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齊宇說完朝上事,坐下來懊惱地錘了下桌子:「原想著我去磨一磨舅舅請他允准你離京,可這事一出,你怕是去不成北戎了。Google搜索」
衛刃被人彈劾通敵,作為妻室,林姜為了避嫌也不能請命離京。
林姜聞言反而笑了:「不,這才是好機會。」
高齊宇其實不如她了解當今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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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當日就往明正宮去求見了皇上,也並不支支吾吾與皇上兜圈子,也不請任何人為她說話敲邊鼓。
她直接向皇上請命往西北去。
皇上並沒有一口答應下來,而是帶著一種帝王的審視,看著她道:「朕想著你也在京城坐不住了。宇兒是個藏不住話的孩子,他已經將那通城的輿圖拿給了朕看過了,朕知道以你的醫術,必是想試試這條路。」
「只是朕沒想到你今日會自己來說這個話——你膽子倒是大,衛刃現身上還背著個『通北戎』的污名呢,你偏要這會子請命去西北。」
要是讓多疑的人來看,這夫妻倆豈不是要聯手跑路啊。
皇上神色在燈下,沉靜如一塊湖石,看不出絲毫情緒。
林姜看著地面上光滑如鏡的磚石,映出自己的身影:「臣是去做正事的,實在挑不得日子了。況且若是要避嫌避風頭,避過今日還有明日,大軍在西北又要多耽擱幾日。陛下,臣知道,哪怕臣自己去了,那條山路迷障臣也未必走得通。但這總是一個法子。」
「至於衛刃身上擔著這個名聲。」林姜抬頭對皇上坦率道:「臣最重要的家人都在京中,父親在,叔父和妹妹也在,朝臣們會擔憂,陛下必然不會。」
皇上忽而一笑,搖頭道:「你是算準了,現在來請命的吧。」
林姜聽皇上這句話,心下一松。
是,她是算準了皇上的心思。越是有這樣的流言,放她去西北的可能性才越大:以此來表達朝廷對衛刃的毫無疑心,畢竟但凡疑他,絕不可能放任其妻子過去團聚。
皇上要安定朝局,把林姜送到西北,反而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法子,足以顯露他的態度和信任。
讓西北軍中不至於自己就畏懼生疑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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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北戎王此舉,賭得就是皇上的疑心。
有時候手腕使出來,不至於多天衣無縫,而在於正中薄弱點。
北戎王是研究過大周這位皇帝的,知道他在太上皇一過世,親政後一年內就把幾位兄弟整的欲生欲死,又罷黜了不少舊日臣子。北戎王便以為這位大周皇帝是個疑心深重,心胸狹窄的人。
這樣的離間計,算的就是皇上的性情。
此舉若能成功擾亂大周的朝堂最好使其退兵最好,再不濟,北戎王連親爹名聲都犧牲了,那也要讓大周犧牲一個未來的良將。
有此叛國通敵的陰影在,北戎王不信大周皇帝還能這麼信任衛刃。
誰料皇上還真的能。
其實遠在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就在研究北戎王了:北邊大大小小几十個部落,在這一二十年裡被一個人逐漸統一,是百年未有之大事。
皇上對北戎王的忌憚和鑽研了解,可比北戎王對他的強多了。
故而他深知北戎王不是個只知彪勇善戰的武夫,更是個會使計謀手腕的王者。北戎好幾個部落都是靠他這麼彼此挑撥,先殺得兩敗俱傷,後被他撿了便宜一舉拿下的。
由此可見北戎王是深諳三十六計的人。
然而孫子兵法到底是漢人的學問,皇上學的絕對比他更深刻。這種程度的挑撥離間,那是皇上在當皇子的時候都用膩歪了的招數。
朝上無數議論懷疑的聲音,在皇上許林院正出京往北戎後,就全部消失了:人的言語可以作假,但行動最能表明心意。皇上肯放林院正離京去見衛將軍,可見對他的信重始終如一。
與其現在費力彈劾,平白得罪了林家與紹王府一脈,朝臣們想一想,不如悶頭干點正事,等著分一點軍功更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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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確定要往西北去後,臨行以前,自然要從太醫院帶不少藥材和醫具走。
正在忙碌打包之際,一位姓路的太醫院副使卻忽然前來求見,向林姜請命一起去西北,且是一去不回的請求:「院正大人,下官祖上原是西北人士,祖父為了求醫問道一路輾轉到了京城,有幸蒙一位沒有子嗣的老太醫收了做關門弟子,這才有了臣進太醫院的機緣。」
「如今西北正是戰火不斷,下官便想要回到西北去,於當地官府醫館幫扶西北戰亂下的百姓。」
與其在太醫院熬日子,默默無聞做一個副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有太醫退休空出位置來,那不如回到家鄉去,踏踏實實做點實在的事兒,戰火之地想必更需要大夫。
這是路副使,在幾年前聽說林院正的醫館會讓附近鄉醫學習後回到原籍鄉村後,就生出來的打算。
他們家已經在京城呆了算是小三代了,祖父過世前卻仍將他們叫到榻前,囑咐一定要送他回鄉安葬,落葉歸根,他要葬回西北去。
路副使的父親幼時也在西北待過,如今年老也總念叨著故土。
此番聽說林院正要親往西北去,路副使就鼓起勇氣,來向她說起此事。
林姜一聽,頓時先放下手裡的活,認真想一想,認定這是件特別值得鼓勵的好事兒。
於是還特意代職位不夠面聖的路副使向皇上稟明,皇上也覺其情可嘉,便虛升了路副使一階,讓他按正式太醫的品階,往西北總督那裡去報導,進入西北管衙門設立的官方醫館,按照京城如今的先進醫療水平來培養當地的大夫們。
林姜有預感,路副使就像是燎原的星火,接下來想要返鄉或者去大周邊境支援的太醫院副使會越來越多。
人是需要成就感的。
比起在太醫院做副使,明明本事也不差卻大部分時候只能給太醫拎醫箱,去當地做主醫造福一方則更有成就感許多。
估計會有不少年紀適宜還有野心有一番事業心的資深副使,苦於太醫數量的限制升不上去,會對此事心動,會逐漸走向這大周的四方邊境。
林姜帶給京中太醫院的醫術變更,醫書彙編,終會隨著這些人走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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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姜忙著準備去西北事宜時,太后也召見了她一回。
說是給她挑了兩個身強力壯,頗通武藝的宮中侍女讓她帶上。太后頗為唏噓道:「雖說朝廷有一支百人軍伍護送你一路過去,但女子出行不便又是去邊境險地,還是帶上兩個這樣的宮女好些。」
林姜謝過。
寶石是很想跟著林姜一起去的,林姜只搖頭:「這府里也離不開人,寶石,我就把衛宅交給你了,你也不用緊張,妹妹就在京中,諸事不定都去請她做主。」
她與皇上說的就是心裡話,家人都在京中,她的心就在這裡,安心之處也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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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衛刃在通城見到高齊宇的驚訝一樣,當皇上最終下旨,任命高齊宇為參將,並負責領兵護送太醫院諸人往西北去時,林姜也驚訝極了:「你竟然說服了太后與長公主?」
高齊宇用力點頭:「嗯!雖說我娘給我約法了三百章,叫我下了無數保證,但確實是親口同意我去通城了!」
林姜還是不能相信。
高齊宇自己都不太能相信:「是我父親說服了母親。」
誰能想到,一輩子都聽長公主,大事小情沒有絲毫違拗的五好駙馬明陽侯,終於在這一次站了出來力挺兒子。
「讓宇兒去吧。」明陽侯難得用這樣嚴肅認真的姿態勸了妻子:「咱們不能把他永遠拴在家裡,用愛護的名兒把好好的孩子拴廢了。」
「宇兒跟我說了一句話,實在令我震撼:他說盼著將來史書之上,他不是因為有個公主娘親和皇帝舅舅而載入史冊的普通侯爵,他希望你因為有他這樣一個報國有功的兒子,而成為最有名的長公主。」
齊陽長公主一聽這話,在為兒子自豪之餘,眼裡卻也忍不住盈滿了淚水。其實她寧願孩子沒有這樣的雄心,一輩子在她羽翼下過太平日子。
然而高齊宇不是這樣的人,齊陽長公主終是不忍,自己是攔住兒子志向的罪魁。
最終她放手了,如果兒子註定是雄鷹,要去歷經風霜,那麼她不能因為心疼就剪掉兒子的翅膀,把他困在這長公主府里做個胖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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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就來了。」林姜花了半個時辰,跟衛刃細細講了這些日子京城的風波攪動,講了自己和高齊宇能到這邊的原因。
衛刃聽她說起那山上毒瘴,就有些心虛——他是想自己去闖一闖來著。
林姜暫時不與他算這些帳,只是先點了點一筆帶過,對衛刃總結道:「所以我這回來,有三件事:第一就是幫你們研究下那山上的迷障毒霧是怎麼回事,第二是帶了皇上的話給你,說陛下信你,讓你安心在西北呆著;第三就是安排路副使等人去西北總督府,讓他們儘快為這傷兵傷民多的情形,出一份力。」
之所以說是路副使等人,是因為林姜也回自家醫館去問了一圈,有無願意去建設西北的。
聽說朝廷會給予此次往西北去的大夫,太醫院副使的虛職官位,就很有幾個有闖勁的中青年大夫報了名。
依著他們的資歷出身,此生是沒有希望進太醫院的,可去西北援建就能得一個虛職官身,只要做的出色,將來兒孫未必沒有回京深造,從此進入太醫院官方體制的機會。
衛刃聽她說完此行目的,點頭道:「去探山林迷障最要慎重,尤其是不能驚動了通城內的北戎守兵,讓他們窺出端倪。此事我先與理國公等人商議了,再行安排。」
倒是護送大夫們去西北總督府所在的鳳陽,這事兒簡單,回一句理國公後,很快就能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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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人說話的功夫里,護送高齊宇和林姜的親兵長,早已帶著聖上旨意去見了理國公。
待衛刃去尋理國公的時候,理國公的中營大帳內已經聚集了大周軍所有參將以上的將領。
以至於衛刃還有點不好意思,先向理國公致歉說自己來遲了。
理國公溫和笑道:「又沒叫人去請你,也不是固定的日子研討軍情,怎麼是遲了呢?」皇上聖旨一到,尤其是長公主之子和林院正兩位重量級人物一到,整個大周軍有些惶然的高層頓時就安心了。
可見這幾個月的沒有戰功,沒有奪回通城,皇上並沒有不滿。甚至他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還放走了一個北戎的奸細,皇上也沒有論罪。
且說那千戶狀告衛刃之事,這會子才傳到通城境地——畢竟前些日子北戎和大周再次正式交戰了一回,戰事一起,信息就不通,京城的信兒如今才到。
理國公等人驟聞此事都有些震驚懊惱。若是讓這奸細離間成功,其中也少不了他們輕縱的過失!
此時面對傳旨的官員,理國公等人都真心實意的表示,多虧了陛下聖明燭照,並沒有中北戎挑撥之計。
且說衛刃進帳後,發現眾人看自己的目光比往日熱辣的了許多。
衛刃思緒一轉就明白,想必是為了妻子的院正身份。
此時在座有一半是從京中來的將領,還有一半是西北當地的將領——當地將領剛被京城人士科普了這位年輕的女子院正,其實也不用多費口舌,只看她是女人還能做院正,西北諸將領就知道她是醫術高明了。
大周女子少有顯露名聲的,在外走動有許多不便之處,但正因頂著這些不利還能做太醫院之首,才讓西北人更信服。
相較京城講究規矩體統,西北這邊因戰事多,許多時候女子就得擔起守護子女家園,一手撐著一家一族的事兒。所以西北境內對女子倒沒有那麼多禮教的約束,聽聞來了女院正,說閒話的少,想藉此機會,為自己和家人看診病候的心情更多些。
畢竟論起發展來,多戰亂紛爭之地與京城江南等繁華之所自然沒法比,自然商路來往人口少,連帶著好的大夫也少。
所以衛刃到來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烈歡迎。
大家跟林院正不熟,但跟衛將軍還是挺熟的呀!
林姜既然到了西北,也沒準備閒著。
軍中人多有舊疾的,或是家人有多年為宿病困擾的,能看的她都會看。
橫豎理國公等人還要統籌安排計劃『深入毒瘴』之行:諸如這第一回探山到底要安排多少人,這些人要怎麼遴選,怎麼在全軍選出體質最佳的,又要嘴嚴的軍士等等,都不是一拍腦袋就能決定的事兒。
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軍中自有人與衛刃一起安排這件事,林姜就依舊做一個好大夫。
只是在做大夫之外,她還準備做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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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那個右副將還是什麼都不肯說?而且認定了你就是北戎人。」夫妻倆見面第一天,衛刃就把近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兒告訴了林姜。
林姜這些日子也一直想親口問問他,這會子終於見面了就直接問出口:「你覺得老北戎王……有可能真的是你爹嗎?」
衛刃聽聞妻子都這麼問,當真是苦笑一聲:說來也巧,北戎王這一脈,長得並不是多麼異域風情,可以說除了膚色曬得黧黑,以及顴骨有些高眼窩有些深邃外,與漢人沒多大分別。
北戎里擅長出間諜的幾個部落,就包括了北戎王的兀朮部,因他們容貌與大周人相差不多,方便潛藏。
但衛刃還是堅信自己跟北戎王沒關係,因為戰場上兩人是對視過的,那絕不是一個親人該有的眼神,絕對是想摘下對方頭顱的狂熱神色。
聽他這麼說,林姜總覺得有些異樣:北戎王的右副將,哪怕是深信衛刃的身份,可這麼執著寧願犧牲自己也非要把衛刃拉回去有必要嗎?北戎這麼多年戰亂,最不缺什麼王子將領的。
「你天天都去右副將那裡?那你這兩日別去了。晾他一下,然後等我去說說話試試。」
到底她身上還有一個異族好感度的buff呢。
林姜笑道:「倒是這兩日,你先讓給他送水送飯的人,『無意』中透露點消息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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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關押的右副將很忐忑:按著小小鐵窗落下的天光來算,小王爺已經兩天沒來了。
他很沮喪:自打進了大周軍營,他就沒想過活著回去,但他真想把小王爺勸回去啊,畢竟自家的王……
右副將垂下頭格外懊惱難受:都怪我笨嘴拙舌的,最後還是失敗了。
聽這兩日來送飯的大周將士說起,小王爺的妻子來到了西北軍中,她是個有名的神醫,還在大周的皇室里做太醫官兒的首領。
右偏將起初聽這個消息,還有些激動:小王爺已經成婚了,王妃還這麼有本事!北戎人民過得苦,不比大周內富庶安定,大夫自然更是緊缺的很,連他們這些已經是高官的將領,也未必能請到各部中最有名的老大夫,一般不舒服,只好自己按著土方尋些草藥吃。
若是小王妃肯跟著回到北戎……右偏將想想就心裡火熱,再聽大周將士稱頌這位小王妃自打到了西北,出手為許多人治療了舊疾病痛,簡直被人捧成了藥王菩薩,右偏將心裡又分外滴血:這才不是你們大周的太醫,這本該是我們北戎的王妃!
他是個一根筋的實誠漢子,從來沒想過北戎王會拿先父和親人這種事欺騙他,欺騙所有人,他是真的認準了衛刃是北戎的人,還是北戎王的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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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第三日晚上,他見到了他心中惦記的小王妃。
林姜走到右偏將眼前,看著這個有些憔悴的壯漢:「聽說將軍會說大周話?」右偏將點頭。
他看起來頗為狼狽蕭索。
大周這邊是沒有刑罰虐待他,但因知道他武力值頗高,也怕他掙脫跑了,於是鐵索是必須要上的,而且住的也就是軍營中的牢房,條件當然不會好。
林姜就見他手足處因為鐵索磨出了一些傷口,如果要端碗吃飯,手腕一轉,一定會摩擦到,估計頗為疼痛。
林姜就取出一管藥膏來擱在他面前地上:「將軍這一路自行上些藥吧,否則這傷口怕要潰爛。」
右偏將愕然抬頭,根本不管自己的傷口,只是追問:「一路?要讓我去哪兒?」
林姜對他道:衛刃不會再來了,理國公等人也認定右偏將不會說出任何北戎的軍情,就準備將他作為戰俘送往京城,任由陛下處置。
右偏將絕望垂頭。
而林姜見他如此神態,卻似自言自語道:「將軍何必固執讓他回去?這裡只有咱們兩人,我說句真心話,大周皇帝極為賞識他,便是衛刃回北戎去,又有什麼好處?還不如在大周做官。」
她看著右偏將,帶了一絲冷意道:「將軍可知,我在大周做太醫,於皇城中見多了皇室傾軋,像衛刃這般身份不清不楚的回去,少不得被北戎王庭詬病血脈,說不得還活不了呢。」
右偏將立刻抬頭:「不會的,神王一定會對小王爺很好的!」
林姜:雖然這位將領如她所願上鉤了,但這種瓊瑤式的語氣,讓她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甩掉腦海里的古早畫面,轉過頭來繼續拼演技,她帶著三分質疑三分警惕又有兩分不易察覺的渴望,繼續下鉤子道:「將軍,我雖年輕卻不糊塗,你不必說這種話哄我。王族皇權爭鬥最狠,父子兄弟都可為仇人,這會子說是想讓他回北戎兄弟團聚,將來戰事完了,還不知如何呢。」
林姜自覺發揮了最強演技,卻發現是媚眼做給瞎子看,這北戎右偏將果然如衛刃所說,是個軸人,欣賞不了這樣細膩的演技。
他只是車軲轆似的重複,說北戎王一定會對衛刃這個弟弟好。
林姜其實是個有耐心的人,她可以跟黛玉的鸚鵡說上三百句話,此刻卻都被這右偏將的唐僧念咒似念叨搞得頭痛。
她止住這種無效輪迴,做抽身走人狀:「這位將軍,您只管在這兒念吧,我走了,明日你就準備啟程去我大周京城去見陛下吧。」
右偏將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了,林姜死死按住好奇心沒有主動發問:這時候就看誰先繃不住了。
於是她往外走去,還自言自語道:「真是哄孩子的話,我不信哪個皇帝對這種半路撿回來的弟弟,能比對自己的親兒子好。」
邊說邊走到了門口。就在她要踏出門的一瞬間,那位右偏將似乎是崩潰了,終於開了口。
之後林姜想了想,覺得自己那句『親兒子』是無意中的利劍,正好戳中了這位右偏將的死穴。
因為這位將領嘶吼出來的話就是:「大王是不會有親子的,所以他一定會對小王爺很好!」
林姜突聞此驚天秘密,差點沒在門口絆倒。
她詫異回頭,按住自己脈搏,努力平靜嗤笑道:「將軍也是有身份的人,何苦說這些話騙人,誰不知道北戎王膝下已有一兒一女,何談沒有親子。」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北戎王的子嗣當然也被他們研究過。
北戎王長女二十多歲,是在兀朮族娶的原配妻子生的,只是聽聞其妻子已然過世,現在他只有妾室,沒有大妻。
兒子年齡小,才十歲,據說是個寵姬生的。
什麼話一旦開了口,就好往下說了。
林姜聽右偏將說完了整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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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總結一下:北戎王的一生,就是標準的贅婿反噬故事。
這北戎王實在是個梟雄人物。
在他少年時期,其出身的家族因在兀朮爭鬥中敗落,他就從原本的貴族變成了兀朮的養馬奴。但他不甘心一輩子如此,就借著放馬的機會,與族中一位公主結識,引得公主愛慕。
異域民風淳樸,公主並不是大周貴女這樣行動都有人跟著,而是常自己出門跑馬,十分方便幽會。
兩人是先有了實際婚姻,甚至是公主有了身孕才一起去跟老國王求情要成婚。
老兀朮王雖看在女兒懷孕的份上,勉強點了頭,卻始終覺得女兒自甘嫁給一位養馬奴很是不滿,就故意試了試這馬奴是否真情實意。
於是也弄了一把釣魚執法,指使一美貌少女去勾引試探——當年北戎王還沒有這樣的定力,他曲意逢迎公主只是想改善自己生活,並非什麼深情不二,見有美人來投懷送抱也就笑納了。
事發之後,老兀朮王震怒,就讓族中巫醫摁著他,用了點手段,導致他從此後不能再生育了。
老王爺覺得:嗯,如此一來,你就可以老實下來守著我女兒和你們已有的孩子過日子了!就當女兒糊塗不懂事,自家招了個贅婿,養他們一輩子就是了。
司馬光遭宮刑寫出了史記,而北戎王遭此大變,也立志發狠要做人上人,將來要踩著所有的人,征服整個北戎。
於是從勾結王子,殺兀朮族老國王,後又反殺王子李代桃僵自己做了新王起步,一路南征北戰,花了二十多年,一統北戎。
當年他在兀朮族殺的血流成河,哪怕妻子以死要挾想救親人的命,北戎王也沒有停下半分揮刀的手,在他看來,老兀朮王族是他最大的仇人。
後來,兀朮族公主自盡,只留下兩人的女兒。故而北戎王所謂的一兒一女,只有女兒是親生的,兒子卻是狸貓換太子抱養來的,只有最開始跟著他起兵的幾個親信,知道這件事。
右偏將最後甚至雙眼含淚:「我們神王是天降神人,故而前半生極孤苦,後半生極榮耀,只可惜這神明之身卻一世無子。」
林姜:……北戎王給人洗腦倒是很徹底,像是□□出身。
右偏將繼續道:「神王看得開,收起了養子,可我們是俗人,總盼著有跟神王一樣英明的國主繼續統領北戎。養子哪裡比得上小王爺這種親弟弟!所以小王妃您放心,神王絕對不會傷害你們的!」
林姜無語道:「他什麼時候跟你們說起的,他有一個弟弟?」
右偏將道:「就是遇到小王爺那天啊,神王說這是傷心往事,從前才一直不提。可那天一見小王爺的臉他就驚住了,所以才退後——我們神王身經百戰從未退過,必是因看到小王爺酷似先王的面容才退的!」
林姜:他哪是看到了衛刃的臉,他是看到了炮口好不好。
不過話已至此,她想問的都問到了,也就不想戳破這種一根筋的人的心理防線,不然只怕這人真的會當場一頭撞死。
如此說來,北戎王還真是個梟雄人物,哪怕是這樣肯為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親信,都要一併欺騙著。
不過也是北戎王自食惡果了,他自己沒有真情人心就以為世人都是如此。
這位右偏將,恰恰是一番為了他全心全意考量的真心,想為他留住一個真正的親人,才最終讓林姜套出了這番話。
始作俑者還是北戎王自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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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嗎?」
隔壁的屋子裡,放著一個西洋進的擴聽筒似的擴音設備。一根銅管從方才右偏將與林姜說話的房間裡接出來。
方才她是自己去見右偏將的,方便套話。
但一個人轉述的話當不得真,她索性就用這套設備,讓旁邊屋所有人都直接聽著套話現場的實時播放。也算是光明磊落,別讓人懷疑他們真要投奔北戎。
只是弄這套設備的時候,她也沒想到能聽到這樣的驚天秘密。
此時走到隔壁房間,看到眾人一臉回不過神來的震驚,不由開口帶笑問道:「北戎王的故事精彩嗎?」
理國公都一臉有點回不過神來,左將軍更是整個呆掉了,顯然是一直在回味這場曠世奇緣,贅婿噬主。
而衛刃則帶著一點無奈的笑容,看著妻子。
不知道妻子怎麼回事,似乎跟渣男特別有緣:從大皇子到賈珍到這北戎王,所有渣男行徑都被她所知。
也算是一種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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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到西北第七天,打開聲望值地圖,就看到西北變成了淡金色,聲望值漲的飛快。
除了她在軍中行醫的名聲增長外,路副使帶著幾位京城醫館的大夫,重建了官方醫館,效果也比預想中要好得多。
就在她數聲望值的時候,衛刃一身戎裝走進來:「都安排好了。」身後跟著的高齊宇一直在發出不滿的聲音:「為什麼不讓我去?為什麼不讓我去?」堪稱是魔音灌耳。
林姜都覺得,當日應該讓高齊宇去跟那位右偏將對著說。
衛刃轉頭止住他的話:「這很危險,理國公安排的一隊百人,都是自願報名簽過生死狀的。」
當然報名的時候,不會告訴他們具體任務是去做什麼,以防泄密。只說是一項危險的軍務,若是報名參加可能危及生命一去不回,但若是順利完成,必有優厚的獎賞。
西北軍中多有不怕死的男兒郎,報名人數遠遠超過所需人數,這一百人還是理國公與常將軍最後精挑細選,身體健朗腦子靈活,重點是跑的也快的人,基本能做到林院正說的『一聲令下大家就光速撤退』。
高齊宇立刻道:「我也可以簽生死狀。」
衛刃異常嚴肅:「而且他們都不是獨子,就算是獨子的,也已經給家裡留了後代。」一句話把高齊宇噎的無話可說。
林姜看兩人在門□□涉,便笑眯眯說了一句:「其實吧,這件事是小侯爺先提出來的,若是拋下他確實不太地道。」她看向衛刃:「要不讓小侯爺跟著吧,我有法子保證他的安全。」
高齊宇眼睛頓時亮了。
林姜手指放在唇上「噓」了一下:「別吱聲,這樣的藥我手裡可不多。」
她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雙層暗盒:「小侯爺還記得當時你去太醫院的時候,看到我特別小心的收起了一樣東西嗎?」
高齊宇立刻想了起來,當時他還真的想問來著。
林姜打開盒子,從裡面拿出一枚蠟丸:「有這個,就能保小侯爺不會中毒瘴。」
【天山雪蓮·傳說版】傳說中的雪山上的神奇花卉,能夠肉白骨生新肢,解百毒,返老還童之效。
林姜覺得,這是她從鑽石星芒盲盒裡,抽出來最珍貴的商品,沒有之一。因為系統客服當時沒忍住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
現在這株雪蓮被她做成了幾十粒丸藥。她交給系統鑑定後,確定每一粒可以保持百毒不侵(對包括毒氣、毒酒、毒奶等各種形式的毒素都有免疫效果)狀態兩個時辰。
系統第一次對她做出的藥物,表現出了收購的興趣,給她開出了價碼,希望她能賣給系統。
林姜還有點感動:太好了,我終於走上毒王前輩的後路,從一個顧客變成了夠格的供貨商,可以跟系統談生意了。
她告知系統客服,等孤山之事結束,如果有剩餘的雪蓮丸,她會賣給系統的,希望系統再考慮一下,給她提個價。
而這些雪蓮丹里,林姜覺得很該有高齊宇的一粒。不是他,自己也到不了這西北。
「但是,小侯爺要保證,我說走的時候,就一定要走。」
高齊宇保證:「軍令大於山,先鋒將說撤退,我必撤。」林姜還是有點不放心,高齊宇可是有自作主張非留在前線的先例。
衛刃也跟林姜保證:「他不撤的話,我可以打暈他讓他撤。」
林姜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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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常將軍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務:除了該小隊的路線,還同時安排了好幾支百人小隊各處做巡邏狀,給他們這一隊作掩護——要真能從孤山里穿過去直插北戎之地,那一定不能功虧一簣在被北戎提前發現上頭。
出發當日,衛刃點清除林姜和高齊宇外的一百人頭,然後才將探孤山之事告知眾人。
不過,這會子若是再畏懼怕死,可是不許退出的。
當然眾人報名的時候也沒想過退縮,甚至還覺得這件事沒有預想中危險——畢竟衛將軍自己身先士卒不說,還帶著妻子,他妻子還是大周的太醫院院正,是一代神醫。
再加上高齊宇在這裡,也起了很大安定軍心的作用:這是皇帝的親外甥,太后娘娘的親外孫,要真是死地絕地,這幾位也不能親去啊。
衛刃的目力很好,在出發前,他先將所有人的臉都認真掃了一遍:也防著混亂中有外人混進來都不知道。
這一掃,他卻看到了一個讓他震驚的熟悉面孔。
他定睛太久,以至於林姜和高齊宇都覺得奇怪,也跟著看過去,這一看高齊宇也猛然失色:「八……」然後迅速反應過來,指著空蕩蕩的天空:「看,一隻八哥。」
林姜:你這是騙鬼呢!
衛刃走過去,將他注視的人叫出人群,帶入了軍帳。軍中紀律優良,剩下的兵士雖然有些奇怪,但也只是肅立沒有任何騷亂。
林姜本不知道該不該跟進去,恐有什麼軍中機密,但見高齊宇立刻鑽進了帳篷,她也就進去了。
一進門就聽衛刃低聲道:「八殿下,您如何在軍中?」
林姜很反應了一會兒,才接受這就是她之前只聞其聲遠遠見過其半個身影的八皇子。
說來皇子裡,她最不熟的就是八皇子。在入京第一年,隔著太后宮中圍牆聽到這位皇子的話語後,林姜就一直避著這位據說人見人厭的皇子。且有這樣的緣故在,哪怕八皇子病了,皇上也不會讓林姜去給八皇子看診。
兩人還真未面對面見過。
可在她的想像里,八皇子絕不該是這樣的——前面站著的,分明是一個滿面風霜皮膚粗糙黧黑的標準西北兵士。
她悄悄問在一旁也瞠目的高齊宇:「八殿下過繼後,不是一直在王府上生病嗎?」京中都傳說這位皇子活不了多久了。
高齊宇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能搖頭。
八皇子也沒有解釋的意思,他只是嘆了口氣:「我若知道這項軍務,是由你親自帶隊,我就不尋上峰要求加入了。」
衛刃久跟著皇上,也知道八皇子在被過繼時曾求見過一次皇上,現在倒是猜出了兩分,起碼他確定:要是沒有皇上的默許,以八皇子孤身一人毫無人脈的情況,是絕對出不了京城的。
八皇子聲音生硬道:「我不是什麼皇子了,不過是想爭軍功的普通大周將士,衛將軍願意帶我就帶,若不願意,就將我先送去軍營牢房關起來吧。」這次行動的機密性他很清楚,若是衛刃不帶他,也不能放他回到原隊去。
只是八皇子的唇動了動,到底沒忍住:「你關我可以,但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五哥還好嗎?父……親還好嗎?」
衛刃點頭:「陛下聖體康健,恆親王一切安泰。」
八皇子點頭:「那把我關起來吧。反正我之前也得罪過你們夫妻,得罪過紹王府。」他自暴自棄這一句,卻又不甘到西北以來的辛苦化為烏有:「但你要相信我,我絕不會背叛大周,我也只想掙個軍功,早日在軍中混出個名聲來。」
他現在化名為吳周——這個化名皇上和恆親王都是知道的,八皇子很想早點用這個新的名字混出點名堂,能在將來傳到父皇和五哥的耳朵里。
衛刃沉默片刻:「大約是我認錯了人,抱歉,歸隊吧。」這話一出,便是從此後,再不把他當成皇子對待,只如他所願,把他當成軍隊裡的一員。
八皇子,不,大周兵士吳周鬆了口氣,對衛刃和高齊宇行了個對上峰的禮,才往帳篷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忐忑回頭:「若這回穿過孤山成了,大周軍隊就可以潛過山脈痛擊北戎送軍餉的隊伍,前後包抄通城,這必是大功一件——你不會扣我的軍功吧。」
衛刃轉頭看著他,雖說從前他是皇子,但衛刃也從未用這樣鄭重的語氣與他保證:「絕不會,該是誰的功勞,一分也不會少。」
吳周的身影離開帳篷,高齊宇還在震驚中:「這真不像八殿下。」
衛刃搖頭:「他也再不是八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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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這段小插曲,但這支『孤山行動』小隊,還是如期出發了。
林姜這幾年也跟衛刃學過一些騎馬,但行軍中的騎馬又與遊玩不同,的確是頗為辛苦。為了防止通城內的北戎軍察覺不對,他們是特意繞道,走了小路行到孤山腳下遠遠的一處凹地,才停了下來。
孤山緊挨著通城,占地面積頗廣,如同一隻安靜的黑色巨獸。
林姜看向遠處乳白色的毒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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