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動幾乎就發生在眨眼之間。Google搜索
玉青時和宣於淵成婚後的次月,皇上的病突然就到了再難壓制的程度。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猜測皇上的身體到底怎麼了,又能撐到什麼時候,朝中看似一切如舊,可無聲的風雲卻悄悄地聚集在了每一個人的頭上,宛如陰雲一般死死地壓在人的心口。
在這種情況下,朝中逐漸有了關於復立太子的提議。
皇上沒直接把這種風向壓下去,而是任由其發酵。
隨著提出復立太子的人越來越多,因病休朝數日的皇上卻突然精神奕奕地出現在了朝堂之上。
他的視線意味不明地從眼前眾人的身上一一滑過,在無數心照不宣的惴惴中定格在宣於淵的身上,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啞聲說:「朕病了些時日,雖說沒能日日與朝臣相見,但是該聽的話卻聽了不少。」
「只是不知是朕病糊塗了,還是你們之中有人糊塗了意識不清,怎麼最近傳入朕耳中的話,沒一個字是中聽的?」
皇上的聲音不大,可字字句句落入耳中卻帶著無聲自威的力度。
提出要復立太子的人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多言,始終對此冷眼旁觀的人卻暗暗在心中冷笑。
左相左右看了一圈,確定沒人想說話後邁步而出,躬身站定擲地有聲地說:「雖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但是不同情況卻難以並肩而論。」
「依微臣所見,有些所謂的嫡長之言不必入耳,只是另有一事卻不得不提。」
「你說。」
「國本不穩,必有人心生亂之嫌,儘管陛下如今正值鼎盛之時,但是還是當儘早擬定太子人選,一則是可穩朝綱,二則可定民心,立太子之事迫在眉睫,屬實不可再耽擱了。」
左相話音落下,馬上就有人站出附和。
立太子和復太子的話聲不斷在眼前衝撞,就像是一場醞釀已久令人生笑的大戲。
看著戲台上的戲子們蹦來跳去的吵鬧掙扎,高坐上首的皇上意味不明地笑出了聲。
他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意味不明地說:「朕在位多年,也曾有過寄予重望的太子,只是廢太子屬實讓朕失望,這太子到底立不立,好像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朕今日把你們叫來,為的可不是立太子這種無稽之談的笑話。」
「定北侯。」
「微臣在。」
「近來天兒逐漸涼了,朕在這宮中久住無趣,也覺得冷得慌,朕記得海清殿那邊的景致不錯,多年未見倒是有幾分想了。」
「你辦事一向最得朕心,修繕海清殿的事兒交給你朕比較放心,你近日就先不必往城外大營去了,只管安心去修繕海清殿,別的瑣事都不必理會。」
定北侯是執掌汴京大營的人,身居高位多年,從未被指派過除軍營之外的活兒。
如今皇上一開口就把人指去修繕宮殿,這話一出剛才還人聲鼎沸的朝堂上立馬就陷入了難以言喻的死寂。
民間小兒都知道,定北侯是皇上倚重的權臣。
皇上現在把人派去修繕一個無關緊要的宮殿,這是要棄用定北侯的意思嗎?
還是說……
定北侯做了什麼讓皇上不喜的事兒,這才招至如此後果?
在無數道揣測的目光中,身處最中的定北侯面不改色地點頭應是。
「微臣遵旨。」
「只是不知皇上打算何時起架前往海清殿?」
皇上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笑道:「這個月月底。」
「朕很期待這次的出宮避寒,也相信你能做好,你說呢?」
定北侯恭恭敬敬地跪下說:「微臣定不負陛下所望。」
「很好。」
「那就這麼定了。」
定北侯出宮後片刻都未耽擱,輕車簡行去了海清殿,好像真的很重視修繕的事兒。
而與此同時,消失了數日不見蹤影的宣於淵也玉青時拉著到了書房裡。
他將一個令牌鄭重其事地放在玉青時的掌心,輕聲說:「過幾日我都不在家,明日你裝作與我爭執回娘家的樣子,搬回定北侯府去住上幾日。」
「這是個調令龍騎衛的令牌,我給你額外留下了些人,你只要在定北侯府中好好住著,就不會有任何事兒,記住,在我來接你回家之前,或者你父親到家之前,絕對不可走出定北侯府的大門半步。」
「不管外頭發生什麼,一定不能出來。」
關於最近可能會發生什麼,玉青時的心裡隱隱有了猜測。
但是她也沒想到,這一日居然會來得這麼快。
看著自己手裡沉甸甸的令牌,玉青時反覆吸氣後咽下喉中苦澀,低聲說:「你會沒事兒的,對嗎?」
宣於淵輕輕地笑了。
他伸手攬過玉青時的後腦勺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個淺淺的吻,柔聲說:「當然。」
「我會將那些企圖對父皇不利的賊子全都處死,讓那一個個野心勃勃的狂徒都走上自己該走的黃泉路,我還會拼盡全力活著回來,因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家裡等我。」
「遲遲,別擔心。」
「我會處理好一切的。」
「舅舅這次回來還帶回了我想要的人,為保安全我已經設法把人送到定北侯府了,你明日去了就可見到。」
「等我回來的時候,說不定咱們給對方的都會是好消息。」
宣於淵是擠出時間匆匆趕回來了一趟,不等歇口氣的功夫,轉眼就再次不見了人影。
玉青時捏著手中令牌忍不住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次日就按他所說在府上鬧了一場,大張旗鼓地帶著人回了娘家。
定北侯府,猜到了什麼的老夫人安撫似的握住玉青時的手,低聲說:「自你出嫁後還是第一次回來,正好趁著這次多住幾日,也省得家裡人總是念叨你,你爹前幾日把你秦家奶奶和元寶他們姐弟也接了過來,就住在你的梅青院裡,你去了正好跟他們一起作伴。」
外頭風雲將起,不把所有能關照到的人都放在眼跟前,誰也不能放心。
玉青時聽到這話無聲鬆了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不安笑了起來。
說著話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抿唇說:「祖母,我爹之前是不是帶了一個人回來?那人現在何處?」
「你說那個番邦來的姑娘?」
「姑娘?」
「對啊,還是個好漂亮的姑娘。」
終於找到機會插嘴的玉青霜煞有其事地說:「那個姑娘是爹帶回來的,說是你的故人,不過你上哪兒有這麼個故人?之前怎麼都沒聽你說過?」
宣於淵沒把話說死,故而玉青時也不清楚那人的來歷。
但是人既然都到了眼前了,那自然是要去見見的。
梅青院中,玉青霜提到的番邦姑娘沒骨頭似的懶洋洋地歪在院子裡的藤椅上,正眯著眼把玩手上泛著冷青色的小青蛇。
見門前來人了,她漫不經心地掀起眼尾看了一眼,視線落在玉青時身上的時候飛快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詫異。
「玉青時?」
玉青時愣了下點頭說:「我是,你……」
「銀珠。」
「我叫銀珠。」
「是你男人找我來的。」
坐下聊了一會兒,玉青時才知道銀珠自稱是故人也不算是說錯了。
只不過她並非玉青時的故人,而是宣於淵的故人。
宣於淵之前說過要出京,為的也是找她。
銀珠是個熱絡的性子,也不在乎玉青時待自己的淡淡,自顧自地說了一堆話,抓住玉青時的指尖用針尖刺破,看著擠出的泛著異樣顏色的血珠不由自主地嗤笑出聲。
「看到你以後我突然想起來了一些以前的事兒。」
玉青時垂眸看著自己被刺破的指尖,淡聲說:「有趣的事兒?」
銀珠搖頭:「不,那並不是什麼會讓人感到開心的經歷。」
「只是看你這麼漂亮,難免讓我會聯想到一些別的東西,例如你們中原現在的處境。」
她說著扯著嘴角樂了一聲,將纏繞在自己手腕上的小青蛇抵在玉青時的指尖上,看著青蛇咬了一口,注意到玉青時皺眉的動作後才要笑不笑地說:「看似光鮮美麗,實則內里虛無不堪一擊。」
「就像是一朵開在蘭房內的嬌氣的花兒,漂亮是漂亮,但是禁不起任何風雨,還有無數黑手在看不見地方覬覦,想著隨時用最殘忍的手段將這朵難得的花兒徹底摧毀。」
「時時刻刻懸在能讓人丟了性命的懸崖之上,這樣的事情你正在經歷,而宣於淵在多年前或許也跟此刻的你一樣,不對。」
她很認真地摸了摸下巴,矯正說:「準確的說,我覺得他現在的處境大概也跟你差不多。」
「命懸一線,時刻危險。」
見玉青時沉默著不說話,她戲謔地揚起眉梢,玩味地說:「怎麼,你不認同我的說法麼?」
皇上不日將出行海清宮殿,還帶上了在病中的皇后。
而太子在此之前就已經開始病重,數不清藏在暗處的人都在蠢蠢欲動,誰都知道,不日後的海清宮殿定將掀起一場令人心驚的滔天巨浪,身在局中的人都難以抽身。
銀珠其實說的也不錯。
只是玉青時在短暫的沉默後卻笑著說:「我自己的確是不太安全,不過這都是咎由自取的惡果,就算是慘死無狀,那也是我合該受著的,我沒什麼可說的。」
「但是宣於淵不一樣。」
「他既然是從刀尖上走到了這裡,那他就不是你說的蘭房中的嬌弱花朵。」
「那你覺得,他更像是什麼?」
「翱翔在天際的蒼鷹。」
「蒼鷹?」
銀珠摸著下巴想了想,滿是贊同地點頭。
「儘管我覺得你過分嬌弱或許不是他最好的選擇,但是不得不說,你的確是看重他,也很信任他。」
「你難道就不怕他這隻翱翔的蒼鷹會被即將到來的風浪擊倒嗎?你就不怕會因為他而失望?」
「他不會。」
玉青時隨手抓起桌上的帕子擦去指尖上殘留的血,看著在銀珠手上仿佛陷入痛苦不斷翻滾甚至試圖用嘴去咬住尾巴的小青蛇,一字一頓地說:「他永遠都不會讓我失望。」
銀珠若有所思地盯著玉青時愣了許久,在玉青時以為她不會說話的時候,這人卻毫無徵兆地笑了。
她拍著手說:「我發現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加有趣。」
「這麼有趣的人,如果輕而易舉地死了的話,我會感到很可惜,所以……」
「接下來請你配合我,好好地祛掉體內的毒,好嗎?」
玉青時對自己體內的毒是絲毫不抱希望的。
但是銀珠說得信誓旦旦,由不得她不聽。
接下來的每一日,在外人看來梅青院中也許是風平浪靜,但是只有銀珠和玉青時知道,過去的每一刻到底過得有多煎熬。
銀珠熟練地把一堆烏漆嘛黑看不出由來的藥丸子扔到冒著熱氣浴桶中,讓不是很情願的小青蛇輕車熟路地在玉青時的手腕上咬了一口以後,趴在浴桶的邊上說:「聽說海清殿那邊有動靜了。」
皇上剛到海清殿不久,就在眾人的面前吐血昏厥,儘管有人費力壓下了消息,但是順著風傳出的話,還是會傳入有心人的耳朵里。
玉青時沒想到銀珠人在定北侯府,消息卻如此靈通,暗暗咬住牙沒讓自己痛呼出聲的同時啞聲說:「黃雀未現之前,誰都以為自己會是最後的贏家。」
「與其著急,不然耐心等著再看看。」
銀珠玩味地一點頭,要笑不笑地說:「好啊,那就再看看。」
又過了幾日,銀珠手中的小青蛇已經可以纏在玉青時的手腕上酣睡。
她軟塌塌地歪在軟塌上,打著哈欠說:「聽說海清殿昨晚有刺客闖進去了,沒找到病中的皇上,反而是驚嚇到了皇后。」
「要是我沒聽錯的話,你名義上的母后只怕是熬不過去了。」
不光是皇后,還有廢太子只怕也要不行了。
這對母子掙扎許久,終於還是陷入這死局當中。
玉青時對這個消息談不上多意外,只是低頭看著手中不斷搖晃的蛇尾巴,輕聲說:「中原有個詞,叫圖窮匕見。」
銀珠好奇地抬頭。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魚餌沒了,背後的魚也許就要耐不住性子蹦出水面了。」
銀珠想想覺得很是在理,一本正經地點頭說:「因為皇后可能要死了,據說你們的皇上下旨要在今夜回宮,等著咬住魚餌的大魚,可能真的等不下去了。」
皇宮大內禁衛森嚴,別說是人,就算是長了三頭六臂的怪物,也不可能在其作怪而全身而退。
所以在皇上回宮之前,這是最後的機會。
夜色緩緩來臨,所有的一切都如往日般寧靜。
可就在別處安穩如舊的時候,本該最是寧和的海清殿中卻掀起了一場難以想像的腥風血雨。
瑞王父子終於反了。
籌謀已久的陰謀終於在這一刻露出了猙獰可怖的一面,曾經看似無害的臣子按耐不住暴露出了自己的野心,海清殿上下全都被謀反的人密密圍住,在其中當了內應棋子的,正是半個時辰前剛剛得知皇后死訊的慶陽公主。
他們原本的計劃本來是想藉助皇后的手,讓皇上慢慢陷入重病,等皇上意識不清的時候,再設法讓皇上立下禪位的聖旨,好讓瑞王順利取而代之。
只是皇后瘋魔了一輩子,哪怕是到了死之前也仍是個孤注一擲的瘋子。
她沒如他人所願去幫別人做嫁衣,她用了更加猛烈的毒,也無形中推動著所有身在局中的人被迫向前。
太子死了。
皇后也死了。
皇上看著躺在眼前被一席白布覆蓋而看不見眉眼的兩具屍體,默了片刻禁不住發出了輕輕的冷笑聲。
「死在此處,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起碼到了黃泉路上,也還能回頭看看這裡的亂象。
畢竟瑞王父子正在做的事兒,說不定就是皇后和太子心裡一直都最想做的。
定北侯等人隨身護衛,看到皇上站立不動,他忍不住低聲說:「皇上,後頭已經處理好了,您要不還是先走吧,等……」
「走?」
「朕為何要走?」
皇上擺手打斷了定北侯的話,閉上眼說:「說得上重要的大臣都在這裡,朕走不走其實都一樣。」
「只是在此之前,朕還有事兒想說。」
「定北侯,左相,首輔,於將軍,朕執意把你們都帶來,為的是讓你們去幫朕辦最後一件事兒。」
「對了,端王何在?」
「回皇上的話,端王正在前方防備,要不微臣去……」
「不必了。」
「這孩子是個烈性的,要是讓他聽到朕說的是什麼,說不定就要鬧了。」
皇上說著像是覺得有些懊惱似的,無奈地嗐了一聲,嘆氣說:「這孩子最是像朕,他一旦鬧起來,朕也是拿他沒辦法的,所以他不在其實也挺好的。」
「朕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你們都要記好了,就算是死,也絕對不能忘了。」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隨著皇上說出的每一句話,在場的人的臉色就會狠狠地白下去幾分。
定北侯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面帶笑色的皇上喉頭反覆涌動說不出話。
皇上見狀卻只是輕輕地笑。
「玉鶴,你與朕是年少摯友,半生君臣,如今你的女兒嫁了朕的兒子,你我也算是實打實的親家,你幫過朕很多次,甚至還救過朕的性命,只是朕還有一事想託付於你,往後……」
「往後好生關照朕的兒子,淵兒吃過很多苦,朕想想心中不忍,其實是應該再幫幫他的,只是……只是朕實在不想熬了。」
「他母后先走了那麼多年,朕怕她會把朕給忘了。」
「所以,接下來的事兒,就都交給你們了……」
海清殿燃起滔天火光,震驚整個汴京皇城。
在仿佛能燒毀一切的沖天火光中,銀珠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玉青時的身後。
她仰頭看著天邊的赤焰之色,低聲說:「玉青時,你們的皇上大概是不會從那片火光中走出來了,不過我還知道一件事兒。」
「他在去海清殿之前留下了傳位的聖旨,你的宣於淵馬上就是新的皇上了。」
「你開心嗎?」
心中猜想被人說中,玉青時陷入難言苦澀的瞬間心口也是狠狠一堵。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摸著腰間的手中小巧的印章說:「我高興只為他好好的,不在乎他到底是武夫還是天子。」
只要那人能好好的,什麼足了。
得到這麼個回答銀珠明顯愣住了。
不過在確認玉青時說的都是肺腑之言後,她卻不由自主地笑了。
「好吧,你和他心中所想都會成真的。」
「世間難得有情人,白首相攜眷一生,這是你們本該有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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