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禧下意識退了一步。
後背硌在門把手上,痛得倒抽氣。
「劃清界限?」他又重複了一遍。
語氣更冷漠,眼神亦是。
她視線中是他鼓脹的胸膛,一起一伏,抵著她。
「你別給我錢了,也別給我什麼東西了。」程禧撇開頭,只覺得太火熱,空氣沸騰得仿佛著了火。
「這不是劃清界限?」周京臣掌心撐住牆,身體伏低,「你賣房子的錢呢。」
程禧兩年前把程家唯一的房產賣了,是瞞著周家賣的,賣完了才告訴周夫人。
「交療養院了。」
周京臣目光鋒利盯著她,「賣了四百萬,全交了是嗎。」
「兩百萬補償那個女人了,她兒子有一份繼承權。」程禧閉上眼,羞於啟齒。
兢兢業業愛護妻女的父親,在有了錢,有了身份之後,和漂亮的女醫藥代表同居了一年多。
程父自殺身亡時,那個女人即將臨盆,已經無法引產了,剖腹生下一個男孩。
她抱著兒子上門,逼迫程母分割遺產,街坊鄰居當面就指指點點,失去了丈夫,又多出一個私生子,半輩子的夫妻恩愛如同一個笑話,一向驕傲的程母大受刺激,從四樓一躍而下。
救是救活了,精神卻時好時壞,壞起來連程禧都不認識。
依賴最頂級的醫療團隊和藥物維持生命。
那個女人天天去騷擾,律師甚至帶了程父的遺囑,孩子出生無論男女,程家承擔18年的撫養費,程禧不得不支付一半的賣房款清算這筆帳。
「你十八歲擅自做主賣房,和那個女人談判,為什麼不找我?」
男人居高臨下壓迫她,越壓貼得越親密,她背靠門,退無可退。
「周家的錢你不要,我的錢也不要?」
「當時和你不熟悉...」
「現在熟嗎?」
程禧又不吭聲了。
「你肚臍下有一顆紅痣,大腿內側有一顆斑,左胸也有一顆痣。」
她緊繃著。
「熟嗎?」
周京臣推倒了行李箱,衣服散落個亂七八糟,「回周家。」
程禧在抖,兩排牙齒磕磕絆絆撞擊著。
「你什麼時候開口,我什麼時候放你出去。」
周京臣拽開她,解了門鎖,立在走廊掏出煙盒和打火機。
通風口掛著禁菸標識,他夾在指間沒點燃。
「程禧,你認為自己很清高嗎。」燈光濃稠聚焦,遮得他一雙眼睛朦朧神秘,「周家這八年救濟了你們母女幾百萬,是周家養大你的,你父親遺留的所有麻煩後患,也是周家解決的。」
程禧低著頭。
走廊的聲控燈一下明,一下滅,他的影子一下清晰,一下晦暗。
周京臣骨子裡有一種成熟桀驁的質感,功成名就的社會地位和家族權力令他睥睨眾生,程禧迷戀過他二十多歲的意氣風發,更迷戀他歲月沉澱後的英氣,硬朗,無畏。
他將那支煙塞回盒裡,走回來。
「你的清高一文不值。」他字字刺心,「清高需要資本,你有處理一切問題的資本嗎,你負擔得起你母親的生活和你的天災人禍嗎。現實是你那晚根本走不出局子,馬明昭會讓你脫光了跪下爬,他不簽諒解書,你知道付出什麼代價嗎?」
周京臣和她咫尺之遙,清晰聞到彼此呼出的氣息。
他是薄荷牙膏的甘冽,她是化妝品的香膩。
冰涼的味道刺激得她清醒了一些。
「你的青春會在監獄裡枯萎,腐爛。」周京臣撫摸她肩頭的長髮,一縷縷捋向後面,直到露出她完整的耳朵,他挨上去,溫柔而帶劇毒,「馬明昭收買了在場的證人做偽證,沒錢沒勢的你連傾訴真相的機會都沒有。」
程禧哽咽,「我慢慢還。」
周京臣微微後仰,錯開距離,注視她。
「錢我慢慢還你,還周阿姨。」
他擰眉。
「程家欠下的人情...」程禧哭腔越來越重,越來越難以抑制,「周家想要聯姻籠絡,我可以去,老一點,我也接受。」
周京臣平靜的面目湧起一陣波瀾,捏住她的臉,一寸寸收緊,「寧可拿自己償還周家的恩情,對嗎。」
程禧清楚,他有半句話沒說。
——寧可稀里糊塗嫁陌生男人,不肯求他,不肯跟他。
她自己不曉得究竟執拗什麼,跟了周京臣,的確不用再辛苦,錢,快樂,自由,應有盡有。
除了名分。
也許,還除了愛情。
只有男人和女人的情慾。
可程禧在意的,又偏偏是愛情。
名正言順的愛情。
跟了他,會被包養的名義粉碎。
會驚動他的圈子,驚動周家,驚動學校...
周京臣這時接了一通電話。
是行政助理打來的。
「周總工,您的父親在辦公室等您,是局子撈人那件事。」
程禧一震。
心慌的不行,撩眼皮看他。
周京臣眯了下眼,臉色肉眼可見變得深沉了,「我回公司要一小時。」
他交代完助理,又聯繫局子的隊長。
「我父親去了?」
「周老爺子哪會親自大駕光臨啊,他秘書來了一趟。」隊長又好笑又驚奇,「你父親私下調查你呢。」
周京臣掛斷。
程禧抓住他袖子,「周叔叔是不是懷疑什麼了?」
周淮康的眼力比周夫人刁鑽,到底是混權貴圈的,沒兩把刷子混不到今日。
周夫人太信任程禧了,也太講究倫理綱常了,周淮康則不然,男人信欲望。
欲望往往是突破禁忌,毀滅道德的。
周淮康是以男人的角度對待周京臣的一舉一動。
......
程禧心不在焉跟著周京臣離開酒店。
外面有一條一百米長的窄巷,車駛進不來。
紅旗L9泊在巷子的盡頭。
她穿了高跟鞋,地面又濕滑,細跟踩在井蓋的孔里,整個人踉蹌朝前栽。
周京臣眼疾手快扯住她外套,一副不耐煩,「滑一跤,妝白化了。」
程禧穩住平衡,翹起腳,幸好鞋跟沒折。
「我沒化妝...是淡妝。」
「淡妝不是妝嗎。」周京臣走在她身後,「不化還好看點,化了反而不好看。」
路過網吧的玻璃窗,她悄悄照鏡子。
四目交匯,周京臣也在照,她照自己,他照她。
「好看嗎?」他問。
口紅是太艷了,睫毛粘太長了。
程禧心虛,不照了。
傳來一聲輕笑,她扭頭,周京臣面無表情拖著她的行李箱,緩緩移向她,「怎麼?」
「你笑了嗎。」
「沒笑。」他乾脆利落。
程禧又扭回去。
行駛過護城河橋,周京臣擱在儲物盒的手機響了,屏幕顯示關靚。
他摁掉。
電話又響。
他又一次摁掉。
程禧清了清嗓子,「你停車,我下去,你接完我再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