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國子學

2024-08-29 10:55:10 作者: 微微多
  葉府離國子學倒是不遠,將近一炷香的車程。

  葉勉鑽進馬車時,天剛蒙蒙亮。

  跪坐在車廂里的小廝扶著他坐穩了,把剛填了熱碳的鎏金球形袖爐塞到他懷裡讓他抱著,又把他身上的皮大氅攏了攏。

  葉勉懶懶地闔著眼睛靠在廂壁上,小廝豐今趕緊著打開車廂側邊的暗格,把用油紙一個個包好的肉餅取了出來。

  暗格里有熱薰爐,肉餅拿出來還冒著熱氣。

  豐今撥開一半油紙,把餅遞到葉勉嘴邊,說道:「四少爺,今兒這肉餅可香了,用的乳鴿胸脯肉和鴿肝做的肉糜,您嘗一口。」

  葉勉睜開一半眼睛,懶懶道:「你怎麼知道,偷吃了?」

  豐今今年剛十一,比葉勉還小兩歲,知道四少爺這是逗他呢,也不怕他,嘿嘿笑道:「可不敢,牛管家知道要掌我的嘴,是廚上劉嬸說與我的。」

  葉勉微微張嘴打了個呵欠,伸手接過肉餅咬了一口,而後衝著小廝揚了揚下巴。

  「自去吃去,別讓人知道。」

  「謝四少爺賞。」

  豐今咧開嘴樂得見牙不見眼,伸手抓了一個縮在角落啃了起來。

  葉勉笑了笑,他還挺待見這孩子的,長得討人喜歡不說,人也機靈不扭捏,最重要的是葉勉倒霉的時候,沒少和他一起編瞎話糊弄他爹,膽子大得很。

  兩個巴掌大的肉餅噎進去之後又灌了一口暖茶,車子就已經到了國子學。

  今兒是年後開學第一天,國子學門前的廣場上熱鬧非凡,兩面青石板路上的馬車更是排了幾溜的長龍。

  葉府的車子還沒趕到正門門口就動不了了,葉勉掀開帘子往外一瞧,嚯!這前邊兒堵得和早高峰的西單北大街似的,趕緊著叫車夫把馬車停到路邊兒。

  車夫依言勒好車馬,葉勉也沒等小廝先下去放車凳,自己「嗖」得一下蹦了下來。

  國子學的學生,入門不可自帶侍人,葉勉跳下車後就自己拎過書袋走了,豐今趕緊小跑跟上,想幫他把書袋提到大門口,卻被葉勉不耐煩地給趕了回來。

  豐今站在那裡看了看自家少爺的背影,又看了看別家正在小廝攙扶下慢條斯理踩著馬凳下車的小公子們,不由得嘆了口氣。

  心裡甚是空虛。

  國子學很大,修建得也十分氣魄,外面是高大巍峨的朱紅漆門,門上橫七縱七各四十九顆門丁,懸頂的大漆填金匾額更是大文朝先祖親筆御題。

  正門集賢門在每日早上辰時和傍晚酉時各開一次,走讀的京城學子和先生們可出入,平時大門緊閉,任你什麼官職想進入國子學都得落轎,由一側偏門進去。

  葉勉怕極了這裡的冷風,這地界兒連個高層建築物都沒有,那寒風凜凜一刮,侵肌略骨,臉上刀割似的疼。

  拎著書袋匆匆走進集賢門,沿著中軸線穿過二道庸光門,然後再順著遊廊向右拐了幾道,才到了他平時上課的院子,啟瑞院。

  大文朝的國子學是四年制,這第一年稱為「啟」,第二年稱為「修」,第三年稱為「知」,第四年稱為「坤」,學童可在12-14歲時秋季報名入學。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來這裡讀書。

  如果你的父親官職為從六品之上,便可直接被舉薦至國子學貢監處,審核過後可入學,此為蔭學;如果不是,倒也不是沒有機會,大文朝太平盛世數十年,天子愛才,各地尋常百姓家的孩子若讀完鄉學,品行才能皆優秀者,可由當地州府舉薦至國子學司業處,國子學會再統一考拔,每年從中選出最優三百人入學,此為拔貢。

  葉勉是十分排斥上學的,他穿過來之前剛剛熬過苦逼的高三,傳說中自由又輕鬆的美好大學生活他一日都沒享用過,就穿到這裡聞雞起早了。

  起的有多早,心裡就有多恨。

  他在的這個啟瑞院共有二十學子,學生自然俱都是與他一樣蔭學的官宦子弟,這一年啟字生如此的教院共有二十個,而各州府拔貢而來的平民之子則六十人一個教院,共設五處。

  葉勉剛一進平時上課的學屋,就聽到有人怪叫道:「勉哥兒來了,昂淵你快把那東西給他。」

  話音一落,屋子裡那些人便哈哈大笑起來,葉勉沒理他們,解下黑貂皮大氅交給啟瑞院的侍童,便徑直走去牆角的八卦熏籠上烤手,眾少年也嘻嘻哈哈地圍了過來。

  葉勉雙手虛虛地搭在竹篾上,抬頭道:「剛在廊下就聽你們在屋裡狼哭鬼叫,也不怕訓導司正聽了進來抓人。」


  歸德將軍的嫡次子李兆倚坐在書案上,吊兒郎當地「哼哼」了兩聲,不以為意道:「年後第一天就來啟瑞院找麻煩,我看他們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

  眾人大笑,葉勉也跟著樂了一回,便問獨坐在後面一臉不爽的魏昂淵:「你是要給我什麼,把他們勾得這副癲狂模樣。」

  少年們見他問,又都嘰嘰咕咕地樂了起來,一副看好戲的架勢,魏昂淵瞪了他們一眼,眾人趕緊忍笑閉嘴。

  魏昂淵這才沒好氣地朝他扔過去一支細扁的花梨木刻花錦盒,盒子在地上滾了幾滾到了葉勉腳邊,葉勉忍著些許火氣在眾人的催促下撿起錦盒打開,臉色一瞬間變得古怪。

  在一片的怪笑中,葉勉起身朝魏昂淵撲了過去,把人揪到地上掄起拳頭就捶。

  「魏昂淵,連你也笑話我,我看你才是嫌日子過得舒坦了!」

  魏昂淵被他騎在地上一邊反抗一邊罵,旁邊那些個看熱鬧的樂得直拍巴掌,幾個錦衣少年就這麼在啟瑞院的學屋裡叫鬧起來,直到國子學的課鐘鳴了第一道,魏昂淵和葉勉才從書案下爬出來。

  眾人也不敢再鬧,趕緊把侍童叫了進來,幫他倆重新整衣梳頭。這國子學鳴鐘第一道便是要預備上課了,早已習慣這些場面的侍童手腳麻利地幫兩位少爺整理好衣冠。

  魏昂淵氣呼呼地去撿地上的錦盒,被葉勉眼疾手快地給搶了先奪了過來塞進書袋裡。

  魏昂淵手指著他,怒道:「葉四!把我的好東西還回來!」

  葉勉的座位就在他後面,晃了晃腦袋裝沒聽見,拿起一本書裝模作樣開始看,魏昂淵剛想發作就聽見門口的侍童咳了兩聲,這是告訴他們先生來了,魏昂淵無法只好一甩袖子恨恨轉過身去。

  葉勉歪起一邊嘴角,看著魏昂淵氣呼呼地背影,想起二人初識之時。

  魏昂淵是大文朝左丞相之子,整個啟瑞院第一天就隱隱以他為首,葉勉那時候剛來這大文朝沒幾天,十分瞧不上他仗著自己老爹官大勢大就目中無人的猖狂像兒,魏昂淵看葉勉老是冷笑連連眼高於頂的裝逼樣更是不順眼,倆人沒幾天就因為一點小摩擦大打出手。

  國子學並不是吃素的,當晚倆人都沒被放回府,在行思閣的誡室跪了一晚的聖人像,那天左丞相府和戶部右侍郎府一夜燈火通明,從主子到下人無一闔眼。

  魏小公子那是人生第一次親自下場和人干架,自然吃了不少虧,跪到半夜,葉勉冷靜了不少,看著旁邊鼻青臉腫的魏昂淵便有些不好意思,怎麼說他心理年齡也比人家大了好幾歲呢,他這麼大的人和一小孩兒較什麼勁兒呢......

  越琢磨越理虧的葉勉當晚就在誡室和人道了歉,魏昂淵哪肯理他,小眼刀子嗖嗖嗖地往他身上扎,一紮一個窟窿,一看那就是梁子結大了以後要和他沒完的架勢。

  不過葉勉臉皮厚,也不怕他,後半夜嬉皮笑臉地單口相聲講了半宿,又是哄又是逗的,還給魏小公子唱了幾首兒歌,最後把供在聖人像前的素餅偷了來,討好地放在魏昂淵膝下給他墊著。

  葉勉人長得好看,說話又有趣,比魏昂淵見過的所有人都有趣,放下身段兒來哄人更是招式百出,被他逗笑之後就再生不起氣來,因而跪了一宿迷迷糊糊的魏小公子愣是沒招架住,天還沒亮就原諒了他,從誡室出來時倆人已經摟腰攬肩稱兄道弟了。

  誡室外面負責看守的訓導司正簡直嘆為觀止,卻也暗暗鬆了口氣,和好了是最好,不然這丞相之子萬一真咽不下這口惡氣,回府添油加醋告上一狀,那相府定不會善罷甘休,畢竟這臉上都掛了彩了,別說戶部侍郎府,就是他們學裡這些人也得跟著扒層皮。

  守門的訓導司正那時是十分佩服葉勉的,本是為他捏了把冷汗,哪想人家挺得起胸也彎得下腰,那水磨般纏人的賴皮功夫當真是......不提也罷。

  第二日一早,葉勉回府就被葉侍郎暴揍了一頓,但是在國子學卻算是一戰成名,丞相之子都敢打,還給打服了,這一年啟字生的小惡霸簡直就是橫空出世,十分順利地在國子學的行思閣掛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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