找廚房婆子討了一壺。奴婢記得您以前最喜歡這個酒,剛好今天下雨,等會兒奴婢給您溫了?」
「機靈的丫頭,你怎知今日我酒癮上來了?」
知春笑眯眯的去把帕子放起來,又去用煮茶的風爐燒水:「自打姑娘出嫁了,以前很多喜歡的東西都不喜歡了,這樣的姑娘讓奴婢陌生,這陣子見姑娘漸漸有了以往的神采,奴婢想姑娘總是要回去的。」
好一個回去!
一時間,鳳笙豪氣萬丈,可當看清周遭情形,眉眼又不禁黯淡了些許,轉頭看看水榭外的湖面。
煙波浩渺,細雨斜斜,莫名又多了一絲愁。
回去?
只要離開,就能回去!只要能離開!
「姑娘,奴婢是不是說錯話了?」
鳳笙醒過神,笑道:「跟你無關。對了,水別燒得太熱,酒溫得過度,反倒口感不佳。」
知春去摸摸了銅壺,把爐門關上,又把水倒進一個碗中,將酒壺放進裡面。
「姑娘,等一會兒就能喝了,奴婢幫您布菜吧,您先吃兩口。」
「你陪我一同。」
擺好碗筷,知春去取酒,鳳笙接過來,打開壺蓋,一陣酒香飄散而出。
鳳笙嗅了嗅:「年頭雖是短了點,但酒是好酒。」
「姑娘,奴婢幫您斟酒。」
正說著,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還有說話聲。
「爺,雨下大了,您在這兒歇歇腳,小的回去取傘。赫,怎麼又是你們!」德旺瞪著眼說。
「我還沒說怎麼又是你呢!明知道這兒有人,跑來做甚!」
「你——」
「知春,噤聲!」鳳笙站起來,福了福:「見過公子。」
宗鉞的目光在桌上盤旋了下,落在方鳳笙的臉上。
「你倒是煞費苦心。」
作者有話要說:鳳笙:想看翻天?我表演個給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