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姐。」
一個明顯是宮中內侍裝扮的男子上前來，低聲道：「陛下前兩日在圍場獵了兩隻雪貂，太后年紀大了不愛這顏色，宮中也沒有年輕的娘娘，今兒特意讓奴才連同宮裡的幾張皮子一道給姑娘帶過來了。」
顧攬月一怔，輕聲道：「還請黃公公替我謝謝陛下。」
「姑娘客氣了，老奴告退。」
顧攬月目送孫公公離去，回頭就看到大堂里眾人都盯著自己，臉上的神色和目光很是複雜。
安靜了好一會兒，顧憐星才咬了咬唇瓣低聲問道：「姐姐，你跟陛下……很熟嗎？陛下對你可真好。」
顧攬月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紅腫的臉，壓低了聲音道：「關你什麼事？」
「你？！」顧憐星再也忍不住了，她也是在顧家金尊玉貴地長大的，顧攬月憑什麼這麼對她？
見這兩人又要鬧，旁邊李氏連忙打圓場笑道：「陛下和凌大將軍是同袍知交，今天想必也是看大哥和凌大將軍的面子。」
其實誰都看得出來陛下並不大給顧文華面子，但顧三夫人卻非得帶上顧文華。
顧攬月輕笑了一聲，道：「祖母，我還用去跪祠堂嗎？」
顧老夫人盯著她，聲音仿佛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不必了！」
「那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祖母，攬月告退。」顧攬月微笑道。
顧老夫人臉色陰沉，卻沒有再攔她。
陛下都親自來了，她們誰還敢對顧攬月說什麼做什麼？
顧攬月剛走出大堂，就聽到裡面傳來砸東西的聲音。
這自然是砸給她聽的，若是前世她或許會不安愧疚，如今卻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她和蕭九重曾經算很熟悉。
當年，二十五歲的蕭九重是將要到及笄之年的顧攬月傾慕的對象。
可惜她一腔愛意卻遭到了當頭一棒。
他乾脆利落地拒絕了她。
十幾歲的少女感情熱烈而衝動，卻也是無比驕傲的。
她當時恨恨地想，你既無情我便休！
我顧攬月花容月貌豆蔻年華，何必死心塌地在意一個糟老頭子？
他很快回京繼承了皇位，她也不出所料地淡忘了這段剛剛萌芽就被掐死的感情。
後來她對趙璋一見鍾情，更認定了自己當初是一時糊塗，將那些模糊的記憶拋到了九霄雲外。
豆蔻少女，情竇初開。
多正常啊，她只是比較敢表達而已。
雖然被拒絕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回京前舅舅還特意叮囑她，若是有什麼難以解決的事情，可以派人拿著他的信物去求陛下。平時若是無事，不得仗著凌家的關係隨意打擾。
她當時心裡還有些不滿：她縱然有些嬌縱，在舅舅眼中怎麼就成了那不知道輕重的人了？
再說，她當初那事兒，要是再見了陛下，多少還是有些尷尬啊。
前世，她確實一次也沒有找個蕭九重，蕭九重也未曾出現在她面前。
即便後來她嫁入了敬安侯府，成為了侯夫人，每次入宮赴宴也只能遠遠地看一眼。
在那華貴的十二冕旒之下，也只隱約看到一個俊美消瘦的模樣。
直到今天看到蕭九重的容顏，她才恍然想起來，蕭九重原來長這樣麼？
難道前世…她是看上了趙璋的臉？
那張臉是挺好看的，但是對她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嗎？
不管是為什麼，今生，她一定要打爛趙璋那張臉！
至於蕭九重，還是跟前世一樣躲著點吧。
尷尬。
「小姐，你回來了！」剛踏入明月苑的大門，顧攬月便停下了腳步。
定定地看著從前方疾奔而來的少女，眸光淡漠。
青衣少女卻不覺她的變化，奔到顧攬月跟前就想上來抱住她。
顧攬月腳下一轉，讓她抱了個空。
青衣少女有些怔怔地望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望向顧攬月目光驚異，「小姐，您怎麼了？你可是在怪青雀沒能守在您身邊？」
說著少女已經紅了眼睛，晶瑩的眼淚流了下來，看上去好不可憐。
顧攬月扶著翠翹的手，淡淡道：「我累了。」
翠翹連忙道：「奴婢扶小姐回房休息，青雀姐姐，小姐受了驚，這兩天都沒休息好，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吧。」
青雀驚愕地看著顧攬月離去的背影，心中不由一沉。
咬了咬唇，青雀在明月苑眾人驚詫的目光中追了上去。
「小姐，奴婢服侍您休息！」
顧攬月確實累了，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累，更是心理上的疲憊。
前世今生，無數紛亂錯綜的記憶在她腦海中翻騰。
靠進躺椅里，不過片刻功夫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夢中，依然有無數紛亂的夢境糾纏著她。
回宮的車輦上，蕭九重靠著旁邊的引枕閉目養神。
他容貌俊美，生於皇家從小養尊處優的環境，以及年紀輕輕便征戰沙場的經歷，又讓這份俊美更多了幾分凌厲肅穆的氣勢。
然而他的臉色卻較之尋常男子蒼白了許多，就連唇色都少了幾分血色。
在洛都許多名門貴女看來，這正是與那些武將文臣截然不同，身為天潢貴胄矜貴天驕應有的風雅氣度。
只是如此芝蘭玉樹，風姿卓然的陛下，年近三十卻依然孑然一身。
後宮空置，令多少名門閨秀黯然傷神。
「陛下。」黃公公從外面進來，跪地躬身道。
「陛下，羽林軍剛剛傳來消息，綁架顧小姐的匪首……」
聽到他語氣不對，蕭九重睜開了眼睛，「如何？」
黃公公將頭壓得更低了，道：「那匪首死了。」
馬車裡一片寂靜，許久才聽到蕭九重呵笑一聲道：「那倒是巧了，是朕讓人去提人之後才死的？」
黃公公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冷意，一時不敢搭話。
蕭九重緩緩坐起身來，冷聲道：「傳朕旨意，梟首戮屍示眾，讓冷言去查。」
「是。」
見黃公公欲言又止，蕭九重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還有什麼事？」
黃公公連忙道：「回…回陛下，今兒去救顧小姐的人裡頭有敬安侯府世子，聽說被那匪首砍了一刀，傷得不輕。」
蕭九重嗤笑了一聲，淡淡道：「這種事情你可以回宮跟太后說，她說不定會高興。」
見他如此黃公公哪裡還能不明白主子的態度，訕笑了一聲不敢再多嘴。
「不過兩年，凌闖信里說阿月變了許多，卻不想竟然會這麼多。」半晌，車裡響起了蕭九重的聲音。
黃公公暗道：「確實變了很多，也沒聽說過那斷塵還會讓人性格大變的？」
外面車馬聲瀟瀟，馬車裡一片寧靜。
黃公公悄悄抬頭看了一眼他蒼白疲憊的面容，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當年顧小姐那般熱情美麗一心愛慕陛下，陛下心裡明明也喜歡，卻偏要……
何必呢？
如今顧小姐什麼都不記得，若是愛上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