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下,操場邊,幾個校體隊的男生笑得前合後仰。
「我那是腰麻了!」
「你這不是腰麻了,我看你直接就半身不遂了。」
尤其是陸馳,拿著手機,將剛剛拍下的林初穗「社死」一刻的照片,不住地在她眼前晃悠。
「好深情哦,還從後面抱。」
「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手臂張開跟螳螂似的,都不知道往哪兒擱,笑死我了。」
「賭五毛錢,這傢伙沒被女生抱過。」
「學校操場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監控,你倆完了我跟你說。」
林初穗直接躺在塑膠操場上,一句話都不想說,全身沒力。
十分前,肖衍要回去寫作業所以提前離開了,據陸馳所說,他走的時候臉上掛著詭異的潮紅,不知道是熱的還是臊的。
林初穗打定了主意,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陸甜白坐在林初穗身邊,用指尖戳了戳她的手背:「閨蜜,你怎麼回事?不是不喜歡他嗎?」
林初穗看著天上層層紅透的火燒雲,神遊天外,怔怔道:「有時候,我感覺他挺像一個人。」
陸甜白激動道:「吳彥祖是不是!我也有這種感覺!」
林初穗懶懶掀了掀嘴角:「有時候吧,我覺得他挺像我爸的。」
眾人同時望向林初穗,陸馳走過來,摸摸她的頭:「初哥,你這狀態不行啊,是不是想林叔魔怔了?」
陸馳用手把自己的眼睛勾起來:「你看,我像不像你爸,快,叫聲爸爸。」
林初穗一腳踹翻了他。
不過這個世界上,林初穗也只允許他們這樣開玩笑了,這兩年若是沒有他們的陪伴,她的狀態可能會更糟糕吧。
在女孩最喜歡呆在爸爸懷裡撒嬌的年紀里,也是最沒用安全感的時候,林初穗的爸爸離開了。
天都塌了一半。
而肖衍的出現,他時不時望她的眼神、說話的語氣……那種熟悉感,太強烈了。
她當然是很難相信什麼鬼神附身,之前請筆仙也證明了是許嘉寧在惡作劇。
但是,這個世界上,有些事真的難以解釋,比如他為什麼知道她的小名、比如他為什麼會說老林曾經說過的話……
陸甜白坐在林初穗,抱著膝蓋,望著天邊的雲霞和落日,嘆息道:「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啊。」
「怎麼悲傷了?」
陸甜白一本正經拍拍她的肩:「一個「我把你當愛慕對象,你把我當爸爸」的故事,還不夠悲傷嗎?」
林初穗也毫不示弱地懟回去:「那麼你的故事可能比我更悲傷。」
「何以見得?」
「我把你當男神,你把我當花痴,還不夠悲傷嗎,少女。」
「害。」陸甜白擺擺手:「男神不就是用來花痴的嗎。再說我知道分寸,像許嘉寧那麼優秀的男孩,怎麼都看不到我的啦。」
她只是丟在人堆里都會被人潮淹沒的普通女孩,而且學習也不太好。
陸馳好奇地湊過來:「說誰啊?」
「伊頓公學轉來那位逼王唄。」
「妹妹,我給你們說,那種男的一看面相就知道,奸詐狡猾渣!看他把你哥害的……一二三樓的男廁所,都讓我承包了。」
「自己傻,怪誰。」
興許真的是優等生的光環,林初穗捫心自問,雖然全方位看不慣許嘉寧此人,但是也很難否認,他的確優秀。
就那學習方面來講,他自小國外長大,英語好,語文就要薄弱很多。
所以最近這段時間,他開始狂補四大名著,尤其是《紅樓夢》,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
林初穗敢說,就算是周圍這些土生土長的同學們,也很少有同學能有耐心,把四大名著看完。
這種成績好、還特虛偽、特有欺騙性的男孩子,把陸甜白這種傻白甜大妞迷的不要不要的,那就是情理之中了。
幸好,林初穗第一天就看白了他的真面目,所以許嘉寧也懶得在林初穗面前裝友好,倆人一直都相互看不慣,又都心照不宣地忍耐著。
林初穗見陸甜白的情緒也沉了下去,兀自揣著自己的少女心事,說道:「我們甜甜妞全世界第一好,假洋鬼子才配不上呢。」
「你別安慰我了。」
「本來就是,你這麼可愛,以後上大學了,不知道多少男孩追你呢。」
陸甜白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真的呀?」
陸馳抱著手臂蹲在地上,拆台道:「她考不考得上大學還難說呢。」
「你是親哥嗎。」林初穗推開他:「管好你自己吧,甜甜考不上,你更考不上。」
「無所謂咯。」
這時,林初穗手機里,一個陌生號碼發來消息:「回家,有事說。」
林初穗:「哪位?」
「許。」
倆人關係糟糕得連名字都懶得寫完了。
林初穗撿起書包,掛在肩上,邁著零碎的步子離開操場:「走了。」
背後的夕陽,倏忽間沉了下去,她的影子也漸漸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夜色里。
華燈初上,林初穗踩著夜色回了家,看到許嘉寧正準備開著他那輛梅賽德斯出去。
林初穗沒理他,手揣兜里,慢悠悠地回屋。
許嘉寧說道:「方阿姨和我爸回來了,等會兒落機,我要去接他們,一起嗎?」
「回來了?為什麼我不知道。」
許嘉寧隨口道:「興許覺得沒必要告訴你唄,反正他們回不回來,對你而言都無所謂,你心裡只有你爸。」
他上了車。
林初穗腳尖踢著花圃邊的青苔,懶得搭理這傢伙。
梅賽德斯引擎啟動了,許嘉寧按下車窗,對林初穗喊道:「餵。」
她無趣抬頭望他。
「我建議你,最好把你爸的照片取下來,就算要貼,貼你一個人的房間就行了。」
「這是我家,也是我爸的家,為什麼不能貼他的照片。」
許嘉寧翻了個白眼:「拜託,有點情商行不行。」
林初穗反駁道:「敢問你情商有多高呢?」
虛偽得一批。
「至少,我不會讓周圍的人討厭我。」
「巧了,我就挺討厭你。」
「你是異類。」
一般女孩都不會討厭他,甚至還會對他印象不錯,偏偏林初穗哪哪兒都和他過不去。
許嘉寧覺得,這不是他的問題。
他將手擱在方向盤上,說道:「我爸和你媽媽已經重新組建了新家庭,你也不想在這個家裡變成招人討厭的存在吧。」
林初穗低著頭,悶悶地沒講話。
「不管你多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他們已經結婚了。作為小孩,不管多不願意,你都得管我爸喊一聲許叔叔;我也要管你媽媽喊一聲方阿姨。如果你總是鬧彆扭,讓這個家雞犬不寧,以後有你苦頭吃。」
林初穗本來以為許嘉寧跟自己一樣不喜歡這個重組家庭,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有些訝異,望向他:「許嘉寧,你媽媽呢?」
許嘉寧斂了斂眸,沉聲道:「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和爸離婚了,也沒有來看過我,有新家庭,孩子可能比我小不了幾歲,所以,我不懷念她。」
「哦,但她還活著,活著就是好的。」
「有時候,活著還不如死了。至少,你知道他至死那一刻,都在愛著你。」
林初穗道:「我寧願他不愛我,但我想要他好好活著。」
經歷不一樣,爭辯這些沒有意義。
許嘉寧不再多說什麼,啟動引擎,離開了。
這是林初穗和這位便宜哥哥第一次這樣心平氣和地敞開心扉說話。
林初穗也能看出來,許嘉寧很期待這個新家庭,甚至為了讓家庭更圓滿,放棄了英國更自由自在的生活,回到國內來。
但是林初穗真的很難做到像他一樣,對新生活充滿期待。
她覺得,這是一種對父親的背叛。
許嘉寧的媽媽不愛他,但是老林至死的那一刻,都深深地愛著林初穗。
她不能背叛他。
……
林初穗回到房間裡,將客廳、飯廳和衛生間的照片全部扯了下來。
以前只有媽媽在家的時候,她可以鬧鬧脾氣,在家裡掛滿老林的照片,因為媽媽會包容她,也會包容老林。
但是現在,家裡多了陌生叔叔,這裡即將成為陌生叔叔的家。
她也不想讓老林覺得難堪,每天看著自己老婆和別人秀恩愛。
她將照片全部收回了自己的臥房,放在了書頁的夾層中。
「老林,以後你就只有我了。」
「以前你總說我是養不熟的小白眼狼,現在知道誰才是真心對你了吧。」
照片裡,老林仍舊溫煦而無奈地笑著。
「笑笑笑,你就知道笑。」
林初穗鼻頭一酸,將相框仍在桌上:「讓你不顧自己的危險去救人,你這麼大公無私,現在好啦,別的男人都要住到你家裡、給你女兒當爸爸啦。」
說完這話,她仿佛又生怕老林傷心似的,趕緊抱著相框,說道:「放心放心,我永遠只有你一個爸爸。」
「就算那個男人帶著他兒子住進來,只要有我在,這裡就永遠都是你的家,你永遠在我身邊。」
……
肖衍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從抽屜里翻出了那一本厚厚的日記——
3.14
今天是小乖12歲生日,我送給小乖一個籃球,她很高興。
她媽總說,女孩子應該學舞蹈或者鋼琴,成天在外面瘋跑或者打球,沒有女孩子該有的樣子。
女孩子該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但我想讓她保持她本來的樣子,保持熱愛,做自己喜歡的事,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5.16
小乖籃球打的很不錯,院子裡高個的男生,都不一定能打得過她。
今天教她後撤步投籃,她打得很漂亮。
「先控球虛晃突破,然後後撤步,最重要的是猝不及防,不要讓對手反應過來。」
她居然能把我教的每一句話都記住,並且一字不漏地背下來。
我們家小乖真是被運動耽誤的天才少女呀!
……
肖衍站起身,來到身後的一面白板上,用筆寫下了一行字:喜歡運動,擅長田徑,好勝心強,愛哭,撒嬌怪,喪,思念亡父。
這本日記,一直放在消防大隊的個人櫥櫃裡,林修澤告訴了肖衍櫥櫃密碼,讓他把日記取了出來。
這本日記,可以幫助他更多地了解林初穗。
日記很厚很厚,幾乎可以算得上林修澤的育兒寶典了。
從小女兒出生那一天開始,他非常詳細的記錄了每一天和女兒相處的小片段、小細節、小驚喜。
任務綁定以後,肖衍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消化這本日記,了解那個追著殯儀車大哭的女孩的點點滴滴——
她曾經很陽光,和所有在溫暖與愛的光澤沐浴下的女孩一樣,在父母的溺愛中長大,有不少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但她身上優秀的品質更多,以前成績也很好,認定的事是咬牙堅持,不撞南牆心不死……
肖衍知道,也許自己應該把父親還給她。
那場火災,該死的人,應該是自己。而他在策劃這一切的時候,便做好了決然赴死的準備。
是林修澤把他拉了回來。
而現在,他也有了自己的親人,有了姐姐,他想或許自己的人生可以不必如此黑暗,或許,他也有逆風翻盤的可能性。
肖衍和不公的命運鬥爭了這麼多年,他就是不甘心。
他想活下去,想爬起來。
……
天色漸晚了,肖衍來到了熱鹵店幫忙。
姐姐肖淺很漂亮,扎著馬尾,繫著圍裙,幹練地忙著招呼客人。
肖衍放下書包,系上圍裙之後,拿起大勺,攪動著裝滿了滷水的油缸,滷水熱氣騰騰,冒著香氣。
他一邊熬著湯,腦子裡不自覺地又浮現了藍球場上的情形。
已經過去一周多了,進度條一直保持0%,這讓肖衍很沮喪,他甚至覺得,這進度條壓根就不會動。
可是剛剛,進度條終於跳到了1%。
這說明,任務是可以繼續向前推進的。
他嘗試著分析了一下,應該是林初穗給予他情感回應的時候,進度條會動。
而此前他,所有虛情假意的維護和表白,都不可能讓進度條移動。
唯有真心,才能換來真心。
……
肖淺見肖衍剛剛回來的時候,衣服都潤濕了,問道:「阿衍,你今天和朋友去打球了嗎?」
「嗯。」
「難得啊,我們家弟弟竟然認識新朋友了。」
肖淺知道,肖衍小時候吃過太多苦,性格沉鬱,領養事件之後,整整五年的時間,他都是失語的狀態。
直到那場意外的火災之後,他才試著打開自己封閉的世界,和別人交流了。
但仍舊沒有朋友。
「新朋友怎麼樣?」
肖衍不假思索道:「很笨。」
「朋友嘛,不需要太聰明,真誠就好了。」
「嗯。」
肖淺放下了鍋鏟,八卦地問:「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肖淺表情開始變得意味深長,過了會兒,她從柜子里翻出兩張紅票子,揣到了肖衍的包里——
「從這個月開始,我們家弟弟的零花錢翻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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