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顯然,面對這位廖小姐的突然出現,不僅僅是我驚訝,他也一樣。
我更無措了。
他們才像是一家子,而我,這個局外人,好像自始至終都不應該出現。
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麼,攥著我手的力道是出奇的大,似是想藉此告訴我他此刻無比堅定的心。
大長公主的臉色不是很好,不知是因為我頂著的大肚子,還是因為他從進來後,就牽著我至此不放的手。
但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她本就不喜歡我,我想。
大長公主什麼也沒說,只留下他一人說話。
他們好像吵架了。
屋子裡爭執聲一片,聽得我在外面站立不安。
「這位就是三公主吧?」
廖小姐的聲音從我身側響起。
其實,我並不算是討厭這個女人,但絕對說不上喜歡。
我也不是個太擅長聊天的人,還是面對一個陌生人,所以我選擇盯著前方,閉口不談。
「三公主應該不太認識我。不過上回公主第一次來北魏的時候,我也在那場宴席上呢。」
是我虐殺喬裝成內侍的細作那場宴席嗎?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提及此事,但我知道,我好像開始討厭起這個人了。
「公主,看樣子是要生了吧,我可以摸摸嗎?」她又換了個話題,將注意力放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很不喜歡,避開她伸來的手,後退了一步。
「別碰我。」我不悅地朝著她冷冷呵斥了一聲。
正巧這個時候,門開了。
大長公主從裡面步出,看到了我兇狠的一面。
她本就不算太好的臉色似更冷沉了。
我心中一跳,再看一眼旁邊端莊溫和,笑顏如花的北魏小姐。
我遭算計了,是嗎?
站在院中,我心跳如鼓,無措的像是個孩子。
他走出來,深深看了眼廖清頤,未曾理會過她,只將我帶去他身前的位置,對著我附耳輕輕啟唇:「還不快見過母親。」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大長公主看了眼我的肚子,像是泄了氣,卻沒有搭理我的意思,直接轉身進了屋子。
雖然公主殿下生氣極了,但好在,在他的強勢逼迫下,大長公主並沒有提出要趕我走的事。
我又暫且在公主府里住下了。
他很忙。
是真的很忙很忙,剛回來又趕著去了廖家。
我大抵能猜到他要去做什麼。
我能猜到,廖小姐也能。
但她好像一點也不急。
我站在那曾經住過的屋子裡,望著窗外不算遼闊的北魏天地,開始思考著,若是在這渡過我的下半生。
此生不再拿起長鞭,再不赴那廣闊天地,我的人生會有多麼乏味,多麼的可笑?
但…若對方是他,我又想,此生不回那草原又如何呢?
相夫教子,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我想,我大抵是瘋了吧。
可那個女人都能為了王叔,離開家鄉,遠赴去了遙遠的虞都城。那我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
哼,是啊,我才不要被她給比下去了。
至少這一次,絕對不行。
「公主,我們可以談談嗎?」
這道聲音再次傳來的這一刻,我便知道,我是真的討厭她了。
我並不想和她交談。
「沒空。」
她可能是聽錯了。
居然直接進了屋子坐去了我對面。
我想也罷!
肚子大了就是不好動作,我也懶得起身去趕人了。
左不過我也沒什麼話好說,根本不用多搭理她,等著她說幹了嘴巴自己知道離開。
誰知她的第一個問話,就把我問住了。
「公主可知,小郡王為了讓你留下,為了給你名分,為了讓大長公主接納你。他要答應大長公主什麼條件嗎?」
她笑了笑:「大長公主說,要讓他把你我一同娶進門。」
我愣住了,那一瞬仿佛身子都徹底僵硬,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她卻笑的很開心:「我當然是高興了,因為嫁給他這件事,是我此生的夢。」
「但我知道,這個夢,不只是我一人的。」廖清頤垂頭苦笑,「敢問三公主,你可有想過小郡王的難處?」
他的難處……
我掰著手指頭,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回答什麼。
「你又可知,你貿然出現在他的生命里,又會給他帶來了什麼?」
「還有他的未來?這些,你都有想過嗎?」
她的問題很突然,也有些尖銳。
我不想回答。
也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但我知道的是,我真的真的很討厭她。比討厭江無眠還討厭。
她的笑意漸漸消失,面色上多出了幾許哀傷。
「我知道,他去侍郎府找我父親,是想了卻和我的婚事。我也知道他在想什麼,若是我此生能嫁給他,那自然是最好的,但若不能,我也不會逼迫。」
「我也沒有逼迫他。」我生氣地說著。
我有點無語,也有點委屈。
被強行帶來北魏的人是我好嗎?
她又笑了起來,說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他帶回來的。
「你可能不知道,他已經離家快半年了。在這半年裡,他杳無音訊,連大長公主也不知道他在何處,而他終於出現在人前,卻是帶著一個你。」
「等他今日從侍郎府回來,註定是又要和大長公主大吵一架了。而這些,都是因為你,因為你的出現,你知道嗎?」
她語氣很淡,甚至沒有一點埋怨,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是的,這是個事實,橫在他和我之間的事實。
我的心,又開始亂了。
「若是因我毀了他母子之情,若因我讓他和他最愛戴尊重的人為難至此,那我寧願自己從未出現過在他生命里。」
「可惜啊,他在意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我。」
她黯然神傷的樣子,不太像是做戲。
我沉默了,一句話沒說,連她最後是什麼時候走的都不曾知道。
……
入夜時,蕭蘇禾終於回來了。
他臉色不太好,可見今日去侍郎府並不算順利。
箬嬤嬤已經在府門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他。
「小郡王,公主殿下已經等你許久了。」
蕭蘇禾直接去了。
已經做好充足準備的他,還沒開口,帘子後就響起了大長公主已有幾分蒼老的聲音。
「本宮只有一個要求,孩子,必須由本宮來帶。」
「那個丫頭自己都還是個半大孩子,她懂什麼?萬一把本宮的孫子帶壞了,變得和她一樣嬌縱蠻橫,可如何是好?」
準備好的說辭瞬間卡在了喉間,他愣在當場,反應過來後有幾分不敢相信!
「母、母親……」
帘子掀開,大長公主從裡面步出。
如今北魏安定,太子繼位,一切都像是恢復成了原先的樣子。
可這位歷經了北魏三代的一朝公主,卻在不知不覺間,一點點蒼老在了這歲月的長河裡。
蕭蘇禾突然有點懊惱,他一走就離開京城半年,只顧著自己,竟忘了家中已經上了年紀的母親,連一封家書也未曾送回過!
「母親,是孩兒不孝!」
大長公主揉著布滿褶皺的眉心,長嘆著氣。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變卦比換衣服還快。這是最後一次了,若下回,你再帶個什麼姑娘回來和本宮鬧騰,本宮才不會管了。」
蕭蘇禾激動地掀袍跪地,聲音顫抖不已:「謝過母親!」
「起來吧,侍郎府那邊本宮知道處理。對了,太醫和接生的穩婆這些你可都安排好了嗎?還有孩子出世後單獨的院子,明日就趕緊讓人先去整理出來。該準備的東西,都趕緊備好。」
「至於她的名分,她現在月份大了,即將臨盆,不適合去折騰。一切都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吧,即便要大婚,那也是兩國之間的大事。」
蕭蘇禾一邊聽著一邊跟著重重點頭!
大長公主瞪他一眼:「你啊,可別高興得太早,本宮是答應你了,那小子可還沒答應呢。那可是他的王侄女,同不同意還不知道呢!」
「嗯!兒子知道了!」
大長公主還是第一次見自己內斂穩重的兒子,高興得像是個孩子。
她點點頭,也欣慰的笑了。
罷了,雖是個莽撞的丫頭,但也不失可愛。公主府安靜許久,也是時候該熱鬧熱鬧了。
這孩子大了,總歸是管不住的,天高任鳥飛吧!
……
這一夜,公主府里的燈火亮了一整夜,公主府的奴才們也忙活了一整晚。
可惜,這一切的一切我並沒有看到。
因為我又一次突兀的做了一個決定。
是的,他的母親沒說錯,我就是一個莽撞的丫頭。
從來都是。
……
那屬於北魏夏日的風,終於還是吹來了格桑花開滿草原的這個晚秋。
「……乖女兒,這些就是阿娘和你阿爹的故事。」
「阿娘已經全部都講給你聽咯,今後等你長大後,可不准再來問阿娘你爹是誰了。」
氈房裡,穿著一身漠裝的少女輕輕逗弄完嬰孩的小鼻尖,將懷中襁褓放回榻邊的小搖籃里。
今日的草原,似比往日更熱鬧了些。
早早的就紅綢遍地,彩旗飄揚。
似是即將有盛事發生。
「馥兒,快啊!王叔和南兒的大婚要開始了!你怎麼還沒動身,趕緊著!」
外面傳來耶律齊的吱哇亂嚎。
我急得衝出氈房,朝著外面馬背上的少年雙手叉腰。
頂著一對烏黑眼圈,已經快三天晚上沒睡覺的我,此刻簡直是氣炸了!
「耶律齊,你煩不煩,我剛把孩子哄睡著,再把她弄醒,今日我揍不死你!」
耶律齊被我的烏眼圈和雞窩頭嚇了好一跳,脖子一縮:「馥兒,誰讓你不回王宮,偏偏跑來這住著,還不許我告訴王叔你住的地方,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你懂什麼。」我氣沖沖摔下帘子!
我依舊很生氣,不過看在王叔和無眠大婚的份上,就不和他一般計較了。
今日的草原,的確更美了些。
我換上新的漠裙,將襁褓中熟睡的嬰孩穩穩系在懷中,披上披風,騎著我那闊別許久的小紅馬,朝著大婚場地進發。
這次大婚的盛大,是西漠開國以來最隆重的一次。
王叔為了這次大婚,也是準備頗多,說是萬里紅妝都不為過。
聽說,迎親的人都已經到了虞都城的城都府,尾巴竟還在城門處。
可惜了,那樣的盛況,我沒有親眼看到。
草原上晚秋的風柔柔的,輕輕的,我看著那象徵著大婚的彩旗飄揚,回到西漠後就一直動盪不安的心,好像總算能跟著舒緩了些。
今日是王叔大婚,也是我這麼久後第一次出現在人前。
我可不能讓王叔擔心。
更不能讓那個女人把我看扁了去,所以一直保持微笑。
可是……
「耶律齊,怎麼還沒到啊?不是說就在這大婚了嗎?」
我張望四周,這草原上除了四周的紅綢,根本沒有人呀,哪裡像是要大婚的樣子了?
可等我轉頭看去,身後哪裡還有耶律齊的身影?
我驚了驚。
該死啊,有種被人賣的了感覺是怎麼回事?
在我愣神間,草原上突然熱鬧了起來。
來了好多好多人。
都是熟臉。
有王叔和無眠,有香蕊和哈都,還有無眠的家人。
甚至連我的母妃也來了!
不是說是無眠和王叔的大婚嗎?這種感覺為什麼有點奇怪?
他們一個個看著我笑意深深,仿佛一起背著我,藏著了一個巨大的陰謀。
我瞪大眼睛,又驚奇的發現,無眠今日好像並沒有穿著嫁衣。
所以到底是誰大婚?
我無比困惑間,一張大紅蓋頭突然蓋在了我的頭上,驚了我好一跳。
香蕊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帶著偷笑:「三公主,對不住了,其實主子和南兒昨日就已經完婚了。至於今日,嘿嘿,你什麼也不用管,跟著我們走就好!」
事實證明,我的確被人賣了。
而我那一直動盪不安的心,早就提醒過我。
從半月前耶律齊突然在草原上找到我的那刻起。
這個陰謀,就已經開始了。
我被人趕鴨子上架,換上嫁衣,推著坐上了布滿紅綢飄帶的馬兒。
這是西漠王族嫁娶的規矩,王室女子可以不用乘轎,甚至可以去娶男方。
可……可我有答應要成親嗎?
「等等,等等!」我急聲喊停。
「三公主,現在說等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哦!」香蕊抱著我的襁褓,驚奇的是,往日哭鬧不休的孩子在她懷裡竟一點也不哭鬧,好像她早已背著我偷偷抱過了很多次。
香蕊朝著前方一指。
「瞧,前面是誰!」
草原盡頭。
那人一身紅衣,側著身,腰間紅帶隨風飄揚,正站在了草原和天際的相交處。
明明他還未轉過來,可我的心卻已經漏了一拍。
完了,這一次,我真的躲不掉了。
曾經的我,總是自問,什麼是心動呢?
心動,大抵是我六歲那年和王叔的初次相見。
亦是王叔為了她,甘願和整個西漠王室對著幹,也要捨棄全部王宮後院的決心。
當然,還有那一回了。
日光下他站在北魏宮門前的身姿卓絕,言笑晏晏,可他攥著我的鞭子一點也不小。
我怎麼也忘不了。
他笑說著的抱歉。
和我那偷偷早已紅了的半邊臉……
這,也是心動吧。
當然,還有眼前。
「敢問姑娘,我不小心迷了路,可否和你共乘一騎?」
茫茫草原下,他轉頭來笑問我。
我因為過於呆愣,一時沒有來得及回答。可答案早已在喉頭呼之欲出!
他眼眸閃爍,似有幾分落寞。
我心頭微急!
「當然可……!」
有人卻橫插一腳!
方才消失的耶律齊不知是從哪個地方跑了出來!
「原來是迷路了啊,好說好說!來來來,上我的馬,本王子送你去!」
我攥緊馬韁繩,兇巴巴朝著耶律齊大喊:「滾開!那是我的男人!」
「哈哈哈,馥兒,你承認了?」
在耶律齊的大笑聲中,我的臉好似比身上嫁衣還要紅。
他不知何時已經翻身坐上我的馬背,將我圈入他懷中,輕輕地問:「準備好了嗎?」
我裝作沒聽清:「什麼?」
他不點破,只勒緊馬韁繩。
「耶律馥,這一次,我可絕對不會再讓你逃了!」
「喂!蕭蘇禾,你要帶我去哪兒?這不是回王宮的路啊。」
他笑意深深,挑眉看來:「哦?就這麼急著想和我完成大婚?」
我的臉更紅了。
「我!我才沒有呢!」
「那就抱緊我。駕!」
兩人一馬瞬間消失在晚秋的漠風裡,只留著空中還飄散著的格桑花。
江無眠緩緩走來,撿起地上掉落的紅蓋頭,無奈笑道:「蘇禾是想讓馥兒好好再看看草原吧,畢竟等大婚完就要回北魏了,再回來又不知何時了。」
耶律央站在她身側,輕輕睨了眼她:「怎麼,羨慕?」
江無眠一愣,隨後瞪了他一眼。
「胡說什麼,我羨慕馥兒做什麼……」
耶律央揚唇打了個響指,早已準備好的馬兒被哈都牽出。
「這是?」
江無眠不解間,她已經被耶律央給單手抱上了馬背。
他也甩袍翻身坐上。
「別人有的,你也有!走,我也帶你去騎馬。」
不是吧,這也要比?
耶律央一臉傲嬌。
那是當然。
別人有的,他的眠兒要有,別人沒有的,他的眠兒也要有!
「可南憶還在宮裡,我等趕緊回去……」
「不管他!作為一個男孩子,這麼大了,也該學會替他的父王分憂了。」
「……可是,南憶才不到半歲啊。」
「那也要分憂。等三歲後,就把西漠傳給他,還有北魏。」
北魏如今是太子繼位,可他們都知道,太子只是個傀儡皇帝。
而真正的兩國大權,早就在悄無聲息中攥在了她身側這男人的手中!
江無眠無奈,心裡卻又是暖暖的。
他一直都記得她想要的是什麼。
從不是什麼得天下,也從不是什麼遣散後宮。
而是和他,一起吹著晚風,縱馬草原,看遍世間所有星斗。
「不過,你若不想兒子那麼累也可以!」他低頭看來,狹長眼眸意味深長。
江無眠背脊一僵。
「耶律央,你做夢!我才不要再生了!」
感情疼的不是他?
「生不生,可不是你說了算。還記得上回在北魏,答應了我什麼嗎?」他挑眉問。
江無眠臉微紅,將頭偏去一旁。
「什麼?我、我不記得了。再說,我可沒答應。」
他眼神變得危險迷離,像極了那夜的初遇。
「是嗎?那本王提醒提醒你,上回說,馬車郊外都試過了,除了馬背……要不今日,來試試?」
「耶律央!!」
晚秋漠風下,落日霞光映著一個個的草原兒女,將他們縱馬馳騁往草原盡頭去的背影拉得極長。
風月如是。
祝天下有情人,當如此。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