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是范晉川。
燈火如晝,一身青衫的他,身材高大,下頜方正,劍眉星目,端的是一副正氣凜然的好相貌。這樣的他,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信任感。
也因此眾人俱是面面相覷了起來。
鳳笙目光一閃,走過去:「范兄,怎會如此說?兇手不是他,難道還有他人?他自己都承認是他所為了。時候也不早了,大家都累得不清,范兄你估計也是累暈了頭,走吧走吧,快去休息吧,我都快困死了。」
她一面打著哈欠,抓著范晉川的手,走出大堂。
見方少爺都走了,其他人自然也都散了。至於那三個腳夫,則被老掌柜讓人關了起來,只待路干後報官,聽憑官府處置。
「方賢弟,干甚要拉我走,明明……」
方鳳笙把扇子豎起,在嘴上做了個噓的姿勢,范晉川當即噤了聲。
一行人匆匆進了房間,知秋拴上門。
「方賢弟你快鬆手,如此拉拉扯扯,實在太……」
鳳笙見他臉都急紅了,鬆手解釋:「我也是想制止你,才會如此失禮。」
范晉川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又移開眼神,咳了聲道:「方賢弟為何要制止我,難道說——」
「范兄如何看這件事?」
范晉川也沒隱瞞:「愚兄剛才觀那王老爺的屍身,他頭上的傷口有異,不像是一人所為,兇手應該另有他人。」
「我跟范兄看法相同,那屍首頭部的傷口有兩處,也就是說那腳夫在王老爺頭上擊了一棍,致使其昏迷,而後搶了銀子逃跑。在他們跑了後,又有人出現了,此人顯然不是為財而來,而是謀命。可惜因為太慌張,致使兩處傷口無法完美重疊,留下了痕跡。」
范晉川十分詫異,他只是發現傷口不對,卻無法準確形容哪兒不對,只是本著不想冤枉人的想法,才會出言制止,沒想到方賢弟比他知道的更多,且看他這模樣,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萬萬沒想到方賢弟竟有如此才能,實在讓人不得不嘆服。」
鳳笙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擺了擺手:「范兄實在是誇獎了,不過是家學淵源,家學淵源。」
范晉川拱了拱手:「還不知方賢弟家是——」
「我乃紹興人士,我爹是一名師爺。」
「原來如此。」
「那范兄?我見范兄竟懂得查驗屍體,實在不像普通人。」
范晉川遲疑了一下:「愚兄不過是粗略懂些皮毛,也是現學現賣。至於我本人,愚兄只能說是派往地方任職的一名小官,但因為某些原因,暫時還不能透露上任地點。」
「沒想到范兄竟是一位大人,實在是……」
鳳笙作勢要行禮,被范晉川拉住了。
「還未上任,不敢以大人自詡。我和方賢弟乃是知交,實在不用如此客氣。」
「那我就不裝模作樣了。」
鳳笙順勢站直起身,范晉川沒料到她會這樣,有些錯愕,又有些忍俊不住。
「賢弟當真是個風趣的人。」
「不敢當,不敢當。」
「還不知方賢弟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你既制止我出聲,定然是有了章程?」
方鳳笙往前邁了兩步,搖著扇子道:「案發現場已經被破壞掉了,兇器就是那根木棍,又有人先一步認罪。這個案子並不難辦,難的是在短暫的時間裡,怎麼讓真兇自己認罪。」
「那方賢弟的意思是……」
方鳳笙走到范晉川身邊,以扇做遮掩,附耳與他說話。
雖她在女子中個子還算高挑,但和范晉川比起來,卻矮了整整一頭,范晉川需要微微彎著腰,才能配合她說話。
也不知二人說了什麼,反正范晉川連連點頭,甚是欽佩。
少頃,鳳笙看了看窗外:「時候也不早了,范兄還是先回去休息吧,等休息起來後我們再敘?」
「方賢弟早些歇息,愚兄也去歇著了。」
等范晉川走後,禹叔也回房了,鳳笙這才一下子倒在榻上,無論知春和知秋怎麼說,都不願意起來脫衣,最後還是兩個丫頭幫她把外衫脫了。
這一覺睡到中午才醒。
鳳笙梳洗後,就帶著知春知秋出門了。在門口碰見范晉川,顯然范晉川是專門等著她。
「方賢弟,你所說之事?」
「別急別急,范兄可是用過飯?不如我們一同用飯去?」
范晉川倒還真沒有用過,他平時一貫起得很早,今日卻是睡遲了。起來後,他就在房中徘徊,一直讓小七盯著方鳳笙這邊的動靜。
「民以食為天,什麼都能委屈,唯獨不能委屈肚子,再說這事也急不得。」
鳳笙搖著扇子,往大堂那處行去,范晉川無奈,只能跟上。
不同於前兩日,現在客店裡上上下下,可沒人不認識方鳳笙和范晉川。見二人結伴同行來用飯,大家紛紛打著招呼。
方鳳笙要了兩張桌子,一張是給禹叔他們用,還一張是她和范晉川。
剛坐下,老掌柜來了。
「我聽人說范公子已經找到證明兇手另有其人的證據?」
范晉川錯愕:「聽說,聽誰說?」
「這——」老掌柜看了方鳳笙一眼,道:「小老兒聽人說,話好像是從方公子下人口中傳出,也因此可信度極高。」
方鳳笙也有點愣,緊接著是惱怒:「你們誰在外面嚼舌根了?」這話是對鄰桌知春等人所說。
「少爺,我沒有啊。」
「小的也沒有。」
「不是小的所為。」
鳳笙怒氣騰騰,范晉川拉她坐下:「方賢弟不用如此惱怒,此事也不怕為人所知。」他又對老掌柜道:「老掌柜,我確實有些發現,此事還需老掌柜從旁協助……」
因怕落於人耳,三人換了地方說話,但大堂之中用飯之人眾多,早已落人眼底。
之後老掌柜的一番作為,更是印證其他人的猜測,他竟帶著人又開始盤查起來。旁人詢問,老掌柜一直閉口不言,被逼急了,才說范晉川從已死的王老爺手中發現了點東西。
只待找到此物主人,真兇到底是誰,自然揭曉。
四更天,這個時候通常也是人最困的時候。
一個黑色的影子出現在後院,守著後門的奎子早就睡著了。客店人手不夠,都是一個人當幾個用,奎子已經守了三日。
白天幹活,晚上守夜。為了這事,他晚上還跟老掌柜爭了幾句,如果他不是老掌柜的外甥,估計這活早就不幹了。
他白天就看好了,後門雖被人守著,但有處圍牆因年久失修,坍塌了一些,比其他地方都要矮。牆下有個水缸,他完全可以從這裡翻出去。
圍牆近在咫尺,翻過這裡他就能逃了,他小心地扶著水缸爬上去,興奮得抑不可止。
「你說這人為何這麼蠢,這麼淺顯的局都看不出來?」
「方賢弟聰明過人,愚兄實在佩服佩服。」
牆上的人呆若木雞,不敢置信轉過頭,就見火光大作,火把下站著方鳳笙、范晉川,還有老掌柜等人。
……
「你們是什麼時候懷疑我的?」
陳四雙手雙腳都被捆住,狼狽地側臥在地上。
「什麼時候?讓我想想,就是那天晚上吧。」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兇手不是那個腳夫?」
「倒也不是,凡事都得講真憑實據不是?但你太奇怪了,明明跟范兄並無瓜葛,偏偏咬著他不放,明明被王老爺打罵,卻把自己表現的忠心耿耿。我猜你是想趁機攪亂這池渾水,替那幾個腳夫拖延時間,最好我們永遠想不起失蹤的這幾個人。等你覺得時間夠他們逃出去,再適時揭露王老爺被人盜走的財物,此事將會被你完美嫁禍到那幾人頭上。可惜呀,出了我這個意外。」
「你還真是個意外,你說你一個讀書人,管這些事做什麼!不是你,我現在已經逃走了!」
陳四雙目通紅,神態猙獰,哪還能看見平時沉默清秀的模樣。一面罵著方鳳笙,一面拼命掙扎著,直到發現即使怎麼掙扎都無用,才泄了那口氣,像條死狗癱在那裡。
「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這麼恨王老爺,恨不得他死,恨到你明明打死了他,還泄恨似的在他身上砸了幾下。我的隨從看過屍體,死者身上有好幾處莫名其妙的傷痕。」
「你懂什麼?像你這樣出身富貴的少爺們懂什麼?他就是個惡鬼,不光害了我,還害了青梅。我答應過青梅會她帶走的,所以我等著這一天很久了……他脾氣暴躁,來的第一日就與人起爭執,財不露白,可他太張揚了……那我就幫他一把,我故意當著那幾個腳夫面提及貨銀之事,還把他吃剩的賞我的雞,都拿去扔了……
「……每個人心裡有一隻惡鬼,這不就來了。這幾個人真沒用,如果他們直接殺了他,我就不用費那麼多力氣,可等他們走後,我進房間,發現他竟然還沒死,他還有一口氣……他如果還活著,他回去後又會打青梅,我也永遠逃不出他的魔掌……那就去死吧,只要他死了,我就能和青梅雙宿雙棲了……」
……
「老掌柜,我看今天也沒下雨,你去找人報官了嗎?」從柴房裡出來後,鳳笙問。
「方少爺,泥路難行,馬和車都不能走,即使小老兒命人去報了官,官爺也不會來。待明後兩日,路稍微干一些,小老兒就讓人去。」
鳳笙點點頭,又對范晉川說:「范兄,我去歇著了,你也去歇著吧。」
范晉川見她精神萎靡,關切道:「方賢弟可是因陳四方才之言,你不要多想,他雖可憐,但到底殺人害命,罪不可恕……」
「不不不,我就是困了,困得要死。秋兒,我們快回去歇著吧。」
說著,鳳笙就拉著知秋離開了,
范晉川在床榻上坐下,小七給他脫鞋。
他平時不太習慣讓人服侍幹這些,但自從買了小七,在小七的堅持下,偶爾也會讓小七服侍,可今日小七給他脫鞋,他卻仿佛被燙了似的收回腳。
「公子?」
范晉川咳了聲,正了顏色:「小七,我跟你說了多少次,脫鞋更衣這種事我自己會做。」
「小的看公子似有所思,才會幫公子脫鞋的。」
「小七你是我的書童,侍候筆墨就好,不需做這些貼身之事,以免惹人誤會。」
「誤會?誤會什麼?」小七一頭霧水。
「你不覺得方賢弟跟他那兩個書童太過親密?」
小七也是個機靈鬼,當即明白過來意思,眼神頓時變了,也變得結結巴巴:「公子,您是覺得那個秋兒和春兒是孌童?」
好男風自古以來有之,達官貴人包個戲子,在家裡養兩個書童,以掩飾自己不可示人的癖好,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甚至有不少文人墨客,覺得狎童乃是風雅之事。
小七沒被范晉川買來之時,就是給個富戶人家當小廝的,因為老爺有狎童的癖好,才會拼死跑出來,為范晉川所救。
「你不覺得那兩個小廝長相陰柔,行為女氣?」范晉川回憶起剛才方賢弟拉著秋兒的樣子,還有那日三人同塌而眠,皺著眉,說得有點猶豫。
「小的不光覺得那倆小廝長相陰柔,包括那方公子,臉那麼白,像個小白臉似的,男子就該像公子這樣,昂揚七尺,陽剛正氣。」
「不准妄議方賢弟!背後說人是非,乃是長舌婦之舉。我歇了,你也快歇著吧。」說著,范晉川就躺下了,但他並沒有睡著,嘴裡似乎默念著什麼。
小七已經習慣了這個主人的癖好,一旦做了什麼有違君子之道,不夠光明正大的事,就會念道德經用來自省,反正他也聽不懂,就當和尚念經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邊鳳笙小姐姐下章就到揚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