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舟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問。
雖然不知道她跟周慕齊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她不想說,他就不問。
「走吧,送你回宿舍。」
回宿舍的路上,單意都沒有說話,很安靜,也很沉默。
到了樓下後,唐星舟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看向身旁低著頭默不出聲的女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嗓音下意識地放低:「先什麼都別想,回去睡一覺吧。」
單意緩緩抬眸,落入他那雙好看的眼睛裡。
女生的眼尾還是紅的,眼波之間覆著層薄霧,看著他的眼神格外地惹人憐。
單意只看了他一眼,又把頭低了回去,眼睛那裡落下一滴淚,很快又消失不見。
唐星舟也沒看見。
單意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謝謝。」
謝謝你什麼都不問,謝謝你的理解。
也謝謝你的溫柔。
*
晚會後的第二天是元旦,學校放假。
單意昨晚一整晚都沒睡,宿舍一開門,她就出了學校。
然後打車去了郊區的墓園。
天氣灰濛濛的,遠山被一層白霧籠罩,朦朦朧朧地又看不清,能見度很低。
單意到了墓園的時候,照例跟門口的管理員打了聲照顧。
管理員也是認得她的,他看了一眼天上的烏雲,又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著:「別待太久了,看這天氣快下雨了。」
「謝謝叔叔。」單意低頭道謝。
她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了單暖的這邊的墓碑,卻意外地發現那裡早已站著一個人。
單意只是看到了那個男人的側臉,便認出了他是誰。
她面色一冷,停下自己的腳步。
周裴察覺到有人走過來的聲音,側頭一看,看到了在兩米遠處站著的單意。
昨天晚上私家偵探的話迴響在他的腦海里:
「單暖女士四年前已經去世了,有一個女兒叫單意,今年十九歲,跟她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現在在清城大學讀書……」
十九歲,年齡對得上。
所以單暖當初並沒有打掉那個孩子,她把她生了下來。
原來他還有一個女兒。
周裴的神色有所鬆動,看著面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先開了口,聲音里還有點微顫,「你是叫……單意,對吧?」
然而,女生看都沒看他一眼,側身越過他,走向墓碑的方向。
周裴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有自我介紹,她肯定不認識自己,他露出一副欣喜的表情,言語有點激動:「我是你爸……」
最後一個音節還沒完全發出來,他就看到自己放在單暖墓碑前的那束桔梗花被女生拿起,然後拋向一邊——
還有,她臉上的表情是掩蓋不住的厭惡。
「我媽不喜歡桔梗。」
單暖喜歡玫瑰,自始至終都是。
因為這是她認為最俗也最浪漫的一種花。
今天單意來得太早,花店沒開門,所以她沒買花就過來了。
周裴:「可她以前是喜歡……」
單意直接打斷他,「桔梗花的花語是真誠不變的愛。」
「你覺得,送這個花,不諷刺嗎?」
女生終於抬起頭來看他,雖然是蹲著的姿勢,但是她看著他的時候,眼眸里滿是寒意,周遭的溫度跟著下降,然後緩緩吐出四個字:「……周裴先生。」
周裴先生。
她喊他周裴先生,她知道他是誰。
所以她是不是也知道他是她的誰?
周裴看著眼前的女生,看著她那張跟單暖有幾分相似的臉,尤其是那雙眼睛。
但是她的眼神太冷了。
冷漠裡面又有太多的表情,周裴還看到了憎恨。
沉悶了一會的天空開始下起了雨,一滴兩滴地跟著落下,然後越來越密,帶著涼意,落到兩人的身上。
「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媽,但是我是被逼的……」
周裴的聲音混織在細細的雨聲里,還沒說完再次被單意打斷——
「被逼婚內出軌嗎?」
周裴心一跳,臉上的表情變成了驚愕。
「還是被逼生了一個兒子?一個比我大兩歲的兒子。」
事實像一塊又一塊的大石頭,一個又一個地砸下來。
他無法反駁,也無力反駁。
她什麼都知道了。
那些被他深藏著的秘密,原本只有他父母和齊雅欣知道。
那些媒體不知道,朋友不知道,連自己兒子也不知道的秘密。
被她知道了。
他確實是在娶了齊雅欣之後認識的單暖。
齊雅欣確實是在生了周慕齊之後,單暖才有的孩子。
「所以,你別再出現在我媽面前了。」
「她已經死了,你放過她吧。」
兩句話足以像萬箭穿心,痛得他無以復加。
……
周裴走了。
單意還留在原地。
她的頭髮已經濕了,身上穿著的那件外套也是,但是她絲毫沒有感覺到雨水的寒冷刺骨,因為她的心比這些冷多了。
她的目光一直看著墓碑上那張黑白照片,看著她媽媽那張熟悉的臉龐,她不可控制般地想到了以前。
想到她跟她媽媽還生活在溏水鎮的時候。
單暖總是不敢出門,也很少出門,就一直在家裡待著,做著那些縫補衣服的簡單工作。
鎮上的人都說她長得很漂亮,漂亮得不像這個鎮裡的人。
單意很小的時候也問過她媽媽,為什麼她沒有爸爸。
因為她總被鎮上的同齡人叫「野種」。
可單暖每次都是笑著跟她說:「你有媽媽一個人就夠了。」
畫面跟著一跳,放學回家,她媽媽坐在屋裡的板凳上,低眉順眼地縫著手裡的衣服,看到她身上髒兮兮的模樣,還能露出溫柔的笑。
「是不是又跟鎮上的小朋友打架了?」
小單意很驕傲地嗯了一聲,「他們那些男孩子都打不過我。」
單暖拍了拍她褲子上沾到的灰塵,「打贏了就行,去換個衣服洗澡吧。」
再長大一些後,單意回到家就是另一番景象。
「媽媽,你是不是又把菜吵糊了?」
「火太大了,媽媽怕。」單暖還是笑著說的。
單意把自己的書包放下,熟練地挽起袖子進廚房,「還是我來吧,媽媽你沒有做菜的天賦。」
「我家意意真賢惠,以後要靠你養著媽媽了。」
「放心吧媽媽,我能養你一輩子。」
後來畫面又變成了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是她媽媽躺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意意,媽媽要一個人先走了。」
那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媽媽,總是笑著面對一切事情的媽媽,永遠地離開了她。
在單意十五歲那年。
……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單意的幻覺,她好像隱隱約約聽到了腳步聲。
然後,雨滴突然沒了,像是有什麼東西遮擋住了她。
「單意。」
「單意。」
誰在叫她?
熟悉的嗓音突然傳入單意的耳中,她在一片混沌中醒來,腦袋暈暈沉沉的。
唐星舟整個人不知何時出現的,半蹲在她的面前,手裡撐著一把大傘,擋住了她整個人。
儘管她整個人已經被雨水淋濕了,從頭髮到腳。
狼狽不堪。
唐星舟用手擦了擦她的臉,全是水,有幾縷頭髮粘在了臉頰上。
單意自己也分不清那是雨水還是她的淚水。
「單意。」男生的聲音有點冷,不是冷漠的那種冷,是帶著怒氣的那種冷。
「你知不知道現在在下雨?你還傻愣愣地待著這裡?不知道找地方躲雨嗎?」
一字一句間藏著他的無奈和心疼。
他一手撐著傘,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拖起來,「走,先離開這裡。」
單意因為剛才蹲得太久腿有點麻,站得有些不太穩,整個人都倒在了他的懷裡。
已經淋濕的衣服碰到了他的淺色外套,一下子就多了層水漬。
她用手胡亂地擦著那個被她弄濕的地方,一邊說著:「對不起。」
可手那裡也有水,結果越擦越多。
「別擦了,沒關係的。」唐星舟看到她這般模樣,終究還是軟下聲音來。
他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裡,然後走出墓園。
唐星舟打車來的那輛車還停在原地,司機在這裡等他出來。
他今天是來看唐星樂的,她的墓地也在這邊,不過在另一個相反的方向。
起初他來到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單意在,因為兩個墓區的位置一左一右,他是從高處走下來的時候才看到右邊那個方向有道熟悉的人影蹲在那裡。
走近之後發現真的是她,而且整個人都是濕漉漉。
兩人上車以後,唐星舟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披在她身上。
單意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不用了,反正已經濕成這樣了……」
唐星舟一個眼神望過去。
單意乖乖披好。
緊接著唐星舟又從那件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抽了幾張出來幫她吸走頭髮上的水,動作溫柔又細緻。
他不忘叮囑著:「回家後記得馬上洗個熱水澡,然後自己煮點薑茶喝。」
單意點了點頭。
「以後大冷天,別再淋雨了,對女孩子身體不好。」
從昨晚開始,他就察覺到她心裡藏著事。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讓她這樣,但是唐星舟只想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她。
前排的司機把車子開出了墓園後,問道:「兩位去哪兒?」
唐星舟報了清大的地址,單意在他講完後又報了一個地址,是她外公外婆家的。
司機聽完後問道:「這兩個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你們先去哪一個?」
唐星舟:「先去東邊那個。」
司機:「好嘞。」
單意看了導航,「要不你先回清大吧,現在這裡離清大比較近些。」
如果先去她家的話,就要繞一個大圈。
還沒等唐星舟開口,司機就插話了,「小姑娘,你男朋友是想先送你,然後跟你多待一會。」
「這點小心思,想當年我追我老婆的時候也用過。」
單意看了唐星舟一眼,男生低著頭在撥弄著自己的頭髮,好像沒聽見似的。
她遲疑了一會,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要解釋:「師傅您誤會了,我跟他……不是男女朋友。」
司機透過車前鏡看了一眼后座的兩人,男生正側過頭看女生,眼神明顯就不對勁。
空氣中還有兩人之間那若有若無的曖昧泡泡。
他心中瞭然,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原來是還沒追到啊,小伙子加油啊。我看好你,繼續這樣追下去,會成功的。」
單意:「……」
這司機怎麼不聽人解釋。
唐星舟也不說話。
單意張開嘴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算了,好像越解釋越不清楚,她還是不要說話了。
車子大概行駛了十五分鐘左右就到達了第一個目的地。
外面的雨也已經停了。
單意準備下車,身上還披著那件外套。
她摸了摸,外套的表面有些濕意,但不髒,不過回去之後肯定是重新洗一下的,不然會有味道。
而且他是這麼愛乾淨的一個人。
況且也是因為她才會變成這樣的,按道理她應該要負責,所以單意主動提出:「這件外套我拿回去洗乾淨了再還你?」
「嗯。」男生應了一聲。
單意拿好那件外套後,走下了車。
臨關車門的時候,她又轉了下身,跟他揮揮手,「拜拜。」
唐星舟跟她也擺了下手。
單意說完還是不太放心,又跟前排的司機說道:「師傅,剛下完雨路滑,您小心開車。」
司機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姑娘你就放心吧,我拿自己開車十年的經驗擔保,保證安全把你男朋友送回去。」
單意啞言。
這句話跟她剛才表達的那句話是同一個意思嗎?
坐在後排的唐星舟配合著司機剛才的話,「我到了給你發信息。」
單意不知怎麼地就腦子卡殼,還「哦」了一聲。
車門被關上。
唐星舟側著頭,透過車窗看著女生越走越遠的背影。
司機重新發動車子,還一邊感慨著:「小伙子,剛才那招也用得不錯啊。」
衣服明明可以自己洗,卻讓女生來洗。
這一來一回的,兩人見面的次數不就多了嗎。
唐星舟聞言,神情微動,眼眸垂下。
不予置否。
作者有話說:
司機:招數都是我用剩下的。
唐星舟:願聞其詳。
(周裴是渣男,不洗白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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