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可是阿耶齊將軍派來的人?」
此刻,聽著遠處的動靜,阿都來緹麾下一名偏將不由拱手開口。
但是阿都來緹聽著遠方來的動靜,卻沉下了目光,猛地抬手示意大軍回陣。
下一刻,兩軍分開。
已經血流一地的土丘上,突厥和幽州城防軍,又一次的開始了對峙。
只不過,兩方的狀態卻大不相同。
一方的突厥人,此刻都在肆意叫囂,許多異族的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抹殘忍玩弄的獰笑。
反觀丁澤馮巳這邊,不論軍民,人人都是疲憊萬分,更有人就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完全是憑藉著心中的一口氣強迫支撐著自身。
而丁澤此刻聽著遠處突厥偏將的話,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分外難看。
「又來了?」
「還有突厥人繼續趕來?」
「……」
這一刻,丁澤的腦海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了一個想法。
「快逃!」
可是……
「逃……這還怎麼逃?」
隨著腦海中本能的想法浮現,丁澤此刻回望身邊,不由苦笑出聲:
「現在逃又能逃多遠,人的兩腳,怎麼能跑得過突厥的戰馬……」
「唉——!」
一聲嘆息,丁澤不由目光猶如死灰般的喃喃自語起來:
「邱老爺子……」
「早知如此,當日就該聽您所言,按邱府那位贅婿說的……」
一想到三日前,邱府那位老爺子帶著自家贅婿來到都督府。
任憑對方如何擺出證據,說突厥人將要大軍壓境,當初的自己只是權當玩笑的應酬一番。
根本沒有將對方的建議和警告放在心中。
當初如果聽了李誠的話,那現在的情況必然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一想到這裡,丁澤就覺得自己的心裡萬般不是滋味。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而就在兩軍對壘之際,隨著腦海中想到邱府,猛然間,丁澤一下轉過頭看向了身旁的馮巳:
「老馮!!」
「邱府那位贅婿,是不是還在幽州城?」
「誰?」
「邱府贅婿啊!李誠啊!!邱老爺孫女的上門女婿!!」
隨著丁澤將李誠的名字說出,這時的馮巳不由目光一怔,短暫的回憶後,長史馮巳便脫口大罵起來:
「他娘的,怎麼把這小子忘在了城內!!」
一眾軍卒百姓此刻看著一向文質彬彬的馮巳這會兒竟然爆粗出口,眾人都是為之一愣。
有軍士更是出口說道:「長史大人,都,都這時候了,咱們哪還顧得上邱府這位贅婿老爺。」
「咱們還是……」
誰知還不等對方的話說完,馮巳就已經怒目睜圓的看向了對方:
「你懂個屁!」
此刻,馮巳沒有說,他的心中其實一直對這位邱府的贅婿抱著極大的希望。
倒不是說李誠有什麼讓他注意的地方,只是邱府畢竟是昌平王一脈,單說邱老爺子自己,那年輕時也曾經是沙場中的一員猛將。
他相信,邱老爺子把自己的孫女婿能留在幽州城,那一定就是其中有什麼布局!
邱老爺子絕對不會讓自己往日裡疼愛的這個贅婿,白白失去性命。
李誠留在城中,必定內有玄機!
只是……
這玄機,究竟是什麼,他連一丁點的頭緒都沒有啊。
這時隨著兩軍的喊殺暫停,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也是逐漸清晰起來。
丁澤馮巳這一邊,漢家軍民臉上的恐懼也是不由越發的濃重。
他們已經聽清了,這讓他們感到絕望的聲音。
來了!
又一批突厥人,他們正在這山野中策馬揚鞭,趕來對他們趕盡殺絕。
遠處,阿都來緹等人正有恃無恐的端坐於馬鞍上,用帶著戲謔的笑容,俯瞰著幽州軍民。
而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大唐的這些軍民心中,恐懼也是越發的升騰起來。
「多謝將軍,護佑幽州,保我妻兒離開,小的願意以死相隨!!」
啪的一聲,一名渾身傷痕的男子突然便一頭磕在地上。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軍卒和百姓也開始應和,或是雙膝或是單膝,都紛紛跪在了丁澤和馮巳的身前:
「願追隨將軍死戰!」
「將軍,吾等皆願死戰!!」
「決不投降!!不辱漢家兒郎之名!」
「死戰,死戰!!」
「……」
「你,你們……」
這一刻,看著身邊匍匐下身軀的軍民,丁澤只覺得突然淚眼婆娑,張嘴之際一陣的哽咽。
「好,好,好!」
一連說了三聲好,丁澤此刻也不顧自己蓬頭垢面的狼狽模樣,連眼淚鼻涕都顧不得擦,突然就有了力氣,在眾人面前昂然而立!
「今日——!」
「吾丁澤三生有幸,能和眾位幽州大好男兒共同殺敵!」
「弟兄們!!」
「在——!!」
「今夜且讓吾等殺個痛快後,共赴黃泉!!」
「同去!!同去!!」
「殺!殺!殺!」
刷刷刷——!
隨著丁澤的一聲大喊,包括馮巳在內,所有人都拼命的舉起了手中的兵刃。
在月光的照耀下,一片鱗光閃閃中,聽著山呼海嘯的暴喝,丁澤此刻不悲反笑。
往身後看了看,夜色下,剛剛離開的婦孺們的身影雖然逃跑的並沒有多遠,但看著這些希望的身影在遠離戰場,丁澤的目光中多少也是浮現起了一抹欣慰。
只是此刻,正饒有興致看著唐軍嘶吼的阿都來緹卻是淡淡一笑:
「丁都督,別看了。」
「等解決了你們,那幫婦孺,我們突厥自會幫你們好好照看!」
「哈哈哈哈,將軍說的沒錯!」
「我照看漢家的小兒可順手了!」
「哈哈哈哈,我倒是只會照看漢軍的婆娘!」
隨著阿都來緹的調侃,眾多突厥再次爆發出了一陣的污言碎語。
聽著對面的動靜,這時跪在地上的軍民們皆是怒髮衝冠!!
「賊子爾敢!!」
「放肆——!!」
「該死!!」
「……」
一名名頭上青筋暴起的幽州軍民,這時都昂然站起,剛剛的嘶吼過後,現在的他們已經徹底不在乎生死了。
他們現在,只想撕碎對面異族的嘴!
這時丁澤深深的看了一眼呼吸濃重的馮巳,低聲說道:
「老馮。」
「嗯?」
「你身上還有傷,不如帶上兩百弟兄,去後方保護逃走的婦孺吧……」
「老丁,你踏馬的!」
這時,聽著丁澤的話,馮巳當即眼睛急的通紅。
他何嘗聽不出來丁澤話里的意思,這明顯是要他單獨活命!!
這一刻,馮巳的暴脾氣瞬間上來,可還沒等馮巳開口,丁澤卻揮手制止了馮巳。
「老馮,你乃是幽州長史,我才是軍事官!我以幽州副都督的職位命令你!」
「幽州長史馮巳!吾命你帶領二百城防軍士追上百姓,保護百姓南逃!」
隨著鏗鏘有力的話音落地,丁澤的語氣突然落寞起來,抬起鄭重的目光看向馮巳,囁喏說道:
「同時……也求你為……」
「為幽州城防軍,留下一點種子吧……」
一句疲憊不堪的話,一句發自肺腑的話,在這個危機萬分的時候,馮巳聽完的瞬間已經是滿眼熱淚!
沉默。
這一刻的馮巳也十分明白。
都這個時候了,能留在這裡的人,就沒有一個是貪生怕死之人,爭論已經沒有一點的意義。
就連不願離開的馮巳,他的內心也十分清楚。
丁澤說的是實話。
幽州城防營若是在這裡全軍覆沒……
那這血海深仇,恐怕就真的無人可報啊!
「幽州長史……馮巳……」
「遵,遵……」
「遵副都督令!!」
馮巳咬牙之下,只感覺輕巧的幾句話說完,仿佛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而這時,眼看馮巳領命,丁澤這才恢復了以往的和煦笑容,淡淡的拍了拍馮巳顫抖的肩膀:
「馮兄,他日我朝收服幽州,切莫忘了,為我帶一壇家鄉益州的美酒!」
此刻,丁澤的笑容是那般純粹,但是馮巳卻已淚如雨下。