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情深》
文/木羽願
十月,江城。
一場暴雨來得突然而急促,細細的雨絲傾斜而下,拍打在車窗上,匯成層層雨幕。
薄霧籠罩下,一輛計程車緩慢駛過蜿蜒曲折的山路,穩穩停在那所建在半山腰的五星級酒店門口。
放眼望去,酒店門前停滿了讓人眼花繚亂的豪車,也讓這輛計程車顯得更加寒酸而格格不入。
旋轉門外站著三三兩兩的賓客,視線都不約而同地朝這裡投了過來。
車門打開,酒店的保安連忙撐著黑傘走過去接人。
「謝謝。」
是一道輕柔動聽的女聲,融在淅瀝的雨聲中,聽得人心弦微顫。
保安忍不住側眸,悄悄打量著她。
深秋的季節里,她穿著一件連身的黑色西裝裙,一條緊束的腰帶勾勒出盈盈細腰,十分扎眼奪目。
女人烏髮雪膚,一雙細長嫵媚的狐狸眼,眼尾微翹,極具風情。白皙的耳垂上戴著一對光澤瑩潤的珍珠耳釘,讓她這一身打扮更顯復古端莊,生生壓下了五官帶來的濃艷感。
她的頸部白皙修長,低頭時的弧度也如高貴的白天鵝一般。
唯一留有缺憾的一處,就是頸部因為沒有項鍊的裝扮而略顯空蕩。
她才剛走進一樓大廳,便引來無數人側目。
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站在大廳內,一眼便看見了她的身影,立刻抬腳朝她走過去。
「姜小姐,倪小姐讓我帶您進去。」
陳睿面上溫和沉穩,實際上心裡卻還是忍不住地驚艷了一把。
她頷首淺笑,「麻煩你了。」
飛機延誤了一小時有餘,等姜知漓到場時,生日宴早已開始,甚至連宴會致辭都結束了。
宴會廳內富麗堂皇,入目所及之處,一片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在人群中掃了一圈,姜知漓終於看見被幾個賓客包圍起來的倪靈。
倪靈就是這場生日宴的主人公,也是她多年的好友。
也是借著倪靈生日,姜知漓才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回到這座闊別已久的城市。
就在這時,倪靈也發現了角落裡的姜知漓,眼睛頓時一亮,正想走過來時,身邊又來了新的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
知道倪靈暫時脫不開身了,姜知漓遠遠朝她一笑,只好用眼神表達同情,走到人少的角落裡等她。
幾年沒回江城,宴會上已經沒人能認出她這個落魄千金,但打量探究的目光還是不少。
時不時還會有衣冠楚楚的男人走過來搭訕,卻都被她禮貌地一一打發。
姜知漓一邊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竊竊私語聲。
其中一人說:「倪靈的生日宴,你怎麼還特意買了身高定,至於這麼隆重?去年酒會我都沒見你打扮成這樣....」
另一個紅裙女孩壓低聲音答:「我前幾天偷偷聽見我daddy跟別人打電話,說是今晚有大人物要來。」
「大人物?誰啊?」旁邊幾個人瞬間豎起耳朵。
「我磨了我daddy好一會兒,他才跟我說,好像是傅氏集團,傅北臣....」
姜知漓的動作僵了僵。下一瞬,她又恢復如常。
一旁的談話還在繼續。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傅北臣?」
「沒錯,聽說他之前一直在國外,負責美國的併購投資什麼的,結果現在忽然來到江城,我daddy還擔心他是不是要帶著旗岳吞掉江城的房地產市場呢,為這事上火了好幾天。」
紅裙女孩美滋滋地整理著頸上的項鍊,總結道:「如果今天真能搭上傅北臣,說是在江城橫著走也不誇張。」
姜知漓忽然放下手裡的香檳,沒了聽下去的興致。
從嘈雜的宴會廳里出來之後,姜知漓找了個沒人的陽台呆著。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空氣中殘存著雨後的濕意,夾裹著絲絲縷縷的寒氣,深吸一口氣,連五臟六腑都是涼的。
腦中如錄像帶一般不停回放的記憶也終於偃旗息鼓。
靜謐的環境裡,手機忽然響起消息提示音。姜知漓解鎖屏幕,點開微信。
韓子遇:抱歉漓漓,公司這邊報表出了點問題,今晚恐怕過不去了,明天中午我接你一起吃飯好不好?
姜知漓頓了頓,一時竟然有點忘了自己未婚夫的臉。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兩個人分隔兩地,上次見面還是半年前。
給韓子遇回了一個好,姜知漓便轉身離開陽台,準備回到宴會廳去。
走廊里靜悄悄的,地上鋪著的地毯昂貴而柔軟。
姜知漓仍有些心不在焉,一不留神,腳下鞋跟不偏不倚踩到了什麼東西,她腳下一歪,猛地跌倒在地。
腳踝處一陣鑽心的痛襲來,痛得她倒吸一口涼氣。定睛一看,原來她踩到的是一枚鑽石耳釘,應該是哪位客人不小心遺落的。
這么小的耳釘,都能剛巧被她踩中,她還真是夠倒霉的。
等那股疼勁過去,姜知漓試著活動了一下腳踝,剛扶著牆顫顫悠悠地站起來,就聽見一陣沉穩有力腳步聲從前方的拐角處傳來。
她怔怔抬眸,一道身影已經映入眼帘。
明亮的光線下,來人身型頎長挺拔,寬肩窄腰,莫名的熟悉。
視線緩緩上移,待看清他的面容,姜知漓的呼吸驟然一滯。
男人一襲黑色西裝,輪廓利落分明,狹長深邃的丹鳳眼,內勾外翹,明明該是一雙含情眼,黑瞳中卻冷淡得不像話,整個人都透著矜貴禁慾的氣息,不易靠近。
和無數次在夢裡出現的面容漸漸重疊,陌生又熟悉。
明黃的燈光籠罩下,顯得更不真切。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時間忘了動作,只能看著前方的男人正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隨著他越走越近,姜知漓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明明在腦中想像過無數次的重逢,也準備好了各種台詞,可真到這一刻,大腦卻空白一片,連一句話都想不起來,也不知道該些說什麼。
她忽然開始慶幸,幸好今天細心打扮過,哪怕剛剛差點摔了一跤,現在應該也是美的。
熟悉的清冽氣息鑽入鼻腔,姜知漓的指尖絞在一起,在心跳如擂中,緩緩抬眸,嘴角揚起最好看的弧度。
「好久不……」
連最簡單的四個字都沒有機會說完,只見男人面色疏離,目光甚至沒在她的身上多做停留,微微側身,從她身邊繞過,低沉冷淡的嗓音在她的身側響起。
「借過。」
音色磁性而薄涼,如窗外清冷的雨水從玻璃窗上滑落,消失無形。
姜知漓嘴角的笑容頃刻凝固。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都在懷疑,他是不是根本沒有認出自己。
可惜傅北臣並沒有給她求證的機會。
如陌生人擦肩而過,姜知漓再回過神時,拐角處已不見任何人影。
心頭剛升起的那一絲雀躍,還沒來得及冒泡,就已經被徹底擊碎。
她倚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涼意仿佛已經順著背脊沁入心底,渾身卸了力,再找不到支點。
原來,並不是每一場重逢都叫人歡喜。
休息室內。
醫生剛給姜知漓的腳踝上完藥,倪靈便提著大裙擺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沒事兒吧?崴得嚴不嚴重?」
剛剛陳睿一來告訴她,她二話不說地就過來了,直接把宴會都拋在了腦後,看姜知漓的腳踝確實只是有些紅腫,沒傷著骨頭,這才長舒一口氣。
「不嚴重。」
姜知漓垂著眼,濃密的睫毛蓋住她明亮的目光,無端有些黯然。
看出她顯而易見的失神,倪靈頓了下,似乎猜到了什麼,試探性地開口問:「你見到他了?」
沒等姜知漓回答,倪靈又連忙解釋,語氣愧疚:「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在這,我爸是說今天會來個美國回來的大人物,可誰知道竟然是傅北臣.....」
是啊,誰又能想到,那個當初家境清寒的少年,如今竟然成了江城豪門都要恭敬相迎的人物。
倪靈忽然想到什麼,話鋒一轉問:「他沒怎麼樣你吧?」
畢竟當初年少嬌縱的姜知漓因為一個賭約,生生把高嶺之花拉下神壇,最後又不聲不響地離開,整個江城人盡皆知。
「他這次回江城不會專門就是因為你吧?」
話音落下,姜知漓的腦海中又不受控制地蹦出剛剛男人離開時利落的背影,還有那雙平靜而淡漠的黑眸,和曾經別無二致。
「他不會是為了報復你才特意回來的吧?」
倪靈大呼小叫的聲音驟然響起,一下子將姜知漓從回憶中抽離。
這話實在語出驚人,姜知漓愣了下,才搖搖頭,篤定道:「他沒這麼無聊。」
傅北臣這個人,以前就從來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用的人或事上。
從剛剛他目不斜視地從她身側走過,就已經可見一斑。
想到這,姜知漓自嘲一笑:「報復也挺好的。」
總比無視好。
看著她面上顯而易見的疲色,倪靈心裡輕嘆一聲,連忙轉移了話題:「不說了不說了,你今天剛回來,還把腳給崴了,我讓陳睿先送你回去。你打算在酒店住多久啊,房子是不是還沒找好?」
「住滿一周吧,反正是白來的,不住白不住,正好可以慢慢挑房子。」
倪靈嘖嘖感嘆:「你這運氣也真是沒誰了,買張機票都能中個一等獎,五星酒店免費住一周。」
這事說起來確實稀奇,上周姜知漓買完機票沒多久,就收到君茂酒店的簡訊,告訴她中獎了,還是一等獎。剛開始她還以為是詐騙簡訊,壓根沒理,後來又收到了酒店打來的電話,跟航空公司核實之後,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便宜不占王八蛋,拎包入住的好事誰能錯過,剛好她還能用這段時間物色一下房子和工作室。
姜知漓把腳上的高跟鞋脫下,換上了倪靈叫人送來的平底鞋,有點心不在焉:「天上白掉餡餅,我怕物極必反啊。」
比如今晚崴腳,再到遇到傅北臣,就不像什麼好徵兆。
倪靈配合地呸呸兩聲,開始抬手趕人:「別瞎說啊,等過兩天我酒吧開業了,過來好好給我補上今天的生日啊。快回去吧,陳睿在門口等著了。」
姜知漓頓時失笑,走之前沒忘從包里拿出給她的生日禮物。
倪靈欣喜地打開首飾盒,裡面靜靜躺著一條鑽石手鍊。
手鍊的設計簡潔大方,卻又格外有靈氣,流光溢彩,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姜知漓之手的設計。
拿到生日禮物後心滿意足的倪靈大手一揮,非常大度地放走了姜知漓。
陳睿的車早就已經等在門口,姜知漓上了車,告訴了他酒店的名字,便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闔上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她穿的少,還是傍晚在陽台吹的那會兒風,遲到的頭痛欲裂感一陣陣襲來,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裡面啃噬。
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再睜眼時,車已經抵達了酒店門口。
姜知漓道了聲謝,抬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推門下車。
酒店內一片燈火通明,富麗堂皇,甚至還能在空氣中隱約嗅到香氣。
快速辦理完入住,姜知漓乘著電梯上樓,找到自己的房間,簡單整理了一下行李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早已經深埋心底的記憶掙扎著破土而出,如過電影般一幀幀地閃過。
畫面里的主角,無一例外,都是傅北臣。
像是有什麼念頭,在混沌的記憶里,悄無聲息地復甦,肆無忌憚地叫囂著。
再醒來時,窗外雷聲滾滾,枕頭上一處暗色,似是被液體浸濕了。
姜知漓抬手摸了摸臉,臉頰上一片冰涼,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哭了。
除卻眼部的酸脹感,額頭的溫度更是燙得驚人。
她又伸手摸了摸額頭。
果不其然,發燒了。
姜知漓在心底長嘆一聲。
這趟回國她沒帶多少行李,也沒帶感冒藥,本來還想著等回來再抽空去買一些常用藥備上,現在倒是不得不去了。
撐著疲憊的身體從床上爬起,姜知漓披上件厚外套,慢吞吞地下樓去買藥。
黑壓壓的烏雲間,電閃雷鳴,大雨幾乎快將這座城市洗滌一遍。
也不知道是哪個渣男又發誓了。
狂風大作下,哪怕姜知漓撐著從酒店借來的黑傘,身上還是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濺濕了。呼嘯的冷風仿佛能夠直接穿透衣物,鑽進骨縫裡。
經過大堂時,剛剛給她辦理入住的前台小姐忽然開口叫住她:「姜小姐,請等一下。」
姜知漓手裡拎著塑膠袋,回望過去,疑惑問:「有事嗎?」
前台小姐手裡拿著一張單子,緊張又歉疚:「實在抱歉姜小姐,剛剛辦理入住時忘了讓您填一下這個領獎信息,可以耽誤您一會兒時間嗎?」
即便姜知漓現在的不適感已經達到了頂峰,她還是點點頭,笑著說:「沒關係,給我吧。」
「太謝謝您了!」
前台小姐將她帶到一旁的沙發坐下,感激地遞過紙筆。
姜知漓接過來,認真地填寫著。
被雨水的打濕的髮絲自然地垂落在耳邊,勾勒出一張精緻動人的側臉。
酒店的燈光下,她長睫低垂,遮蓋出眼下一小片陰影。膚色瑩白如玉,甚至隱約透著些病態。
看了看她手邊放著的塑膠袋,前台小姐擔憂地開口:「姜小姐,您是身體不舒服嗎?我們酒店有配備醫生,如果您需要的話.....」
「沒關係,我吃些藥就沒事了,謝謝你。」
此景此境下,陌生人的關心竟然都有些讓她眼眶發濕。
姜知漓感激地沖她笑笑,將填好的單子還給她,正要起身時,身形忽然一頓。
不遠處的大堂前,站著一對姿態親昵的男女。
男人的身材清瘦,露出的側臉輪廓俊朗分明,氣質斯文清雋,很熟悉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